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坦白
第6章 坦白
退回茶肆已經來不及了,我抓住妝成的袖口輕拽。妝成此時也看到沈滌塵,正慌亂想要行禮,被我一拽立馬會意。
我們二人使勁低垂着頭,硬着頭皮朝沈滌塵的方向走去,心緊張得就要跳到嗓子眼。只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沈滌塵竟也像是沒有看到我一般,與我擦肩而過。
或許是因為張家小姐在他身邊,而我又未做什麽出格的事,便不想費心與我過不去。想到此處我心下更是慶幸今日有張家小姐陪在他身旁,這才免了一段說教。
回到長信殿我把遇到沈滌塵的事與鵝黃說了,笑道:“看來日後出門聽書喝茶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鵝黃聽了之後不僅不笑,反而一臉擔憂,突然跪倒在我的腳下,道:“太子妃恕罪,奴婢不知太子與那張家小姐的事,沒能為太子妃籌謀。太子妃恕罪。”
鵝黃這一跪讓我心中也“咯噔”一下。不久前我還在為偷聽到太子有廢太子妃的想法而擔驚受怕,今日竟是昏了頭了。
我扶起鵝黃,故作鎮定地安撫鵝黃:“說來張家姑娘也是有官階在身上的,太子與女官出門辦公有什麽緊要的,不過是常事而已。怎麽就說到為我籌謀了呢?便是他們二人真的有意,也需得禀明陛下和貴妃娘娘,讓長輩定奪。從何談得上籌謀。這樣的話在此處說說也就罷了,出了這個門可不許再說了。你呀,也告訴皇祖母大可放心,皎皎定恪守太子妃的本分,持重明理,偷偷出去喝茶聽書這樣的事是絕不會再做了。”
聽了我這一番話,鵝黃自知自己失言,卻也得了我的保證。又跪下給我磕了一個頭道:“奴婢知錯。奴婢今後定當慎言。”說完便退下了。
我躺倒在榻上,望着殿中的奢華擺設,嘆口氣問妝成:“妝成,從前姑姑愛笑嗎?”
妝成欠身行禮,道:“回太子妃,奴婢每每見先皇後,先皇後都是微笑的,奴婢如沐春風。”
“是嗎?”我努力回憶着姑姑的臉,“我怎麽記得……先皇後不愛笑呢?”
我又想到張念,平白地,我對她生出許多的羨慕來。她自由得像是天上的鳥。未來的日子長得很,她還有無數的可能。不管她是願意成為沈滌塵的妃子,或是回到邑州,又或是留在這裏陪着她的父親,再或者她可以尋一處人煙稀少的僻靜鄉野隐居,也可以帶着她的佩刀游歷名山大川……
她的選擇真多啊。我呢?我是籠中鳥,我是棋盤上的棋子,我是李氏家族的象征,是籌碼,是手中刀。唯獨不是我自己。
我也不會做我自己。從小別人只教我怎樣做太子妃,沒有人教我做我自己。我雖然羨慕張念,卻也坦然接受自己的處境。
轉眼就是均瑤出嫁的日子。送親的隊伍那麽長,僅僅是嫁妝便裝了好幾乘馬車。除了一些尋常的金銀外,也帶了高産的傈僳種子,紡紗的機抒,好品種的細犬……以及百十個耕夫與織工繡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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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王自然不會離開屬地親自來接親。于是也就少了幾分熱鬧。今日秋高氣爽,本應該是成親的好日子,在如此莊重的氣氛下,竟添了幾分的蕭瑟。
均瑤拉着我的手并不說話,也不哭。只是那樣緊緊地拉着我的手,我們看着彼此,從對方的眼中就能讀懂一切。直到嬷嬷們來把我倆的手分開,由于我們握得實在太緊,嬷嬷們又不敢用力,只得低聲喚我二人:“公主,太子妃,莫要誤了吉時啊。”
好不容易松了手,均瑤一步三回頭,幾乎是被兩個嬷嬷攙扶着拖入馬車。
我看着均瑤進入那乘華麗的馬車中,心中百感交集。均瑤雖貴為五公主,在皇上面前卻并不受寵。她的母妃是番邦小國的貢女白氏,聽姑姑說過這位娘娘生得貌美,性格溫順。起先也是受過些寵愛。只是身份低微,受不起皇上的福澤,在生五公主時候難産薨逝了。
宮中的女子年年都似花兒一樣的開,又似花兒一樣的凋零。這位白氏也許早就已經不在皇上的記憶中了。好在是姑姑一直把均瑤看做親生的女兒一般養在膝下。
如今姑姑已經去了,自請聯姻或許已經是均瑤最好的去處。
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我卻只看到均瑤的孤獨與無助。我想也許與她相比我已經十分幸運了。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見……想到此處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身邊傳來沈滌塵的聲音:“太子妃。不可失儀。”
經沈滌塵的提醒我趕忙把眼淚憋了回去。我與他雖不相愛,但若能互相扶持,那他也算是良人了吧。想到此處我釋然許多。
送走均瑤,我同沈滌塵一同陪皇太後用膳。太後的心情并不十分好。她一個勁地給我夾菜讓我多吃,說我身子太過單薄,又問鵝黃是不是沒有盡心照顧我。吓得鵝黃趕忙伏倒在地上喊:“太後恕罪。”
我像太後撒嬌:“皇祖母,我每天吃不少呢。您別看孫媳婦瘦,其實結實着呢!”說着我撸起袖子捏住手臂上的肉給太後展示。
太後也被逗樂,對鵝黃道:“你看看,你看看,太子妃這是護着你呢?有這樣的主子是你的福氣,日後照顧太子妃要更加上心。”
說完又笑着用手指戳我的額頭:“你啊,從小鬼靈精。已經是太子妃了,可得學着穩重些了。”
還不等我回話,沈滌塵搶先說:“皇祖母,孫兒記得皇祖父當年已過七旬,依然是喚皇祖母的乳名,把您視若珍寶,捧在手心裏。如今孫兒願效仿皇祖父,也把皎皎捧在手心中,叫她做一輩子的小女孩。”
沈滌塵的話聽得我膈應又惡心,卻不得不配合着他嬌笑。
話雖肉麻,卻很入太後的耳。太後聽了他的話心情大好,摸着我兩的頭道:“如今孩子們都大了,留在身邊的越來越少,塵兒你與皎皎是我看着從小長大的,你二人要恩恩愛愛,時常能入宮陪在我這老婆子身邊,讓老婆子也好享享這天倫之樂。”
我們二人急忙點頭稱是。太後轉頭拉起我的手,低聲在我耳邊問道:“皎皎和小塵兒成親也有不少日子了,皎皎這肚子怎麽還是沒有動靜。皇祖母讓太醫給你瞧瞧?”
我的臉騰地從脖子紅到耳根。天知低知,我和沈滌塵也心知肚明,我們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數。
正當我猶豫不知該如何說的時候,一旁的沈滌塵笑道:“皇祖母,皎皎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如今孫兒正是搏一番成績的時候,難免冷落皎皎。待孫兒做出一番成績,定與皎皎努努力,生他七八九十個小皎皎小塵兒來陪皇祖母。”
“你啊,什麽話?”太後轉向沈滌塵佯裝動怒,“延綿子嗣如此大事怎麽等得?你父王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有了三個孩子了。你……”
沈滌塵夾了一塊蓮藕喂到太後嘴裏,打斷了太後的話,說道:“知道了知道了,皇祖母莫惱。是孫兒錯了,孫兒一定努努了,讓你早日抱上曾孫。”
太後被逗得咯咯地笑,叫太醫的事也就作罷了。
在回去的馬車上我向沈滌塵道謝,謝他替我解圍。他伸手摸摸我的頭發,道:“你還是适合朝天雙髻。”
我不知道怎麽接話,他卻自顧自的說:“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八歲那年,你被接到先皇後身邊教養。雲朗同我形容你,說你像個粉面團子似的。如今這粉面團子也如同發面團子一般,一下就長這麽大了。可你再大,嫁給我的時候也不過及笄。”
他頓了頓:“我知你心中所念所想非我,我也一直把你當做妹妹。我們都是身不由己。今天看你看均瑤的眼神,我大抵明白了一些你的不易。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給你太子妃該有的尊貴,體面。我雖不能同你恩恩愛愛,卻能同你保證,我必定會與你相敬如賓且護你和李家周全。你若是想家,我可以去同父皇求道旨意,讓他允你每月回去小住幾日可好?”
我有點不可思議地擡頭望着沈滌塵,這是一個太子應該說的話?這段姻緣如何我們二人心知肚明。他如此輕易地捅破,多多少少讓我有些難堪。即便已經有心裏準備,誰會願意聽到自己的丈夫說對自己沒有一丁點的夫妻之愛。
可轉念想想,這也不是全無好處。沈滌塵既已說破,那我便不用整日提心吊膽怕他什麽時候一不高興便會廢了我這個太子妃。而且待他求來了皇上的旨意,我還能偶爾住回府小住,陪在爹娘身邊盡孝。
心下想着:竟有如此的好事。我不自覺地望着他的眼睛,想看清他說的話有幾分真假,卻猝不及防被他伸出手指在腦門上彈了一下。疼得我捂住額頭“诶呀”一聲。他竟笑出聲來。
這時馬車行至東宮門口。還不等進門。只聽有人在馬車外道:“太子殿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我想掀開簾子去看,卻被沈滌塵一把拉住。他輕聲對我說道:“在車裏等着。”說完便自己下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