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雲淮

第64章 雲淮

主子不在, 閣內一應大小事務全落在知鳶身上。其他人天南海北尋回來的奇珍異物,連擺放在哪兒都要來問她。

好在一閑閣不是什麽正規做買賣營生的,來往的人并不多, 也不至于忙到腳不離地的地步。

能到這裏來的人,原因無非兩個,要麽是慕名而來, 想找她家主子算命,要麽是聽到了什麽風聲,知道有某樣奇珍落到了她們一閑閣,特地來談交易的。

後者來的大多都不是什麽普通人,有的是劍修來尋趁手的名劍,有的是傀師來尋傀術秘籍, 還有的也尋些靈藥靈草,或是靈符器物。

前者來的人就千奇百怪了,有街邊的乞兒, 也有高門大院裏的富貴人家, 更有不知來路的修行之人。

不過她家主子講究緣分,來算命的人有不少才進了閣, 還沒見着正主,便又被請出去了。

所以那日,又有人上門來時, 知鳶便道:“二位請回吧,我家主子今日不在閣內。”

她想,連時間都錯開了,哪還有什麽緣分可言。

但為首的人卻道:“既然如此, 還請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閣主哪日回來, 我們便等到哪日。”

往日裏,若是遇到這般勸不走的人,流蘇只會将人打出去。

但流蘇同主子都不在,便只能知鳶親自動手。

她修靈最好,醫塵雪教了她不少東西,趕人從來沒出過差錯。

然而這一次,那和尚帶着和他一道的紙傀,安安穩穩住進了空出來的院子。知鳶還為此落了傷,将養了好幾日。

秦叔每日往那院子裏去兩回,送吃食茶水,那和尚也會極有分寸地說聲“多謝”或是“有勞”。

一來二去,秦叔有時便也同他多說幾句話,替他尋些日常的物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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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快半月,那和尚也沒作什麽怪,連院門都沒出過一次。

秦叔是閣裏的老人,走路時總是揣着手,像個很有講究的長輩,見了年紀比他小的,免不了要生出關懷的心思來。

且這心思不分人鬼,對誰都是如此。

那和尚身邊的紙傀,看起來與流蘇是一個年紀,又生了一張乖巧稚嫩的臉,瞧起來很是讨喜。只是跟在和尚身後,似乎也不怎麽說話。

不過又有些不同,秦叔将流蘇當成親生的孩子的一般看待,流蘇卻不願同他親近。但這和尚身邊的紙傀雖然也很安靜,卻會對他笑。

受多了流蘇冷眼的秦叔哪裏扛得住,幾次下來就又把那紙傀當自己孩子了,還問了名字。

聽那和尚說,叫做雲淮。

應是與他額上的金色雲紋印記有關。

秦叔一茬一茬的小玩意往那院子裏送,逗着那叫雲淮的紙傀高興,那和尚在一旁看着,臉上也有笑意。

有一回,大約是熟稔了的緣故,秦叔問那和尚:“你不是普通人,又無病無災的,怎麽也要來算命呢?”

倒不是說修行之人不信命格,而是他們更知道因果,所以不會刻意過分去在意。

照醫塵雪的話來說,心有所求、所憂、所懼、所愧,才會來找他算命。

否則好好的,誰會想提前知道自己以後的命格?

若是命格好那便算了,若是不好,豈不是後半生都要困囿于此,給自己多添了一樁煩惱,沒必要得很。

秦叔在醫塵雪身邊待得久,這樣的話也聽過,所以才會問那樣的問題。

和尚笑着,微颔首道:“我并非來尋閣主算命,是為別的事。”

“別的什麽事?”秦叔順着往下問了。

和尚往池塘邊看了一眼,道:“為他。”

雲淮坐在那處,正伸手去撥池裏的水。

秦叔也跟着望過去,頓覺有些奇怪。

紙傀雖只是似人之物,對于冷暖、傷痛,不會如人一樣敏感,但卻絕不是無知無覺。

可如今的時節,将近入冬,那池水冷得跟冰一樣,池邊的人卻仿若未覺,明明手指都已經凍紅了,臉上卻是笑着的,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

“他這是……”秦叔眉頭緊鎖,正猶豫着想去叫人。

但和尚先他一步開了口:“雲淮。”

池邊的人聽見聲音,偏頭望過來,手裏捧了水,做了個往前遞的動作,似是想讓人看。

“過來我這裏。”那和尚又道,語氣極致輕柔。

雲淮很聽他的話,倒了手裏的水,連下擺和衣袖都沒整理,便往他這邊來。

和尚似是一早就備好了幹淨的布帕,給雲淮擦了手上的水漬,又幫他将挽起的袖子放下來,替他拂了身上的灰塵。

簡直是無微不至。

秦叔沒太糾結這一人一紙傀過分親昵的舉動,更在意另一事。

“是雲淮身上有傷嗎?什麽樣的傷?”

“我也不知。”和尚搖了搖頭,“只是聽聞閣主精通紙傀之術,這才會求上門來。”

他這麽說,秦叔便知道雲淮身上的“傷”不是什麽刀劍靈力所致,而是別的,必須傀師才能治的傷。

“你也治不好嗎?”

能傷得了知鳶,應是個很厲害的人才對。

和尚歉意一笑:“我不是傀師,并不懂紙傀之術。”

“?”秦叔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老糊塗了。

“那雲淮是……怎麽來的?”

和尚依然笑着:“撿的。”

“……”

秦叔很想問他:“在哪兒撿的,我也去撿一個來養。”

但他沒問,他覺得這人分明是在睜眼說瞎話,故意诓他的。

好好的和尚,瞧着眉目溫善的,竟裝了一肚子壞水,果真是人心難測。

秦叔心想,雲淮那孩子萬萬是跟不得他的。

等閣主回來了,将人趕出去,雲淮便留下來讓他照料,日後待他壽滿天年,家財一半留給流蘇,一半便留給雲淮。

秦叔不僅閣裏的算盤打得好,這些生老病死的事也看得很長遠,甚至真琢磨着要給自己先打一副棺木來放着。

但還沒等他選好做棺椁的良木,他家閣主就回來了。

不止帶回來流蘇,還帶回來上回那個冷臉的傀師。

說是被帶回來,其實被帶回來的像是只有流蘇一個,因為那個傀師走在他家閣主旁邊,說不準是誰帶誰……

***

知鳶和秦叔站一起,一個說和尚,一個說雲淮,将事情的始末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醫塵雪聽得頭疼。

因為秦叔說的實在是太多了,三句話不離“雲淮”這個名字。

司故淵本來倚着窗,估計是忍不住了,撂下一句:“我去外面等。”

然後腿一擡,跨窗出去了。

醫塵雪正想說些什麽讓他回來,又見他轉過頭來,蹙了下眉心:“你說什麽?”

我還沒說。

醫塵雪想這麽答他,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司故淵問的不是他,是方才一直喋喋不休的秦叔。

三道目光都落到了秦叔身上,他甚至還半張着嘴,明顯是話還沒說完,但一下子被三個人盯着,他便又停下來,不說了。

“秦叔,你說了什麽?”醫塵雪替司故淵又問了一遍。

于是知鳶和秦叔都意識到,自家閣主剛才并未在聽他們說話,而是光顧着去看窗外的人了……

秦叔被問得有些懵,他說的太多了,不知道醫塵雪問的是哪一句。

旁邊的知鳶挑了句最近的,複述道:“他說那紙傀額上的印記,是金色雲紋。”

這下醫塵雪就明白了,司故淵為什麽會轉回來。

紙傀額上有印記很常見,雲紋印記也不稀罕,但金色雲紋就少了。

好巧不巧,他和司故淵見過。陳雲舟額上的印記,也是金色雲紋。

“醫塵雪。”司故淵叫他。

除了醫塵雪本人,另外兩人聞言都是一臉震驚。

知鳶從流蘇那兒套過話,雖然也猜到兩人關系不一般,但也沒想過是已經到了直呼名字的地步。

自家主子從來不對外說名姓,青楓這麽久,除了她和流蘇,再就是秦叔,便再沒有人知道醫塵雪的名字。

紙傀不會過多問及主子的事,但傳聞是止不住的,“醫塵雪”這個名字在東蕪的特殊性,她是知道的。

将名字說出去,便意味着将自己的過往交出去了。若非是極為信任,主子絕不會這麽做。

知鳶忽然想起來,那人第一次來閣裏時,自家主子那漫進眼底的笑意。

她有些明白了。

主子常會盯着燼原帶出來的那株白梅看,有時一看就是很久,她和流蘇叫了好幾聲才能得到回應。

窗外站着的那個人,同主子桌案上日日開花的那株白梅一樣,主子看久了就會陷進去。

不過,那株白梅好歹讓主子撐到了現在,那麽人的話,會撐得更久一些吧。

知鳶時常覺得,主子哪一天也許就會悄無聲息地消失,哪怕是她和流蘇也拉不回來。

但若是有個念想,就總能弄出些聲響來,不會毫無生氣,像是一陣風都能把他吹散。

以前是白梅,現在是人。

司故淵叫了名字,見他偏了臉,才接着道:“過來。”

醫塵雪起身,留下一句:“忙去吧,我們去見見人。”

便走到窗邊去,司故淵扶了他一下,兩人并肩往外去。

秦叔臉上的震驚逐漸轉變為呆滞:“知鳶啊,你看見沒有?”

“嗯,看見了。”知鳶顯然已經接受了某種事實,冷靜下來了。

秦叔盯着兩個人的背影,不斷搖着頭:“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知鳶啊……”秦叔欲言又止,“你家主子是不是被人騙了啊?”

怎麽叫過去就過去了呢……

什麽時候這麽聽過話了?

“不知道。”知鳶面無表情地應了一句。

“嘶……”秦叔的表情更一言難盡了。

倒不是因為知鳶的回答,而是往外去的兩個人,醫塵雪像是絆了一下,然後就順勢撞進了司故淵懷裏。

說是“順勢”,是因為故意的成分實在太明顯了。對面的人明明只是伸手去扶,反而被人撞了滿懷。

“知鳶啊……”

秦叔這會兒就有點長輩的樣子了,咳了兩聲才問:“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你家主人把人拐來的?”

“……”

知鳶:“……不好說。”

拐人确實像她家主子幹得出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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