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老李開着車駛離別墅區後一路向市心而去。老李雖是下屬,卻也是嚴寧朗的老友,兩人大學就一個寝室,那時同吃同住,年少時的情義最是可貴。
可惜那時無慮的日子沒過多久,大二時老李家不幸發生變故,一場意外的車禍讓他一夜之間失去雙親,是嚴寧朗陪着他回老家處理的後事。嚴寧朗一貫話少,只幫着忙前忙後,需要出錢的地方出錢,需要出力的地方出力。
回去的時候兩人換洗衣物都沒來得及收,幾天下來嚴寧朗一身昂貴的白色運動裝已經成了灰黑色,褲腿上全是泥。送二老出殡後的那個晚上,人客散去,老房子裏一片狼藉,兩人并排坐在有些潮濕的臺階上,地上全是鞭炮屑,混着未幹的雨水碾進泥土裏,一片一片的暗紅,空氣裏滿是殘留的香火氣息。
那幾天對于老李來說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絕望,但他壓着情緒沒有崩潰,沒有哭,面無表情的處理事故的後續事宜,辦喪宴,像個一家之主一樣待賓客,直到雙親入土為安。
一切歸于塵土,曾經溫馨的老房子只剩荒涼和死寂。
老李蜷起身子,手臂環抱着雙膝将頭埋起來,發出低低的抽泣聲,後來變成壓抑着的一聲聲的哀嚎,嚴寧朗不會安慰人,點着煙陪着坐。
臺階上的水将褲子浸濕了半截,兩個疲憊又邋遢的少年在昏黃微弱的路燈下,嚴寧朗的煙一根接着一根,老李的低嚎聲漸漸變得沙啞無力,又成了斷斷續續的嗚咽,直到一包煙見了底,煙頭丢了一地,嚴寧朗将最後一個煙頭摁在地上,擡手拍了拍老李,指節用力的将那寬厚的肩膀抓了抓:“節哀。”
嚴寧朗家本就是生意人,家境殷實,後來就一直關照着老李完成了學業。畢業後嚴寧朗去了國外,走之前還給了老李一筆啓動資金創業,而後兩人基本沒有太多聯系,老李踏踏實實做生意,雖然沒有什麽成就但也過得不錯。嚴寧朗的恩情,老李不敢忘。
又過了好幾年嚴寧朗忽然回國,老李沒有問,但也聽說了二三,嚴寧朗的父親因生意上的問題被捕入獄,判得不輕,出事之後母親也走了,杳無音訊。
再見的那天晚上兩個人喝得幾乎爛醉,老李什麽也不問,兩人都灌得猛,一杯接着一杯,最後喝紅了眼坐都快坐不穩。即便家破財散嚴寧朗還是氣質卓然,只是眼神裏的驕傲被堙匿了不少,可也依舊濕藏着鋒芒。老李不懂大企業裏生意場上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這個爛攤子到底有多大,但在他心裏嚴寧朗永遠是人上人,不能跌下去。
老李一直把嚴寧朗當恩人,真心真意地幫着嚴寧朗幹,一起收拾他父親留下來的爛攤子,有那麽一段時間簡直是豁了性命的拼,兩人一起熬了幾年,一點一點地撿起了家業,老李本身年長幾歲,性子憨厚,很是有點兒長兄的意思。
生意場上打拼這麽多年,跌宕起伏,來來去去很多人,唯有二人一直如初。
“老李,你怎麽看。”車開了半路嚴寧朗才開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小程嗎?”老李從後視鏡看了嚴寧朗一眼,确認了一下表情。從查到的資料來看,程澈本人沒什麽劣跡,經營的公司也沒有什麽問題,只不過這一次時間點來看,大抵是為了原山項目的招标來的。嚴寧朗的取向老李一直是知道的,但這麽多年來幾乎沒有人被帶進過家門,除了幾年前的韓祁。至于程澈,老李想了想說,“那孩子,應該沒什麽壞心思。”
嚴寧朗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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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路口等紅燈的間隙,老李打了轉向燈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但不确定嚴寧朗想不想知道,便輕描淡寫地概括着說了一句,“小程的私生活也算幹淨,近幾年一直單身。”
嚴寧朗擡了擡眸,“之前呢?”
剛巧綠燈,老李緩慢左轉,“早前談過一個女朋友,不到半年就分了。”行至主幹道,車速加快,老李直視前方補充道,“女方不在本市,分得幹淨。”
嚴寧朗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到,“嫂子好些了嗎?”
老李通過後視鏡與嚴寧朗對視了一眼,語調溫和,“好多了。她閑不住,人一舒服了就又開始瞎忙,昨兒又下廚房研究了兩個新菜式。對了,還念叨着你這都快小半年沒去家裏吃飯了。”
“讓嫂子多休息休息,等她完全康複了我再去吃飯。”嚴寧朗應承着。
老李笑了笑應了聲好。
老李的老婆叫周葉錦,具體怎麽認識和交往的嚴寧朗不是很清楚,早些年兩人忙于生意,誰都沒去顧及感情生活。二人準備結婚的時候老李才将人帶給嚴寧朗看,周葉錦三十五出頭,算是個美人,身材氣質俱佳,但是眼神裏總有些道不明的東西,讓人看着不那麽舒服。
老李是真心喜歡她,看她的眼神裏都是愛意。嚴寧朗明白老李不會草率的領人到他面前,大概是下定了決心要結婚,老李的年紀也在那裏了。嚴寧朗端起酒杯與周葉錦對視了數秒,面對淩厲冷峻的目光對方微笑相迎,毫不失态。
最後嚴寧朗微微一笑,舉了舉酒杯,叫了聲“嫂子。”
老李大驚失色,連連擺手,“叫小周,叫小周就好。”
以嚴寧朗的身份和歲數,周葉錦怎麽着都擔不起這一聲嫂子的,況且老李自知雖然自己比嚴寧朗大了幾歲,但總歸都是承蒙他關照,說是兄弟好友,到底也是身份懸殊。
嚴寧朗面不改色,“你跟我兄長一樣,這一聲嫂子,應該的。”
這話是回的老李,但眼睛卻是一直看着周葉錦,一字一句聽着十分真誠,卻又像是另一種警示。周葉錦微怔了幾秒,繼而抿嘴微微一笑舉起杯子與嚴寧朗的杯子輕輕碰了碰,然後一飲而盡,姿态落落大方。
結婚的時候嚴寧朗給二人送了套房,然後給了周葉錦一張卡當賀禮,裏面錢不多,九萬九,寓意長長久久。那之後嚴寧朗與周葉錦兩人見面次數就不算多了,基本幾個月才會見到一次,大多也都是在老李家裏吃頓便飯之類的。周葉錦似乎不喜歡抛頭露面,生活也低調,聽說一般就在家裏研究研究美食,老李倒是婚後胖了一圈。
每次說是便飯,但回回上桌都跟過年似的,三個人十來個菜,還不包括點心和涼菜,嚴寧朗吃得不多,老李再怎麽胡吃海塞也不可能吃得完,周葉錦也不大怎麽動筷子,多半在旁邊倒酒盛湯,然後就安靜的坐着聽二人聊天。嚴寧朗說了兩回讓少做點菜,周葉錦點頭說好,可下回還是一樣。
嚴寧朗很少和周葉錦單獨說話,但每次見面還是喊一聲“嫂子”。對于這個稱呼,周葉錦從最開始道不明的神情到後來也就點頭一笑然後繼續忙活自己的,算是習慣了。
車最後停在了市中心的國貿大廈,寸土寸金的鎏金地段與國際級辦公配置使之成為本市最昂貴的寫字樓,入駐的企業都是實力派。電梯直達二十八層,蘇茜已經等在了嚴寧朗的辦公室。
蘇茜半躺在沙發上瞥了眼進來的嚴寧朗無奈道,“嚴總,我可都等了半個小時了。”
嚴寧朗挑了挑眉看了眼蘇茜短裙下露出的一小段兒白色蕾絲邊兒,漫不經心地說,“走光了。”
蘇茜垂眼瞟了下,打趣道:“我們這關系,這話多見外啊。”
嚴寧朗坐在另一側開始泡茶,“那你幹脆脫了。”
蘇茜作勢開始解外套扣子,嚴寧朗停下手中的動作神色自若地望着蘇茜,幾秒之後蘇茜停下手中的動作,調整了坐姿,“算了,怕感冒。”
嚴寧朗低笑了一聲繼續泡茶。
蘇茜将一份文件放到桌上,“你說你,明明沒興趣,撩個屁啊。”
“小撩怡情。”嚴寧朗将泡好的茶遞過去,又補充道,“先處理點別的事,來遲了點。等下請你吃晚飯,算是賠禮。”
“飯下次吧,我還得回公司處理點工作。”蘇茜将桌上的資料往嚴寧朗那邊移了移,“這次資料我審核過了絕對沒問題,一樣都沒漏,上次新同事做事不太細心,也是我們工作疏忽,浪費了你們財務一些時間,這回我親自把關的。”
嚴寧朗瞟了一眼,“真不吃飯啊,飯點了。”
“真不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忙,這個行業很苦逼的。”
“行。”嚴寧朗起身到辦公桌上按了下內線電話,叫了個助理進來後吩咐道,“把這份文件送到財務部,馬上走款。”
蘇茜笑了笑,起身走到嚴寧朗旁邊,“對了,你們原山項目的廣告招标會有什麽新的打算嗎?”
“正常招标。”
嚴寧朗又笑了笑,看着蘇茜道,“怎麽,沒自信?”
蘇茜說,“我什麽時候沒自信過?”
“放心吧,沒什麽特別的打算,常規流程。”末了嚴寧朗又補了一句,算是給蘇茜的定心丸,“合作了這麽多年,論實力論交情都是你們公司最合适。”
蘇茜點了點頭,承諾道,“你也放心,如果能繼續合作的話還是老規矩建立專門的項目組,我親自負責。”
嚴寧朗爽朗地笑了幾聲,“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