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脫身
第1章 脫身
“梁小姐,要是不适應,實在不用勉強自己來這裏。”
男人仰靠在車後座椅背,表情淡漠。
說出那句冰冷的話語還言猶在耳,像一根根細針,紮進梁韻的耳膜。
她跌跌撞撞下了黑色賓利,直接蹲在路邊枯樹旁,狂吐不止,卻是怎麽也吐不出來。
車子已經啓動,留下逐漸遠去的傲慢黑影。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空空的嘔吐聲,回響。
今天一天沒進食,除了晚上那杯飲料,被人放了東西的飲料。
她全身無力,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覺得硌得生疼。
夜間的風,呼呼作響,帶着刺痛的冷意。
半晌,梁韻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晃晃悠悠站起身來,一個人往前走去。
——
三個小時前,依然是沒有工作安排的一天。
梁韻坐在Joe的紅色小敞篷裏,偏頭看着北郊會所耀眼的各色燈光林立。
“你別不上心,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來的,你那部網劇播得不錯,女五女六都要來,就是沒叫你,說到這個我就來氣!”
梁韻眨了眨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裙子,還有Joe丢過來的手包,黑色圓形,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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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e是梁韻的經紀人,也是四年前騙她……哦不,帶她入行的人。
Joe的本名叫喬一,自己覺得不咋好聽,所以都讓人家叫自己英文名。
當然了,梁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零,還是一。
四年多前,梁韻單純憑着自己那張臉,誤打誤撞進入娛樂圈。
入行以後,梁韻越混越差,因為她不去應酬,不去讨好,不愛阿谀逢迎。
本來經紀公司還打算好好打造一下,人設都已經鋪好,可是梁韻不會變通,甚至連飯局都是能躲則躲。
自然,就慢慢成了邊緣人物。
網劇叫農家小廚娘,是一部甜寵網劇,梁韻演的是女一號…的惡毒但沒什麽腦子的反派姐姐,女四,戲份不多。
“我好不容易跟蘇姐争取的機會,憑什麽不叫你去,去,給咱争口氣!”
Joe拍了拍梁韻的肩,漫長思緒被拉回。
蘇姐是梁韻公司,星海娛樂的經紀總監,帶出來的藝人,個個飛升,自然說得上話。
“知道了。”
她答得悠悠然,漫不經心,把Joe氣得又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
其實不想去的,有什麽意思呢?
最開始入行,人年輕,只覺得酬勞确實比普通工作高出不少,時間也自由。
想體驗不一樣的人生,也想快點攢錢給媽媽買房子,所以答應試一試。
待了四年下來,梁韻早看透了。
演戲的本身她是喜歡的,可除了拍戲,更多的卻是紛繁複雜的人際關系,實在是頭疼。
要應酬,要讨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不只是公司內部,去了劇組也一樣,各種人情關系,你不注意,時不時給你使點小絆子,煩人的很。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不想勉強自己。
加上三個月前自己被人惡意整了一回,更是下定決心。
做不來就做不來,反正手裏也攢了幾百萬存款了,不如合約到期,直接回老家陪着媽媽養老,過小日子也好。
推開車門,梁韻拿着Joe給的小手包,穿着簡單的天青色連衣裙,銀色紅底高跟鞋,往門口走去。
北郊會所,坐落在北城的最中心位置,鬧中取靜,是北城富豪名流常來聚集之地。
今天這個局,美其名曰是給網劇的慶功宴,真正目的,則是歡迎經紀公司的新老板,季贠。
梁韻只知道,他是北城有名的富家公子,至于背後的勢力,她無從得知。
有份出演網劇的女演員,都被請了過來,當作是歡迎宴會的裝點。
剛到走廊,就碰見了女一號,許若伊,大紅唇,蓬松的大紅裙,意氣風發得不行。
當然,她是公司力捧的新人,天降紫微星,又加上早就鋪好的傻白甜人設,一下子吸了不少粉絲。
背後靠山不明,公司也砸了大價錢炒作,身世,戀情,履歷完美又耀眼,已經是下一個頂流預備。
梁韻和許若伊不算熟,她不愛交際,總是默默拍完自己戲份,就坐在角落,蒙頭睡覺,醒了就看書。
本打算微笑着點個頭,直接從旁邊走過去。
誰知道許若伊瞥着眼尾,滿臉鄙夷地問她:“你怎麽在這裏?”
梁韻沒在意,劇組的時候她就知道,許若伊不知道怎麽,處處針對自己。
三個月前在劇組,自己被她整得在冷水裏泡了三個小時。
三天前的公司紀念照拍攝更是,那天許若伊十分反常,早到了一個小時不說,在化妝間裏對自己也是笑臉相迎,十分親近。
拍攝地是一座蘇式園林,景觀林立,山水相映,據說是北城季家的私産。
花了幾千萬,是為了給季家老爺子送一份壽宴賀禮。
大家都穿的漢服,頭發也是按照規制盤起。
莫名其妙,梁韻的妝造出了問題,發尾勾住了自己的衣裙背部,扯得自己頭皮泛疼。
她左右看了看,排練位置的時候,一個人躲去了不遠處的假山裏面,輕輕脫下自己半邊上衣,才将一點點纏繞起的發絲捋順。
“問你話呢,誰讓你來的?”
思緒被不耐煩的質問拉回,梁韻默默告訴自己,惹不起,躲得起。
再忍兩個月,收拾走人。
她還是輕聲回了句,“蘇姐安排的。”
把蘇郁搬出來,應該沒事了吧。
旁邊傳來一陣輕蔑的哼笑,又扭頭走了。
和此前去過的酒局一樣,梁韻直接坐到了最角落位置,怡然自得。
所有人都到齊了,公司的人不多,就是他們幾個女演員。
還有蘇郁,大名鼎鼎的經紀總監,胖胖的中年女人,行事幹練,雷厲風行。
來之前,梁韻也聽Joe講了,今天局上的,都是北城排得上名的富家公子,未來的各大投資方。
雖說都是非富即貴,但有一位還沒到的,才是關鍵人物。
季贠,圈裏都叫他小季總,北郊會所的公子,家裏産業基本快壟斷整個北城。
更重要的是,幾天前,他才把經紀公司買了下來。
換言之,小季總,才是現在公司真正的大老板。
女一號許若伊,最後時刻姍姍來遲,換上那副天真的笑臉,對着各色公子哥笑意逢迎。
一瞬間看到梁韻,臉又垮了下來。
又是一場虛假的逢迎盛會。
三三兩兩,虛與委蛇。
梁韻連着喝了兩杯飲料,起身去了洗手間。
她根本沒有發現,早有一雙陌生男人的眼睛,已經看向了她纖瘦的背影。
洗手間裏,梁韻聽見補妝鏡子前,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
“我明明跟你說了,不準讓她來,怎麽她又在這裏?”
“蘇姐我管不着,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把你換了,沒用的東西!”
是許若伊的聲音。
梁韻又不傻,先前走廊裏碰上,她已經被質問,現在又聽見這番話,當然知道說的就是自己。
可她不知道,為什麽會被許若伊針對。
一個頂流預備,一個糊糊小透明,明明兩人鮮少有交集。
她當然不知道,兩年前,梁韻和許若伊一起出席某個頒獎禮,都是沒有作品的小陪襯,公司強塞進去刷臉而已。
許若伊打扮得隆重,脖子上佩戴的,是許多一二線女星都借不來的頂級品牌首飾。
可當天,現場記者卻拍下了許多梁韻的照片。
白裙裹身,容貌清冷,氣質出塵。
占了熱門版面,和旁邊自己的豔俗濃妝紅唇,鮮明對比。
許若伊被氣得直接把手裏的杯子砸向了落地玻璃,又沖到老板辦公室,大吵大鬧,非要公司删掉所有梁韻的照片。
好在,還是有現場路透流出,驚豔了不少人。
所以梁韻才有那麽一小撮粉絲,有小成本網劇女三女四拍。
從洗手間出來,她沒直接回去,一個人斜靠在不遠處的金色牆上,透氣。
算一算,當初大三,和公司簽了五年合約,還有兩個月到期。
忍了忍了,反正以後也不打算繼續在圈裏,索性就當沒聽見。
不知道哪個房間傳出來,許若伊故作嬌柔的聲音,“沈公子,對不起,對不起。”
循聲望去,房間的門沒完全合上,只看到紅唇女人的側臉,表情慌張。
還有一張極其英俊,過目難忘的臉龐。
男人散漫随意地靠坐在沙發裏,黑色襯衫,西服筆挺,容貌俊美。
比所有梁韻見過的男人,都要好看得多。
就是表情,似乎和周圍的一切不太相符,帶着睥睨一切的姿态。
旁邊許若伊的聲若蚊讷,還在道着歉,似乎想要拉過男人被她不小心弄濕的衣袖,替他擦淨。
可男人面無表情,輕輕擡開了手,又有些不耐地推了推手背,示意她遠離。
梁韻仔細看了看,男人手間只帶着黑色腕表,全球限量,價值不菲。
很好,沒有佛珠。
她被自己的眼前景象驚呆,許若伊這樣的背景,居然還能碰到被人嫌棄的時候。
這一趟,真是沒白來。
透完氣,許若伊氣悶地坐在門口旁的位置,顯然是沒搭上那位男人,不高興。
梁韻默默回去,繼續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無聊的場景,出神,發呆。
愣怔間,房門被推開,微胖的蘇姐弓着背,殷勤地跟身後的兩個男人說着話,又引着他們進來。
“大家趕緊起來,我介紹一下,這位呢,就是我們現在的老板,小季總。”
後面沒讓人介紹那位,梁韻才剛剛見過。
兩個身份尊貴的男人被安排坐在了中間位置,隔出一些距離。
無視許若伊的那個男人,俊美容顏隐匿在半暗半明的燈光下,看不清神色,只仰着背,靠在沙發後,姿态閑适,卻無人敢靠近。
像是被喧鬧隔絕出來的一片靜谧。
場子裏有些沉默,許若伊嬌柔的聲音突然響起。
“季少,我們公司有個演員學戲曲的,蘇城人,要不要現在聽一聽?”
梁韻心裏陡然一驚,學戲曲,蘇城人,她這擺明了說的是自己,想讓自己在這樣的場合,被人當猴看。
光說還不夠,許若伊帶着刺的眼神,直直地往自己看了過來,帶着尖刺,聲音卻是嬌滴滴地。
“說你呢,梁韻,別害羞呀,這多好的機會!”
衆目睽睽,梁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在場的男人女人都等着看好戲。
陰影裏的男人突然輕咳一聲,旁邊的小季總才笑着開口解圍:“最近為了給家裏老爺子賀壽,早都聽膩了,今天就免了。”
話落,梁韻才輕呼一口氣。
她咽了咽嗓子,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沒多會,就覺得暈暈乎乎,似乎全身都沒什麽力氣,眼前五光十色的燈,也變得模糊不明。
擡眼間,就看見許若伊似笑非笑的眼神掃過自己,又和旁邊的陌生男人對了對眼神。
她一個激靈,想起自己喝過的水杯,似乎是被人動過。
四年多來,去過的酒局雖然不算多,但她也或多或少聽過一些傳聞。
名利場上,聲色犬馬,有人願打,有人願挨,也算不得什麽。
可她不行。
好不容易熬到現在,就為了自己那可笑的堅持,她從沒有想過要放棄原則。
梁韻指甲摳着自己手心,用力,想要将眩暈趕走一些。
腦中風暴卷起,胡亂思緒,眼神又不經意掃向了半明半暗陰影中的男人。
沈……沈公子。
許若伊這樣的,他都看不上,一副冷漠淡然的表情,仿佛對一切都毫不在意。
也是,就連被老板差點想跪着奉承的小季總,對他都是客客氣氣。
身份肯定更加顯貴,看不上這裏倒也正常。
要是自己沖過去,他肯定也不會搭理。
可是,只要能脫身就行。
她還沒考慮好,那邊正在起身,要走了。
思緒紊亂,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梁韻大着膽子,邁着虛浮的步伐,往門口走去。
“沈……”
門口的男人罕見地回過頭,看着面色緋紅的梁韻,跌跌撞撞向自己走來。
柔弱無骨的雙手搭上自己的衣領,女人趴向自己,努力隔了些距離。
靠近,卻不敢觸碰分毫。
她強撐着微弱氣息,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低聲求道,“能不能,帶我出去。”
沈時忱看着眼前動人的小臉,紅得并不自然,一雙圓圓的眼睛,蕩漾着莫名的懼意。
他知道,這恐懼,并不是來自于自己。
女人面前的水杯不久前被人放了東西,他看見了。
只是,與自己無關。
既然都到這裏來,想要些什麽,大家心知肚明。
不過一個攀附權勢的女人而已,回國不到一個月,他已經見得夠多了。
沈時忱本是港城人,卓悅集團繼承人,橫跨港城和北城兩大地區的第一集 團。
季家的産業,不過是卓悅的九牛一毛而已。
沈家有三房子女,母親從來沒愛過父親,生下自己後,母親迫不及待皈依。
就在蘇城的某個寺裏,剛剛被人提到的那個地方。
從華爾街回國後,他步步為營,接手卓悅在北城的所有生意,港城那邊也管了大半,日常穿梭于港城和北城兩地,生活無趣。
這是第三回 見這個女人,每一回,都自己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如今……倒有了那麽一點意思。
眼前的女人,圓圓的眼睛,驚慌失措,卻又要強裝鎮定的樣子。
像是一只誤闖狩獵場的小鹿,把命運都交到了自己的手裏。
不如,做一回好人。
他在衆人探究的目光裏,擡起手,大手握住那只微微顫抖的左手。
後來的三年裏,那只手也是如此,被自己大手帶着,撫過身體的每一寸。
可他越來越貪心,還是總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指腹輕輕擦過女人的掌心,輕撫揉捏,眼帶笑意,語調溫和,“怎麽喝這麽多?”
女人被男人突然的親昵吓到,肩頭微微抖了抖,只覺得耳邊轟鳴,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氣靠近,男人湊在了自己耳邊,低語。
“梁小姐,你很有膽識,可你知不知道,利用我,會是什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