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彼時我把書放在腿上,正閉目養神,我不說話,誰也沒有說話。來禀報的小侍女不懂規矩,還想再禀,卻被妝成擋了回去,她壓低聲音沖小侍女罵道:“你以為這長信殿的人都沒長耳朵是不是。”

小侍女許是剛來沒多久,受了委屈縮在一旁的角落低聲地啜泣。殿中本就安靜,她聲音再低,也還是清晰地傳到我的耳中。

這小侍女是水做的嗎?不過是妝成說了一句而已,她一直哭一直哭,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這難道是什麽天大的委屈嗎?活着的人有哪個不受些委屈的?便是身份尊貴如聖上,如先皇後,哪個沒有委屈。我和沈滌塵若是同她一樣受了委屈就哭,那我們就不用幹別的事了,日日夜夜在這東宮抱頭痛哭算了。

我本不想管,可她實在是太能哭了,這哭聲多少讓我感到煩躁,我坐起身把書往旁邊一放,有些惱怒,道:“我還沒死呢?在這哭什麽喪?”

妝成趕忙把小侍女拉到一旁,遞給她一塊手帕,道:“別哭了,你把眼淚擦擦。以後當差機靈些。你先回去歇着,過一炷香的時間再來禀。”

一炷香剛燃完,小侍女果然又來了,眼睛紅紅的,道:“禀太子妃,徐保林已經候在正殿了。”

此時我估摸着時間正好,這才起身往正殿去。

我從屏風後出來的時候徐時笙在殿中已經站了有一炷香的時間。

這就是徐時笙啊,沈滌塵被算計也要納入府中的女人。我原以為會是什麽不得了的美人。如今一看還有些失望。不是不美,只是美的太普通了。丹鳳眼薄唇小翹鼻長在一張粉白粉白的小鵝蛋臉上,身材單薄,往那一站似弱柳扶風,讓人心生憐惜。

她見到我趕忙行禮:“妾見過太子妃,給太子妃請安。”

“徐保林,見諒啊,你進門前幾日,太子殿下為我尋得一高枕,枕着這高枕睡覺啊,可真心是安逸,這不,一不小心睡過了頭。讓你等候多時了。”我并不請徐時笙起身,只是與她寒暄,“你昨夜侍奉太子辛苦了,玉虹殿住的可還習慣?”

請安禮需屈膝半蹲,徐時笙剛才又站了許久,有些不穩,險些摔倒。可我不叫她,她也不敢貿然起身,只得努力保持平衡,面帶笑意,回答道:“太子殿下疼愛,妾不敢拂了太子殿下的興致。能侍奉太子殿下,妾不覺得辛苦。妾住在玉虹殿,離太子殿下近些,妾很喜歡。”

好啊,這個徐時笙。強撐着行禮,嘴上卻不肯吃一丁點的虧。

我沒有理她,而是向後靠在椅背上,微微側身,用袖子擋住口鼻,悄聲對後面的鵝黃和妝成講:“這徐保林真乃禮儀人也,頗通閨房之樂嘛。”她二人聽了拼命忍笑。

徐保林雖聽不清我同鵝黃妝成說些什麽,卻已經從她們的表情上猜到七八分。這樣憋笑的表情,料想也不會是什麽好話。即便如此,她也拿我沒有辦法,只能克制自己。

Advertisement

看着徐保林銀牙咬碎卻只能咽回肚中,我實在是心情大好。我們本可以姐妹相稱,即便不交好,也用不着交惡。處得表面上過得去,那人人都好過。可她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我的底線,我就只能讓她知道誰才是未來儲妃,什麽是規矩尊卑。

“你看我。”我故作懊惱,“都忘記給徐保林看座。快,如今都是姐妹了,妹妹快起來吧。”

徐保林站起來還未落座,蘇嬷嬷便端着茶杯從外面進來。她徑直走到我身邊,轉身看着徐保林道:“請保林給太子妃敬茶。”

徐保林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又跪下給我敬茶。

我接過茶一飲而盡,請她就坐。其實我本就不願意與她過多糾纏,即便我因為流言事件對她的品行很是瞧不上,也從未想過與她為難。畢竟大家今後一同住在這東宮中,總有碰面的時候。今後的路還長,還會有別的保林、良娣入府。真正相伴的除了孩子,就是這些姐妹了。實在不必為了一個男人争風吃醋。

如今小小懲戒一番,也只是警告她,我平日裏雖然好說話,但我并非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喝過了茶,我也不願與她多待,于是就讓她回玉虹殿了。聽人說她是哭着回去的。真是的,她為什麽要哭?搞得好像我欺負她一樣。我等你一炷香,你也等我一炷香。很公平啊。

沈滌塵來陪我用午膳的時候陰沉着一張臉,并不看我,也不說話。蘇嬷嬷在我耳邊悄悄告訴我,說徐保林回去之後和太子說了許多我的壞話,說我從她入府就不喜歡她,待她苛刻,帶着下人一起嘲笑她。

這她可就說的不對了。首先,我并非是在她入府後才不喜歡她,她還沒入府我便因為她或者徐府的所作所為而不喜歡她。再者,我今日對她所為,苛刻算不上,頂多就是嚴厲些。而且也是她不敬在先。最後她說我帶着下人一同嘲笑她,這要從何說起?蒼天在上,我與鵝黃和妝成不過說些女兒家的私房話。

我陪着笑臉給沈滌塵斟上茶,說道:“太子殿下晚些還要入宮,便以茶代酒吧。今日晨起徐保林差人來說昨夜服侍太子殿下累了,就不來請安了。徐保林如此辛苦,臣妾本是想體恤的。可臣妾以為,這禮不可廢,不敬了茶,哪算入府啊。所以還是着人去請了。不想委屈了徐保林,真是臣妾的罪過。臣妾也想過了,以後呀,便免了徐保林的請安,讓徐保林好全身心地服侍殿下。殿下你說可好?”

沈滌塵也不傻,聽了我的話,其中的因果和彎彎繞繞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面色緩和下來。他給我夾了一塊雞肉,道:“笙兒沒有在宮中生活過,規矩上難免是有些疏漏。我會找幾個嬷嬷好好教教她規矩。待她規矩學成了,再讓她每日來給太子妃請安。”

“一切但憑太子殿下做主。”我笑着說。

後來徐保林就再也沒有來過,她很少出東園,甚至都很少出玉虹殿。藏書閣離東園最近,從藏書閣的閣樓往下看,偶爾沈滌塵在的時候,能看到沈滌塵與她一同臨窗寫字,作畫,兩人你侬我侬。不過大部分時候沈滌塵都不在,這時候她喜歡坐在窗前彈琵琶。

徐保林的琵琶彈得真好,彈《塞上曲》哀怨悲切,彈《霸王卸甲》沉悶悲壯,彈《浔陽月夜》雅致優美。時常是我在樓上看《琵琶行》,她在樓下“嘈嘈切切錯雜彈”。

我不知道沈滌塵和徐保林怎麽樣,但我喜歡這樣的日子。

直到今天,我同往常一樣在藏書閣的閣樓上看書聽琵琶,妝成驚慌失措地叫喊着“太子妃”一路跑來,藏書閣的門被她撞用身體撞開。她幾乎是撲到我面前來的,額頭上滿是汗珠,發髻也跑散了,幾縷碎發濕噠噠地貼在額頭上、臉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妝成抓住我的手,想要說話,卻因為快速的奔跑而喘得說不出來,她好不容易艱難地擠出字眼:“太子妃……相爺……相……相爺……”

我拍着她的背,把她扶起來坐好,道:“別急,慢慢說。”

“太子妃,相爺……相爺回來的路上……遇到……遇到山匪……生死不明。”

手中的書掉在地上,我扶住一旁的書案才勉強沒有摔倒。

世界好像突然失去了聲音,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妝成拼命搖晃着我,我好像聽到她在遠處一聲又一聲地喚我:“太子妃!太子妃!小姐!!”

太子妃……太子……

對,太子。就是太子。沈滌塵。得去找沈滌塵。他一定能幫我。

我拼了命穩住自己,跌跌撞撞地朝或雍殿跑。只覺得藏書閣到或雍殿的路好長,不知道跑了多久,迎面撞上一個穿着輕甲的人,我毫無防備,跌坐在地上。

顧不上許多,也不想知道他是誰,我爬起來只想趕緊找到沈滌塵。那人拉住我,我拼命掙脫,他卻不肯放手,反而越拽越緊。

“太子妃!太子妃!”我終于回頭看清,是柳道可。此時在我看來,他就好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一定知道沈滌塵在哪裏。

我抓住柳道可的衣袖,喊道:“太子呢?太子殿下呢!我要見太子殿下!帶我去!”

我雙腳發軟使不上力,柳道可連拖帶拽,好不容易帶我來到或雍殿。這時殿中沈滌塵正與太子三師議事。看到柳道可扶着我出現,快步出來接過我摟在懷中,問柳道可:“這是怎麽了。”

我掙脫沈滌塵跪下,道:“臣妾冒昧!臣妾求太子殿下救救臣妾的父親!”

太子眉頭緊皺,朝我道:“你知道了?誰告訴你的?”

沈滌塵為什麽這樣問?是一開始沒有打算告訴我,被人洩露給我了?父親是什麽時候出事的?出事多久了?為什麽不能告訴我?

無數的疑問劈頭蓋臉朝我砸來,我只覺得頭痛欲裂。腳下一軟,兩眼一黑便昏死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