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反常
第5章 反常
沈滌塵對我表現出來的歡喜十分滿意,揮揮手讓人送進來幾個錦盒,一一打開讓我看。
“這是你哥哥托人讓我轉交給你的,只說是你從小到大的最愛。”他遞過來其中一個錦盒,裏面擺放着幾塊原石,有綠松石、蜜蠟、青金石。都不大,品質卻不錯。想來是哥哥知道我喜歡有意收集的。
不等我放下手中的盒子,他又遞過來一件:“這是貴妃娘娘特意從今年進貢的狐皮中挑了好的送來的,說你從小體弱,讓你做床褥子。”
聽是貴妃娘娘送來的,我放下哥哥的禮物雙手去接:“謝過殿下,謝過貴妃娘娘。”
剩下的盒子沈滌塵沒有再遞過來,只說是他給我挑選的環佩珠釵和一些補品。我心中很是疑惑,平日裏他也不是沒有送過東西來,但像今天這樣親自送來一一讓我過目卻還是頭一遭。
後來他更是一改往日公事公辦的模樣,帶着一臉真誠的關懷與我閑聊,從字畫說到我做的點心茶水,從我頭上的珍珠聊到他曾在沿海所見珠民的艱辛和狡猾。即便我一個勁兒地打哈欠,他依舊秉燭夜談直至打過醜時的更鼓方才離開。
俗話說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不清他的用意,難道他今天特意來等我一同用膳,只是為了要把東西交付與我?或是想要與我閑聊?我們人前人後行的都是君臣的禮,不似平常夫妻有所謂的夫妻感情。他如此反常我心中委實是有些打鼓的。
妝成一邊為我卸掉頭上的發簪,一邊感嘆:“這尋常婦人的釵環雖說是沒有金銀寶石點綴,卻簡約精巧。細看別有一番風情。”
我卻沒有心思在意一只發簪的式樣。壓低聲音向妝成問道:“父親那邊可有什麽消息?”
妝成略加思索:“如今相爺在南邊忙着替太子尋訪鹽務,好多日了,并未有消息遞進來。太子妃是疑心今日太子的行事于咱們有什麽不妥嗎?”
我雙手托腮,手肘拄在梳妝臺上,看着鏡中的妝成:“竟是尋訪鹽務這樣的事也交予父親了嗎……難怪……今天太子對我的态度竟比大婚時候還要殷勤,我怕事出有因。若真有什麽變故,輕的你我在這東宮受些冷遇便也就罷了,若是重的,只怕累及家族,不曉得何處去安身。”
“夫人本就不同意小姐嫁到這狼虎窩一般的東宮來,如今太子與您成婚快一年了,到還好像兩個同僚似的,夫妻恩愛只是面上的功夫,私下卻陌生人一般。想來還不如陌生人自在呢……”
我趕緊轉身伸手輕輕拍了拍妝成的嘴,以防她口無遮攔被有心人聽了去:“你自己聽聽你說的什麽話?既已身在東宮,不只是我,你也許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更加要懂得謹言慎行。我看你幾日不做功課,倒是忘了先生是怎麽教的?”
妝成垂下腦袋噘着嘴嘟囔到:“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陰而不行。”
這便是我喜愛妝成的原因,她向來是萬分的聰慧,常常一點就透。
Advertisement
窗外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讓人發困。今日出門閑逛了一天,晚上又應酬太子本就讓我十分疲乏,現在就是天大的事我也不願再想了,只等一沾了被褥倒頭便睡。
于是我讓妝成關好了窗自行去休息,自己則是閉上眼睛很快就會周公去了。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早已日上三杆。聽有婢女在窗外議論。
“……如此大膽?”
“說的就是呢,據說是沒有得手。”
“這東宮鐵桶一般,沒有得手也是意料之中……”
聽兩人的對話昨夜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我坐起身喊道:“鵝黃。”
鵝黃應聲推門而入,身後跟着幾名梳妝的婢女,端着盆壺等梳洗的物件。見鵝黃進來我問道:“昨天夜裏可是出了什麽事?”
“昨夜太子陪太子妃聊天解悶的時候,太子的書房來了賊人,東西全被翻亂了。”鵝黃把我扶起來開始替我梳洗。
“東宮進賊?昨天夜裏?為何無人來禀?”我問
頭發被绾成一個莊重的低髻,我照着鏡子左看右看,向着鵝黃比劃:“高點高點,這邊給我簪朵花。”
鵝黃只好把绾好的發髻拆掉給我重新梳成少女的高髻,邊梳邊笑:“太子妃都已經是嫁了人的人了,還是小孩心性。不怪昨日太子怕賊人讓您受驚特意去而複返,您卻在房間裏睡得正香。太子還特地吩咐了不許擾您清夢,這才沒讓您知道。”
“哦……這樣……”我嘴上敷衍着,心下卻千百個疑惑:東宮如此森嚴的守備,什麽賊人要冒這個險,他要行刺還是盜竊?
“太子呢?”我問鵝黃。
“太子應召入宮了,東宮一向是守備森嚴,此番進賊也驚動了宮中,如此大的纰漏恐怕是不入了夜回不來。”
聽鵝黃如此說我心中暗暗開心,吩咐道:“鵝黃,你去給我套了車,要普通的馬車,別讓人知道是東宮出去的,再找兩個內官扮做小厮跟着。我今天也要出去一趟。晚飯之前回來。”
“可是……”鵝黃有些猶豫。
我擺擺手:“快去快去,若有什麽事,只管推到我頭上。讓妝成換了不招眼的衣衫來回禀。”
鵝黃的好處便是執行能力強,一盞茶的功夫都已經辦妥。妝成一身藕荷色齊胸襦裙,搭配着蟹殼青的披帛,梳兩個朝天髻。活脫脫一個精靈古怪的小丫頭。
這個小丫頭蹦蹦跳跳來到我跟前,向我行禮詢問道:“太子妃今日我們去哪裏呀?”
我亦是換上苔綠色的褙子,在首飾盒裏尋尋覓覓,給自己挑了一只尋常的絨花簪簪在發髻上,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笑道:“今日呀,太子妃還帶我們妝成喝茶聽書去。”
妝成年紀和我相當,正是對聽書看戲等一應消遣興致濃厚之時。聽我說要帶她聽書去,自是點頭如搗蒜拍手稱好。
鵝黃稍長我們幾歲,本對我帶妝成出東宮有些不贊同,現下看到我們兩個歡喜的樣子,也就不忍再多說什麽。把我們送到側門,一再叮囑早去早回,切莫忘了時辰。直到我們二人再三保證才作罷放行。
待馬車駛離東宮有些距離,我掀起簾子,大口呼吸着東宮外的空氣。這空氣中有道旁的花香,有小攤上的煎餅香,有路過的姑娘的脂粉香,也有魚販滕簍裏魚的腥味,走卒們身上汗液的鹹味。在我看來這些都是自由的味道,比長信殿中整日燃着的熏香好聞上成百上千倍。
不等到茶肆我便吩咐車夫停車,妝成從荷包中摸出一小塊碎銀遞給車夫及兩個扮做小厮的內侍,道:“太子妃想自己走走,你們找個腳店歇歇腳,用些點心,兩個時辰以後來此處等即可。”
三人接過銀子謝過恩便告退了。我帶着妝成有些迫不及待地趕到昨日的茶肆。許是今天時候尚早,茶肆中沒什麽人,我們自己尋了個角落坐下。
落座後,妝成看看臺上的說書人,又看看我,附在我耳邊道:“小姐若想知道宋公子的近況,為何不寫信給他呢?這旁人口口相傳必已失真了。”
我壓低聲音:“當年宋家被派往邊疆就是因為太子與雲朗哥哥自幼的情分太深。聖上恐太子勢大。這既是避嫌,也是警告。我現在是太子妃,去信與戍邊的宋雲朗,不管內容是朝堂之事,家族敘舊或兒女私情,于我于他都是百口莫辯的大罪。”
同一個故事自然講不出別樣的內容,今日聽的與昨日并沒有太多不同,甚至說書先生的手勢語氣都幾乎一模一樣,但我依然聽得十分仔細,妄想着從字裏行間摸索揣度出雲朗哥哥的每一日。
腦中盡是孤煙大漠中那個身披铠甲的少年的模樣,或笑意盈盈,或怒目而視,更多的是離別那日他揚着頭,目光跟着天上的雁掠過繁華的都城,穿過山川與河谷,直達漠北銜蟬關。
“皎皎。”那個少年喚我的閨名,“我這一去,不知什麽年月再見了。你千萬保重自己。”
我看着他的臉,我知道他還有許多話沒說完,我在等他說完。我暗暗下定決心,無論雲朗哥哥說的是讓我等他也好,尋個好人家嫁了也好。我都答應他,我都聽他的。
可是他最終沒有再說什麽。因為我們都知道,我是李家的嫡女。
李家歷經三朝,實乃一方名望大家,雖現如今人丁凋零,族中子弟不濟,只有父親靠着前任的蔭庇和姑姑這個先皇後的臉面得了個閑散的右丞相。可朝廷需要李家來安撫悠悠衆口,做出姿态,李家也需要朝廷來延續家族的榮盛。
我沒有別的嫡出姐妹,所以只能是我,從太子未立之時,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未來的太子是誰,我都是太子妃。
那日之後,我就只能偶爾從父親母親的只言片語中自己拼湊雲朗哥哥的生活了。
說書先生的驚堂木一響,硬生生把我拉回現實。我擡眼望去窗外已是黃昏,不得不回東宮了。在桌上放下幾枚銅錢,我與妝成依依不舍地往外走。不成想一只腳剛邁出茶肆,便看到迎面走來一男一女。
那男子是沈滌塵無疑,沈滌塵身旁的女子卻正是春狩時候有過一面之緣的張念。張念穿着男裝不施粉黛,腰間挎着一把短劍,打眼望去竟比陰郁的沈滌塵還要英氣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