第2章 奇怪
第2章 奇怪
東蕪之地,盛産紙傀,其中最大的一方勢力當屬何烏城的白下門。
不只是弟子衆多的緣故,還因為白下門出了不少頂尖的傀師,且白下門的門主便是東蕪首屈一指的傀師,據說還和傀師這一脈的祖師爺有些淵源,受過祖師爺親徒的啓蒙和教導。
這放在人傑地靈的東蕪可當得上是一件美談,和祖師爺沾親帶故的,放在誰身上都得吹個幾十年,更何況這位門主自己也争氣,愣是讓這個傳聞傳了幾百年都還沒死絕。
若不是積德行善的美名在外,只怕各方勢力早就忍不住暗戳戳地算計他了。
這位門主姓溫,單名一個常字,人自帶威嚴,但卻是個好相與的,在哪裏都有受過他恩惠的人,因此提起來人人臉上都是敬意,路過他的石像時都得給他嗑個大的。
不過也有例外。
例外姓甚名誰,音容相貌如何,外界一概不知,只聽說過青楓城主這個名頭。
說來也是件奇事,東蕪以白下門為尊,各方勢力來往頻繁,私下裏多多少少都有結伴搭夥的,唯獨青楓城,同誰都沒有明面上的結盟,也沒誰敢輕易去招惹。
沒人敢,也是有前車之鑒的緣故。
青楓立城不過一年,按理來說根基不穩,在東蕪立不住腳,但耐不住有好奇的人在,或明或暗地派人去打探虛實,但回來的人沒一個完好無損的,多多少少都挂了彩,且都收到了同一個警告——
一個尚未成型的紙傀。
說是紙傀,其實在普通人看來也就是一個小小的紙片裁成的小人。
特別的一點的是,小人有鼻子有眼,身上寫了“安分”兩個字。
而在紙人落到那些門派執掌人的手中時,不過一瞬便自焚成青灰,順帶在他們手心留下了一個印記。
那印記是個泛着金光的“罰”字,不少人吓得當場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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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印記并不常見,但厲害點的人卻都是在古書上見過的。
有了這個印記,無論走到哪裏都得提心吊膽地活着,因為不知道下一瞬間自己的頭顱還會不會挂在自己脖子上。
不過奇怪的是,這印記只留了幾日便自己淡化消失了。
但威懾還在,至此便少有人再去打探青楓城內部的虛實,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約定俗成的習慣,各方勢力都會避着點青楓,不拉攏,但也不排擠。
至今,這位青楓城主都沒在外人面前露過面,各方想盡了由頭去下帖子,無一例外都被駁了回來,連白下門的帖子都沒能幸免。
由此大家也都知道,這位青楓城主若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便是真的有幾分本事。而顯然所有人都更傾向于後者。
不過雖說如此,但青楓從來沒主動找過誰的麻煩,這也讓人抓不着錯處,因此人人忌憚,卻也有幾分敬意在,不至于真的為敵。
***
東蕪多有邪祟,最為安穩的便是由裴家執掌的椿都,其次便是青楓,即便夜裏出行也少有出事的時候,這也是為何平常百姓總愛在此落戶的原因。
這些落戶的人裏正好有個特殊的,便是幾年前從冰棺裏爬出來的醫塵雪。
醫塵雪平生兩大喜好,一是白梅,二是吃。青楓處處是白梅,又有美食之城的名聲在外,兩樣都占了,醫塵雪自然是要來的。
此間,他正提着新買的花糕走在鋪滿夜色的長街上。
約摸是棺材裏躺太久了,沒好好看夠這人間的風光,醫塵雪養成了視線四處亂飄的毛病。
而這一飄還真讓他飄到了點東西。
挂着布條的府門上,端端正正站了個人。那人身形颀長勁瘦,墨發束得很高,因為背對的原因,醫塵雪看不見他的面容。
倏爾,那人便動了下,飛到了另一個屋檐上去。
醫塵雪眸光閃動,張唇嘟哝了一句:“會飛啊……”
他說得很小聲,但屋頂的人卻好似聽見了一般,側身看了過來,正正和醫塵雪對上視線。
不知是屋頂不平整的原因還是什麽,醫塵雪看見那人身形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下一刻,那人便跳下房檐,直直地走了過來。
這位置有些偏,白日裏都不怎麽有人過,現下就醫塵雪一個人,很明顯那人是沖着自己來的。
醫塵雪捏着袖裏的紙人,看着那人往自己的方向過來,披星戴月的,惹得他愣了下神。
這番模樣,一點兒也不像是攀人屋頂的飛賊吧……
距離近了,那人的面容便逐漸清晰起來,眸色深黑,下颔線清晰鋒利,眉眼之間帶着天然的冷感,襯着夜色就有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正因如此,醫塵雪才會覺得這人現在的行為不合常理。
哪有生人勿進還主動向生人靠近的……
那人在兩步之外停下來,盯着醫塵雪看了會兒,卻遲遲沒有開口的意思。
醫塵雪貼着紙人的手指緊了下,忽地彎着嘴角笑了下道:“道長,我只是路過。”
此人雖面冷,但看起來沒有要動手的意思,想來不會将他怎麽樣。
他從前愛湊熱鬧,但現在沒了靈力,自保都成問題,已經過了出頭冒尖的時候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醫塵雪先開口便是想把自己摘出去,至于這人到底要做什麽,與他也無關。
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對面的人微眯了下眼,而後偏了下臉,将眸光隐在了夜色裏。剛好是醫塵雪看不到的角度。
“?”
“道長,我長得很吓人嗎?”
“沒有。”那人轉過頭來,嗓音有些冷,“你方才為何盯着我看?”
醫塵雪有些想笑:“我好奇心重,你又站這麽高,我一眼看過去就只看到你了,你說我能怎麽辦?”
他說得煞有其事,攤手的動作也極為熟稔,司故淵靜默着看了他一會兒,又問:“只為這個?”
他盯着醫塵雪的眼睛,似是不信醫塵雪說的理由。
照醫塵雪如今的性子,這種時候本該順着他的話應一句“是,就為這個”。
但對面人的目光即便在黑夜裏也顯得太過直白,醫塵雪很輕地眯了下眼,居然有點想避開對方的盯視,而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視線已經溜到了別處去。
他重新擡了眼看向司故淵,斂着笑意的同時偏了下頭。
“道長,你好生奇怪。”
“我只是想知道你盯着我看的原因,奇怪在哪?”司故淵神情依然是冷的。
“哪裏都很奇怪。”醫塵雪也不知自己是哪裏來的膽子,和一個半夜爬人屋頂的人頂着月亮理論,“會飛卻攀人房檐,問我原因卻像是刻意引着我說話。”
“你并不認得我。”司故淵駁他。
“是,我們不認識,若不是第一次見,我都要懷疑你別有所圖了。”
不認識,自然就沒有什麽刻意引話的說法,只能是醫塵雪自己的臆想。
“你剛才,看到我飛了?”司故淵又問。
“看到了。”醫塵雪點了下頭,“唔……道長要因為這個滅口嗎?”
問是這麽問,但也沒這麽想過,畢竟對面人給他的感覺是真的沒什麽惡意,這大概也是他敢離一個不知來路的陌生人這麽近的原因。
“所以是因為這個?”對方大抵也知道只是玩笑,沒答,反倒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
醫塵雪愣住,沒反應過來。
“因為這個,”那人重複道,“所以盯着我看。”
他語氣幾乎算得上耐心,只是醫塵雪光留意話的內容去了,眸光往外散了下,像在思索,又像是單純走了個很淺的神。他視線往上移了下,又看向對面的人道:“這麽說也不算錯。”
“所以真的是因為這個。”這回是完全肯定的語氣。
“也許吧。”醫塵雪說。
“我要确切的回答。”對方又道。
醫塵雪盯着他,片刻才問:“非要聽我親口承認麽?”
“是。”那人沒有一點猶豫,“你親口說的,可信度會更高一點。”
醫塵雪眯了眸子,突然轉身想走。這人一直都在引着他親口說出來一些他其實不是很樂意去提及的事,這種感覺有點奇怪,還有點……熟悉?
“道長,我們素昧平生,可你是否對我太在意了些。”他輕輕扭了下頭,眼縫裏的光此刻顯得有些晦暗,“我說了我只是路過,可道長你似乎不大樂意我只是路過?”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對面的人似乎也垂了眼,直到他說完了才又眨了下眼,擡了眼皮朝他看過來:“你既說是素昧平生,又何必有這些無謂的猜想?”
是,這些說到底都是他的猜想,拿不出能佐證的東西來。
可他總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尤其是目光觸及眼前人的視線時,那種感覺就愈加強烈。
終于,醫塵雪又道:“道長,你好生奇怪。”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一遍了。”
沒料到他這麽直接,醫塵雪沒忍住笑了聲,連連點頭道:“是說過一遍了,可我想不出來更好的形容了。”
“你想飛嗎?”那人突然問。
醫塵雪其實不是個太遲鈍的人,但這次他依然有些沒反應過來。
歸根究底,他覺得這位道長說話似乎真的不考慮前因後果。
而習慣了考慮前因後果的醫塵雪眨了好幾下眼,确認自己沒聽錯後,牽着嘴角笑了下道:“不想。”
“嗯。”那人輕微地點了下頭,朝醫塵雪走過來。
下一瞬,醫塵雪只覺腰間一緊,雙腳便離了地。
耳畔有風聲,衣袍都跟着翻飛。醫塵雪又受不得冷,下意識頭便往沒風的地兒靠了點。
這沒風的地方無名無姓,僅僅只是一個人的肩頸。
“???”
醫塵雪在一片風聲裏淩亂了一會兒,稍稍回了神。
他剛才好像說的是不想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