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下回

第63章 下回

裴時豐醒的當日, 守在他旁邊的是阿久。

紙傀可以不吃不喝,不知疲累,阿久記着主子的囑咐, 日夜都守着裴時豐。

然而,這位裴小公子一睜眼,便翻了身将自己蒙在被子裏, 一句話也不說。

阿久不知道他怎麽了,只以為他是不舒服,強行把人給撈出來,結果裴時豐雙手捂着臉,指縫間濕了一片。

紙傀面對這種情形不會慌得手足無措,阿久只是愣了一瞬, 便冷靜地把人扶坐起來,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除了一些細微的小傷,沒發現有什麽別的傷口。

他只能問:“哪裏疼?”

裴時豐其實少有會哭會喊疼的時候, 大多時候哪怕受了委屈也只會憋着, 躲起來一個人掉眼淚。

這與裴清晏也有些關系。

兩兄弟幼年喪母,裴清晏還好一些, 裴時豐那時甚至還沒到記事的年紀,只能靠留下來的畫像,想象母親的樣子。

而身為父親的裴塬也常是外出, 清繳妖物邪魔,也沒抱過小時候的裴時豐幾次,算起來,更像是裴清晏這個做哥哥的帶大了裴清晏。

裴塬在落仙臺身殒時, 裴時豐也不過七八歲, 還是在春日裏蕩秋千的年紀。

但是兄弟倆誰也沒有見到父親最後一面。

也是從那一日起, 站在裴時豐身後給他推秋千的人不是裴清晏了。

裴清晏越來越像裴塬,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多,幾日不歸家已是常事。

“哥哥”也變成了“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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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晏不讓裴時豐再叫他哥了。

只有在外人面前時,裴時豐才會“我哥我哥”的挂在嘴邊,當着裴清晏的面時,便會規規矩矩的叫“兄長”。

往日裏最護着自己的人似乎也生疏了,裴時豐性子便養得又怪又執拗,明明怕裴清晏,又很愛作對,受了罰也犟着不肯認錯,倔得很。

別說是裴家的弟子,就連裴清晏這個當哥的,裴時豐也沒再跟誰喊過一聲疼。

但阿久問完那句話,裴時豐顫抖着肩膀,一聲又一聲地叫着疼。

“哪裏疼?”阿久又問了一遍。

“不知道……”裴時豐聲音已經啞了。

又過了很久,他啞聲問:“我哥呢……”

“主子還沒回來,我去找他。”

阿久作勢要起身,卻被裴時豐一把拉住了。

“不用去了……”他鼻音已經很重了,卻死命低着頭,小聲問着,“是因為落仙臺的事嗎?”

“是,已經有幾日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阿久答完他的話,又問了一遍,“你哪裏疼,我去找藥。”

“藥可不管用。”窗邊站了好久的人終于出了聲。

他聲音總是很輕,很好辨認。

裴時豐轉過臉去,匆忙把自己蒙在被子裏。

“躲什麽?又不是沒哭過。”

那是個矮窗,醫塵雪擡腿一跨就進來了,司故淵緊随其後,替他托了一下狐裘。

裴時豐被褥往臉上胡亂一抹,才露了臉看過去:“你們……怎麽來了?”

他聲音還是啞的,遮不住。

“來道別的,也謝過這幾日的照拂。”醫塵雪坐了下來,懷裏抱了從弟子那裏讨來的手爐。司故淵站在他身側。

他看向屋內唯一不是人的阿久:“你叫什麽?”

“阿久。”

紙傀對于名字沒有那麽看重,一般有人問了,他就會答。

醫塵雪點點頭:“尋你家主子去吧,他也該回來看看了,畢竟是自己養大的,怎麽就放着不管了。”

裴時豐急忙拉了人:“不、不用去。”

阿久看他一眼,又看醫塵雪一眼,也不知道該去還是不該去了。

無聲的對峙之下,醫塵雪先開了口問:“他幾日沒合眼了你知道麽?”

裴時豐一怔,這個問題他答不了。

他一直昏睡着,根本不知道距那日落仙臺的事過了多久。

醫塵雪又道:“好不容易有個理由讓他歇下來,你确定還要攔着麽?”

裴時豐眼睛還是紅的,卻有股倔勁,但盯着醫塵雪看了片刻,他最終還是松了手。

阿久看了眼醫塵雪,從門出去了。

屋內安靜下來,裴時豐被人看了哭鼻子的模樣,也不想說話,一個勁地垂着頭,揉眼睛。

“別揉了,沒什麽用,只會更紅。”

醫塵雪看他那樣,其實覺得有些奇怪。

裴時豐小時候他見過,不是現在這副別扭模樣,但凡身邊有個人,這小孩就不會讓自己受委屈,更別說會躲起來哭,還要避開自家兄長。

“那日落仙臺的事,你看見了?”醫塵雪問他。

裴時豐哽咽了一下,擡頭看了眼醫塵雪,又耷下眼去,應道:“看見了,有人滅城。”

“我問的是裴塬,你爹。”醫塵雪說得很直接,“你在陣裏,應當是看見了。”

否則不至于哭成這個鬼模樣。

一聽見那個名字,裴時豐本來已經憋回去的眼淚一下子又開始掉,他擡手去抹,卻發現根本止不住,榻上濕了一片。

他甚至沒有時間去想眼前的人為什麽會直呼他爹的名字,只不斷地去抹眼淚,不想讓人看見他這樣子。

五年前他并沒有這麽哭過。裴清晏沒讓他看見裴塬的遺體,哪怕他知道自己沒了爹,也沒像如今這般哭得無法自控。

可那日他親眼看見了,他爹用佩劍砍下了自己的頭顱,以及那些翻飛着,像是在為誰送行的紙人。

一想到那個畫面,他就忍不住了。

好像這五年來,他所有難過的情緒都悶在這些眼淚裏了。

過了很久,他才聽見誰似乎是嘆了一聲,說了句:“對不住,讓你看見那一幕了。”

裴時豐擡頭看他,眼裏有疑惑。他不明白這話的含義。

一旁的司故淵卻很清楚,那句話本來該是“對不住,我沒趕上救他”。

司故淵半垂着眼,眸光落在醫塵雪身上,沒再顧忌着屋內還有別人,他擡手抹了下醫塵雪的眼尾。

他又沒哭。

醫塵雪覺得有些好笑,偏頭看了他一眼,但也沒說什麽。

如同在椿都邊界那日一樣,兩人一個遞枯枝,一個接手爐,動作熟稔得不像第一次。

對于他們現在的舉動,裴時豐也沒覺得有多稀奇,只是看了看就收了視線。

***

醫塵雪像是特地來看裴時豐哭這一場,等到裴時豐哭得平靜下來,他也沒再說什麽。

但踏出矮窗時,他又回過頭去,朝裴時豐笑了下:“下回再來,我尋一柄上好的長劍,與你作生辰禮。”

聽見這話,裴時豐擡頭望去,還沒來得及問些什麽,兩人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裴時豐忽然意識到,他聽見那話的時候走神了。

因為那一瞬間,他竟覺得那話有些耳熟。

他的父親裴塬曾有過一位至交好友,是個張揚又愛笑的人,還曾教過他劍術。

那一年,那位好友去了一個叫雲暝城的地方,帶回來一個常冷着臉不愛說話的人。他們幾乎時時刻刻都走在一起。

那日,兩人說要離開椿都時,那人也是這麽對他說的:“等我回來,替你尋一柄上好的名劍,做你的生辰禮。”

但那一次,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可站在矮窗外的人說了那似曾相識的話的時候,裴時豐恍然之間又有種錯覺,他們好像回來了……

第四卷 久在樊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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