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狩

第2章 春狩

郢朝以武立國,春狩與秋狩自是最得重視的皇家活動。

皇子公主們換上飒爽的騎服,騎着駿馬飛馳于林間。看到獵物只消開弓引箭,那獵物便無處遁逃。這是向皇帝展示自己能力的時刻,也是相互之間試探對方實力的時刻。各位皇子公主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都想贏得皇帝青眼。

沈滌塵身為太子,比別人更加重視。一早便已準備妥當,日日練習。我曾多次看到他手上被弓弦勒傷或割傷的血痕。今日的他玄衣白馬,銀色的軟甲在陽光下熠熠生光。讓我想到那句“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李白)

我與他們不同。李家世代文官。除了武将家族出生的母親外,舞文弄墨是一把好手,要拉開十石的弓射殺獵物還是稍顯費力。我雖穿着騎服,卻并不打算上馬,就只陪在貴妃娘娘身邊,給她解悶。

說是春狩,但五月的陽光曬在臉上已經有些溫度了。貴妃娘娘笑盈盈地把我拉在身邊,讓我挽着她的手,還像從前那般給我搖着扇。她問我說:“依皎皎看,今日誰能狩得的獵物最多?”

我脫口答道:“我猜今年也定是庭風哥哥收獲最豐。”我口中的庭風哥哥是景朝的三皇子沈庭風,他便是貴妃娘娘的親生兒子。

如此說也并不是對貴妃娘娘的阿谀奉承之語。庭風哥哥生的粉白面似的,自小喜歡混跡在女孩兒堆裏,公主也好,世家小姐們也罷。從小到大,宮中的女孩兒沒有一個不與他熟絡的。常被人說流連女色不思進取。

他如此做派還能被如今聖上寵愛,皆是因他一身好的騎射本領。先帝就曾稱贊說這個孫兒最得他的馬上風姿。

貴妃娘娘笑道:“那就讓你的庭風哥哥給你捉只野兔回來解解悶。”

說着她招呼沈庭風,喊道:“庭風!給你皎皎妹妹抓只野兔回來養。”

只見一旁的沈滌塵和沈庭風耳語幾句,似乎是什麽有趣的事。沈庭風噗呲一聲笑出了聲,對着我們這邊道:“太子哥哥說皎皎在太子府裏隔三差五的就吃麻辣兔肉,只怕養不住兔子。”

此話一出,便是皇上也沒有忍住,衆人笑做一團。我臉紅到了耳根,連忙低下頭去。府中近來新請了一名西南的廚子,最拿手便是這麻辣兔丁。我不過多傳了幾次罷了……

讓我意外的是沈滌塵竟也會開玩笑。成婚許久,他對我和顏悅色,說話溫柔辦事體貼,處處挑不出毛病,只是卻讓我十分不自在,仿佛是個精致的假人。沒有悲喜,一切的情緒行為都是合乎情,止乎禮。

就在剛剛我才第一次有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感覺。

吉時一到。一名士兵敲響鼓點。皇上一聲令下,一衆皇子公主和世家公子小姐揮鞭疾馳而去。剛才還熱熱鬧鬧的營地一下就變得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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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有人馳馬由外而來。

那人騎得極快,很快便道近前。是一名女子。她把長發在腦後束成馬尾,長眉入鬓,杏眼含光,朱唇不點而紅,一張臉雌雄模辯。她有一種震懾人心的美。我相信不論男女都會為她的美而移不開眼睛。

她下馬來到貴妃娘娘跟前,行了一個武将的禮,道:“臣女張念,請貴妃娘娘安。”

“快!快起身吧。一路奔波辛苦了。你父親可安好?”

那女子并未立即起身,而是轉身向我道:“請太子妃安。”禮節十分周到。

待我說完請起,張念這才起身回複貴妃娘娘:“家父一切安好,如今遣我先回應京來置屋安置。”

貴妃娘娘拍拍身邊的位置道:“來,皇上帶着皇子們剛走,你且先來我身邊敘敘話。”說完便拉着張念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不停地端詳她的臉龐,“讓我看看。許多年不見,你都長這麽大了。真是出落得天仙一般。若是你不說,我都要認不出了。”

我知貴妃娘娘與張念姑娘有許多話要說,便推說要換身衣裳,領着妝成告退了。走出些許距離,我回望張念,她低眉淺笑的樣子也是美到極致,讓人如沐春風。

“這位張小姐生得可當真美貌。”我低聲和妝成說道。

妝成向着我,不服氣地說:“我看誰也沒有我們太子妃美貌。”

我笑着用手指戳戳她的額頭:“都是我們妝成一雙巧手替太子妃打扮得美貌。”

妝成也被我逗樂:“是太子妃生得美貌!”

我兩笑做一團,你一句我一句往營帳去。

天色将晚時,衆人都陸續回來了。

果不其然這次狩得獵物最多的是沈庭風。他甚至如約給我活捉了兩只野兔回來,妝成看到野兔比我還開心,說要在花園裏開一塊地方給養起來。

此次最得皇上誇贊的卻是沉滌塵,他的一衆兄弟臣子沒有不服的。別人多獵鹿兔等走獸,技藝稍好些的獵天上的飛鳥。說到底都是些于人無害的溫順動物。獨獨他獵了兩只狼與一頭熊回來。身上似乎也受了傷,只是衣服是玄色的,很難分辨出血漬。

皇上下令将今日獵得的一部分獵物就地宰殺,用作今日的晚宴。席間沈滌塵給我講今日獵狼的細節,說那狼是如何的狡詐隐匿自己的身形,他們一行人是如何配合引君入甕,他是如何在狼起身飛撲之時準确地用匕首劃開狼的氣管。說到精彩處用手連比帶劃,好不精彩。

我在一旁微笑地聽他敘述。關于如何獵狼我并不感興趣,我聽得卻十分認真,偶爾提出自己的問題,适時地發出驚嘆或贊美。心中想的卻是雲朗哥哥拔刀殺狼的情景。

沈滌塵對我們的反應很是滿意,他喝了不少酒,還親自用禦賜的匕首給我剔面前的烤全羊來吃。我也給他說今日見到的張家小姐。說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俊眉修目顧盼神飛。

他打趣我說:“太子妃已是絕色,竟不知道是哪位天仙還能比太子妃更甚?”當我說出張念這兩個字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笑容僵在嘴邊,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但神色很快便恢複如常。雖然時間很短,卻還是被我捕捉到了這一瞬。

我心中暗暗對他生發出了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憐憫,沈滌塵啊沈滌塵,原來你同我一樣的迫不得已,一樣的心有所屬。外人眼中太子與太子妃郎才女貌,琴瑟和鳴。誰又知道我們兩人是貌合神離,同床異夢。

飲下一杯酒,擡頭望見了高懸的明月。今夜的月亮可真圓啊,照不照得到離人的心上?

我們都不再說話,嘴裏的東西恐怕同樣的味如嚼蠟。

飯後衆人散去,沈滌塵貼心地給我披上披風,拉着我的手要帶我回帳中。起身的時候五公主沈均瑤拎着一壺酒朝我們走過來。

我向沈滌塵道:“均瑤來了,我想和均瑤在外面坐一坐,可以嗎?”

沈滌塵很爽快就答應了我的請求:“去吧,自小宮中你兩就最為親厚,她成年後分府別住,你們也許久不曾敘話了。只是夜裏風大,太子妃要小心別着涼了。”

“皎皎,太子哥哥對你可真是體貼,新婚夫婦果然甜蜜啊。我都開始羨慕你了呢。”均瑤摟住我的肩膀,“太子哥哥,皎皎我就先帶走了,晚些時候定會完好無損的給你帶回來的。”

天知道太子從未叫過我的名字,他從來只叫我太子妃。哪裏來的甜蜜。

“去吧,別走遠了,注意安全。”沈滌塵揮揮手帶着他的一幹侍衛離開了。

我和均瑤找到一個小斜坡,兩人躺在草地上,仰面看着漫天星辰,銀河一瀉千裏。只聽到均瑤嘆息一聲:“明年我也該成親了。”

“是誰?”這個消息讓我有些吃驚。可是轉念想想,均瑤确實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只是我依舊把她看成一個小女孩。

“一個外姓的藩王,等成了婚,我便也要離開應京去銜蟬關了。”她的語氣中聽不出半分的喜悅與期待。我想我能理解她。我嫁給沈滌塵又何談什麽喜悅與期待呢?

“是雲朗哥哥在的那個銜蟬關嗎?”我問。

均瑤坐起身壓低聲音道:“你怎麽還這樣叫他?這會給他引來殺生之禍的。堂堂景朝的太子妃竟如此稱呼一名戍邊的武将。讓有心人聽到了難免招來口舌是非。”

“我知道的……也就是在你面前才能這麽喊他……”

也許是同病相憐吧,均瑤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心裏還有他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确實遺憾與宋雲朗緣淺。可我更深知自己的身份以及這身份背後牽扯的家族榮耀與朝堂制衡。我這一輩子,只能是沈滌塵的妻子,景朝的太子妃。

均瑤重新躺下:“你若不姓李,恐怕早已經與心中人成親了。你說,這世間的女子是不是都同我們一樣身不由己?”她頓了頓:“好在太子哥哥對你不錯。你與他也算相敬如賓。若我也能遇到一個相敬如賓的人,那便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若我不姓李,也變遇不到心上人了。話本裏的王孫公子都雲來生不願生在帝王家,可這天下安定不過二十年有餘,生在尋常百姓家只怕是更談不上什麽情情愛愛了。我聽家中的劉媽媽說,她們老家,便是為了一旦米都有賣兒賣女的人家。”

均瑤舉起酒杯:“那便敬這太平天下吧!”

我們二人分飲一壺酒,待酒壺空了,我們也都已經微醺。均瑤的侍女叫阿堯的上前提醒說五公主喝得不少,夜已深,該回帳中休息了。我點點頭,讓她把均瑤扶走。帶着妝成也打算回去休息。

從這裏回營帳要經過一小片樹林,由于我和妝成沒帶燈籠,現下只得借着月光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向前。就在快走出樹林之際,我聽到不遠處似乎傳來太子刻意壓着嗓子說話的聲音。

我沖妝成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帶着她蹑手蹑腳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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