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張念
第3章 張念
我和妝成在不敢過于靠近。月光下樹影斑駁,依然能辨認樹林中的一雙人影是沈滌塵和白天看到的那名叫張念的女子。他們兩保持着适當的距離,不對,應該是張念刻意與沈滌塵保持着距離。
“你若是不願意,我可以想別的辦法。”沈滌塵的語氣急切,還帶着些許懇求的意味。
“不必了,你是當朝太子,你自該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與使命。世間安得雙全法,人不能既要來了這一樣,又不肯放棄另一樣。”張念勸道。
沈滌塵還不肯放棄,上前一步雙手扶住張念的肩,道:“你難道不管曾經的誓言了嗎?你說過要同我共進退的。如今你要食言嗎?”
張念拂開他的手:“待父親入京了我便回邑州,你安天下我守國門。同樣是共進退。你何必執念于兒女私情。世間還有千千萬萬的事比兒女情長更重要。”
“是因為太子妃嗎?”沈滌塵話一出口,我心中一驚,心跳像是停了一拍。我雖不愛沈滌塵,也不在意他同別人的感情糾葛。但太子妃這個名號我卻不得不在意。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名號,這是李家的需要。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更加專注想要聽清他們的對話。只見張念笑起來,她長相本是英氣勃發,笑容卻十分溫柔,在月光下顯得她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魅力。
她道:“她同你我一樣,也是身不由己。我們之間有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必牽連旁人。”
聽她這麽說,我安心不少。不敢再聽下去,帶着妝成悄悄的離開。
一路上我心中不安走得踉踉跄跄,妝成扶着我的手也攥得很緊。我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安心。
妝成臉色慘白,小心翼翼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怕是已經有了廢妃之心……”
我沒有答話,我從開始就知道沈滌塵對我從來沒有什麽感情,只盼着他念在夫妻的名分上能夠給我和李家應有的體面與尊重。成婚以來他對我也是相敬如賓,想不到晚宴時候還與我說說笑笑,轉頭便有了廢妃的心思。
這是我第一次認識到沈滌塵是太子。我早該想到了,自古君王無情,沈滌塵如何能兩樣?
“太子妃……怎麽辦,要和老爺說嗎?”見我不說話,妝成以為我是傷心得沒了主意。
我握住妝成的手,囑咐她:“今天就當我們沒有見到太子,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此事你知我知,萬不可聲張。我看那張姑娘現下對我并未有取而代之之意。此時若是被父親知道了,恐生別的枝節。你放心,我自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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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成點點頭。
“記住,一切如常。”這句我既是對妝成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沈滌塵回營帳已經是醜時。我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一個平日裏與你相敬如賓,背地卻視你為阻礙想除之而後快的人,聽到開門身只得面朝牆閉着眼睛假寐。
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了塌邊。卻半晌不見他有別的動作。我心跳越來越快,腦子裏閃過千萬個念頭。我好怕他手中握着劍,劍鋒直指我的要害。
假寐不是個好主意,我現在開始後悔自己這個愚蠢的決定。
終于,他為我掖了掖被子,自己也更衣躺下。我心中松了一口氣。或許是身心俱疲的緣故,我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春狩回來後沈滌塵依然天天來陪我用午飯,依然給我送些使臣或地方進獻的小玩意兒,依然會同我說笑,關心我的起居。我明白他并非是為我而做,他是為太子妃而做。李家需要他,他同樣需要李家。
只是防備的種子已經種下。每每想到那日,我便覺得十分不安。多少珍馐都食之無味,看着他送來的東西更是提不起半分興趣。
他知我喜愛書畫,差身邊的內侍隴客送來兩幅宇川先生的字帖,另有一封五公主的拜帖。
隴客向我行了禮,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新得了宇川先生兩幅字帖,想着您定然喜歡,不等落地便差我給您送來了。另外五公主的拜帖太子已經應下,太子殿下說您與五公主情誼深厚,五公主出嫁在即,留五公主多住些日子你們也好多說說體己話。”
聽說均瑤要來,近日的不安與陰郁一下去了大半。送走了隴客後馬上讓鵝黃去找人收拾出來了一間客房。滿心歡喜只等均瑤上門。
不出三天均瑤的馬車停在太子府門口,蘇嬷嬷把她迎入長信殿。我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均瑤你可來了。你不知道,自從收到你的拜帖,我便時時刻刻盼着你。”
均瑤笑道:“是不是一早聞着了我給你準備的好香,才這樣翹首盼着我來?”
說着她招招手,幾名侍女各捧着一個精致的盒子上前來。我一一打開,裏面既有龍涎,沉香等名貴香料,也不乏丁香,甘松等平常香料。另還有不是制香的器具及一本《陳氏香方》。
“我就要遠嫁了,素日裏你總惦記我這些家夥什,磨着我給你勻些。今天我便都帶來送你,好叫你啊這一輩子都記着我們的姐妹情誼。”
均瑤臉上笑意盈盈,我卻從她話中聽出無限悲涼。只得故作輕松笑着安慰道:“從前同你讨你不給,如今要嫁人,心胸也大方了。你我總歸是一輩子的姐妹,嫁了人也還是姐妹。婚後總有回京的時候。”
均瑤點點頭,道:“今天不說這些,你同太子哥哥成婚也有些時候了,近來怎麽樣?太子哥哥果真如人前那般對你好嗎?”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對我體貼入微。日日都來陪我用午飯。”我指着桌上兩幅宇川先生的字帖,“前幾日才給我尋了兩幅字帖來。”
“宇川先生一字難求,太子哥哥竟一口氣給你尋了兩幅字帖。我原先還怕你們兩只是人前恩愛,畢竟……看來是我多心了。”
“如何這麽說?”我問。
“太子哥哥是我的哥哥,從小疼我寵我。你是我一同長大的朋友,我與你的情意比親姐妹還要親,我雖知你們心中的人不是彼此,但也當真不願意你們兩人不幸福。”說着她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皇命不可違,你們既已成了夫妻。你再放不下宋雲朗,也不要排斥太子哥哥。也許這樣能過得舒服一些。”
均瑤提到雲朗哥哥,我只覺得委屈。若非是因為太子,雲朗哥哥也不會被派去戍邊。憑什麽他沈滌塵能與相愛之人在月下相敘,我和雲朗哥哥便得天各一方。
想到此處我不禁脫口而出:“張家小姐張念你可知是何來歷。”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姑姑告訴過我,一名合格的太子妃,要能沉得住氣,該知道的要知道,不該問的,死也不能出口。
均瑤有些驚訝:“你見過她了嗎?她是定北候張彪的獨女,同她父兄駐守在邑州。及笄之前養在她應京的祖母膝下。如今定北侯年歲大了,奏請歸京。她先行來京置辦房産。”
我點點頭:“那日春狩我見她英姿不凡,便多留意了幾眼。”
“确實,定北侯的獨女名聲在外,相貌武藝無人能出其右,只不過你不曾出過應京所以不知道罷了。”均瑤贊嘆道。
好一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定北侯獨女。我雖與她不相識,但從她那日與沈滌塵的對話中對她的為人處世可窺一二,我篤信她必是有禮有節,懂進退,知是非的女子。對她暗暗生出些欣賞和羨慕。
見我有些出神,均瑤拍了拍我道:“不用多想,怎樣的日子都是過。當下先給我傳膳吧,我都餓了。”
我這才發覺自己只顧拉着她說話,竟忘了她還不曾用膳。經她提醒趕忙喚鵝黃傳膳。
均瑤在太子府一住便是小半月,這期間沈滌塵只是象征性地來看望過兩次,其餘時間都留給我們姐妹相處。
有她陪着我讓我漸漸淡忘了春狩時候發生的事,加上沈滌塵一如既往的體貼,我以為那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而已。
畢竟能有幾朝的帝王沒有動過廢後的心思呢?況且他與我本就是利益的結合。我天真的以為只要李家不倒,那我便能安然地以他妻子的身份度過這一生。無論他是什麽樣的身份。直至後來我才明白自己是多麽遲鈍又天真。但那是後話了。
均瑤走之前我連夜繡了兩方手帕,上面既不是花鳥也不是魚蟲,只有一朵白色的雲朵。我鄭重地交到她的手上,再三叮囑她一定要親手交予雲朗哥哥。
她長嘆一聲,最終還是答應了我,臨行前囑咐我道:“皎皎,這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見,你自己萬事謹慎。往事如風不可追,切莫再存別的心思了。”
我含淚點頭答應。我怎麽會不懂呢?可是啊,人啊,若是心中連一絲的念想都不存了,那要怎麽熬過這上位者棋盤上的每一個日夜?
五公主走後不久,隴客奉沈滌塵的命給我送來一本《後妃傳》,并傳話說讓我以此書為準則,規整自己的言行,恪守太子妃的本分。
這是歷朝歷代賢惠後妃的典範實錄。想必是我向五公主打聽張念姑娘的事已經被他知曉了,所以借此來敲打我。
我覺得十分可笑,這個世界上可有一本書來教一個男子如何恪守男子的本分?我僅僅是問了問張念姑娘的身份,他反應也過分大了吧?想不到他竟然提防我至此。
鵝黃不知其中原委,但也看出此事不妥,小心地問我:“太子妃是和太子鬧了什麽不愉快嗎?”
一時間我竟不知道怎麽回答,思索半晌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好在妝成腦子轉的快,說是我為着五公主遠嫁的原因遭受與友人的分別之苦,想讓太子給我尋本書解解悶。
我順勢把書往書案上一扔,嘆了一口氣,輕搖着手中的團扇淺笑嬌嗔道:“可真是不懂女兒家的心思,本是想看些《莺莺傳》,《浣花集》的閑書,竟給我找了本《後妃傳》。想來啊,是咱們的太子是嫌我不夠賢良淑德。我可該好好反思自己才是呢。”
鵝黃不做他想,從桌案上拿起那本《後妃傳》,撫平折痕,道:“太子妃別惱,太子許是只知道女兒家該看《女則》、《女戒》,對女兒家私下愛看的書不堪了解。過些日子采買的出門,我讓人給太子妃稍上幾本當下時興的話本。”
“好鵝黃,也給我稍上幾本才子佳人圓圓滿滿的話本吧。”妝成拉着鵝黃的手撒嬌。
鵝黃最吃她這一套,伸出手指輕點她的額頭:“放心吧!定然忘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