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李陟遐的聲音在夜色裏顯得格外平靜,如同傾洩下來的月光一般沒有波瀾:“這個阮言一聲名在外,僅此幾個照面,我也看不出他什麽路數。我們小心應付即可。”

“可我總覺得他笑得不自然,”妝成的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困意,“有點讓人心裏發毛。”

李陟遐沒有再接話,他呼吸均勻,不知是不是已經睡着了。

我告訴妝成:“阮氏這樣的大族,多思多慮,進退有度。他們從龍有功,也最是知道朝廷和皇上心裏對自己的忌憚,如今拿着該有的賞賜榮耀,巴不得遠離朝堂,與為官之人少些牽涉。即便是這個阮言一看穿了我們的身份,也斷斷不會貿然去向別人告發我們……”

話還未說完,妝成已經睡熟了。

我還是很難入睡,這番話與其說是講給妝成聽,倒不如說是講給我自己聽。我并不了解阮言一這個人,他自小被稱為神童,後又被說是江郎才盡。如此反差難保不會想要用入仕來證明自己,而我們将是他最為合适的一塊墊腳石。

不過也無所謂了。我安慰自己。若是真有那個時候,我們離開便是了。

天剛放亮的時候,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李陟遐也聽到了動靜,手握槍杆,翻身一個跟頭上前踏到門邊,透過門縫向外看。

我也坐起身,手緊緊攥住被子的一角,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片刻,李陟遐朝我擺了擺手,回過身悄無聲息地用口型告訴我,“孟源”。緊接着他又朝外看了一眼,一個翻身幹淨利落地躺回鋪在地上的被子上。

聽腳步聲向是朝我們這一間屋子來的。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門口。

“咚、咚、咚”孟源敲響了門:“楊遐兄弟。我要上山了,你可要一起?”

還不等李陟遐作答,就聽得阮言一道:“你要去就快去,誰能這麽一大早就起來跟你上山。只怕你回來了貴客都不一定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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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孟源嘿嘿笑道:“還是公子考慮的周全,昨日他們奔波了一天,想必是累得不行。就先讓他們歇着吧。”說完腳步聲漸遠,想說已經離去。

或許孟源沒聽出阮言一的言外之意,但我們卻聽得一清二楚。此時雞已經鳴過三遍,普通人家的婢女婆子早該起床了。因為常年的習慣如此,便是得了閑也還是早起。他分明是在提醒孟源我們身份存疑。好在孟源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不然他要是多加琢磨,我們便有暴露身份的危險。

“這個阮言一。”李陟遐咬牙道。

“這個阮言一。”我在心中道。

經過這麽一折騰,我和李陟遐是睡不着了,幹脆叫醒了妝成洗漱。

推開門,深吸一口晨間的空氣,只覺得沁入心脾的清新。這裏與東宮的不同,處處都是生機,屋後的小溪不停奔走,四面八方的鳥啼中間或傳來幾聲牛叫。是從前不曾嘗到過的自由的味道,也是掙脫束縛沖破牢籠的暢快。

我酣暢地享受着這種感覺,直到我與站在對面屋門口的阮言一四目相對。

他換了一件青色長衫,手中拿着一本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李陟遐從屋裏出來,對我道:“阿姊我去喂馬。”說着正要走,阮言一把他叫住:“楊兄昨日睡得可好,這裏山清水秀,人跡罕至。不妨可以放松下來睡熟些。”

“謝阮公子好意,睡得不錯。”李陟遐說着自顧自去喂馬,不多理會他。

阮言一還是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繼續看書。而我怕再和他搭上話,也進屋了。

妝成在屋裏打掃,見我進來,把手帕遞給我看,笑道:“太……小姐,這地方雖簡陋,卻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孟大哥可真是個講究人。”那方手帕擦過桌子櫃子,卻還是白白淨淨。

“不是小姐,”我糾正她,“以後叫我阿姊,叫陟遐阿弟,千萬記住了。”

妝成蹦蹦跳跳又去打掃別的地方:“記住啦阿姊。”

她總是這樣,永遠都開心。從前有什麽地方做錯了被嬷嬷們責打,被父親責罵,哭過之後也能很快恢複過來。有她在我身邊,給我一種天總也不會塌的感覺。

看着她忙忙碌碌,我知道這次帶她出來帶對了。

說起來……妝成這個丫頭也是時候該尋個人家了。這要是在應京,在七品八品的小官裏尋個上進有當擔的,也可當個正頭夫人。若是日後丈夫得力,升到六品五品榮退,妝成也與有榮焉。

我搖搖頭,現在想這些有什麽用,既已經出來了,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相信将來妝成也會有自己的際遇和選擇。只是不知道鵝黃怎麽樣了……但願她能回到太後身邊去,在道觀中常伴太後也比在東宮要好的多,而且太後仁善,總會念着從前伺候的情分,給她許一個好人家……只是這太後身體也不大好了……

心中想得太過專注,以至于李陟遐進來了都不知道。

“阿姊是放心不下義父嗎?”李陟遐問。

我被他從萬千的思緒中拽出來,聽他提及父親,心中除了難過還有埋怨:“父親恐怕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了,我有何放心不下?”

“沒有關系,我一樣會助阿姊得到自己想要的。”李陟遐的語調與平日說話沒有區別,平靜而又堅定。我看着他的眉眼,這個少年已經不是當初任人打罵的添福了。如今的他甚至讓我感覺有些陌生。

我依然願意信任他。

孟源是接近正午才回來的。看得出來他收獲頗豐,手裏拎着兩只野兔和一只野雞,背後的籮筐中還有一筐野菜。

彼時阮言一躺在院中的搖椅上曬太陽,見他回來,直起身問道:“可有受傷?”

孟源把手中的獵物舉起來給他看:“不曾受傷,今日運氣不錯,大夥可有口福了。”

見孟源無礙,阮言一複又躺了回去,懶懶道:“你去這麽久,我餓得是頭腦也發昏,四肢也無力。”

“公子你先歇歇,”孟源哈哈一笑,“我這就去生火做飯。”然後他轉向我們,道:“招待不周,三位也先稍等,我做飯很快。若是餓了,桌上的果子可以充饑。”

“無礙,我們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得上的。”說着我和妝成李陟遐跟在孟源身後進了廚房。

一進廚房,一股米飯的香氣撲面而來。揭開鍋蓋一看,原是阮言一不知何時已經把飯悶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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