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阿姊!你看!”

我從手裏的活中擡起來,帶着勞累轉了轉腦袋,脖子因為長時間的低頭變得僵硬,一轉頭就咔咔地響。

透過圍着院子的籬笆,我看到遠處妝成背着竹框,懷抱着一條将近要有成年男子手臂那麽長的河魚邊喊邊朝我招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聽聲音就知道她應是滿懷笑意的。

到此處安居已經一年有餘。當初破敗得只剩房梁立柱的茅屋,經過李陟遐,孟源等人的修繕早已變了模樣。房前有桑屋後有樹,倒也算是個正正經經的家了。

很快妝成就踏着滿山秋意回到院中,她把魚丢進一個木盆中,卸下背上的竹筐:“阿姊!我回來了!你看這魚多大,人家說的沒錯,果真是秋天的魚比肉肥。”

她繼續在竹筐中翻找,找出一大捧桂花遞到我跟前,猝不及防間,香氣撲鼻而來:“山上的桂花開得可好了,從前聽人家說,這秋風蕭瑟,百花凋零。想必是文人的酸腐之言,山上桂花,三角梅,菊花,金鈴花,夾竹桃開得極美極豔。改日阿姊也去看看吧。”

“不錯,”我接過妝成手中的一捧金桂,細細品味花香,“這桂花既能調作花蜜入口,又能配茶飲用,還能調香入藥。實在是應季佳品。我們明日再去多采摘些,調了香讓孟大哥拿去集市上賣掉,可以給大家一人換一套過冬的新衣。”

本在一旁專心研磨香料的阮言一擡起頭,嘴角含笑:“可有我一套?”

“阮公子,”妝成接過我手中的活,打趣他,“你不在自己家裏研讀詩書古文,怎麽又來了?村裏最愛串門的三嬸都沒有你來的勤。”

阮言一不氣不惱,把研磨好的香料盛入盒中:“妝兒姑娘的嘴也是越發的伶俐了,如此不饒人。你沒看公子我哪次來不是幹活?白來的勞力你怎還嫌棄上了?三嬸來了跟我一樣幹活嗎?”

妝成嘴也快:“人家三嬸怎麽不幹活?你用的框子就是三嬸的巧手編的。”

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來有往。

我來到籬笆前,手扶着籬笆舒展身體。這樣一擡頭,卻看到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果真是秋高氣爽啊!’如此想着,恰巧一隊南飛的雁從我頭頂掠過,這讓我想到了家中的母親和父親。

從皇宮逃出來的那日,我看到父親就站在城牆上,我們的眼神交彙,他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每每入夜,我總會反複問,父親愛我嗎?我難道只是他的一顆棋子嗎?

沒有人回答我,或許父親自己也回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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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母親,我相信母親對我的疼愛不會假。從小到大,母親從未對我有過一句重話,卻也不放任我,若是沒有母親的教誨,必不會有今日的我。

不知道母親現在過的如何。不能守在母親身邊盡孝,是我如今最大的心結。

如此想着,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麽也開始悲秋了?”阮言一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身後。

我望着遠去的大雁,道:“《秋聲賦》有雲‘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于中,必搖其精。’”

阮言一搖着手中的扇子,笑道:“原是心中煩憂,萬事勞神啊。不過嬌兒姑娘讀書也不求甚解。你忘了這《秋聲賦》後面還有一句‘奈何以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争榮’。人生在世,許多煩惱都是自己給自己的。過好當下,倒也不必懊悔從前,擔憂前路。”

他如此說,倒叫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望着他的眼睛,與沈滌塵一如深淵不可探究不同,他眼底如一汪清泉,清澈見底卻不知深淺。

“阿姊。”

“阮公子”

李陟遐和孟源回來,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今日如何?”我問。

孟源道:“妝兒姑娘的繡品繡坊還有定十六幅,只是她們要的急,說是十日內。這是繡坊給的名錄。”他把一張紙遞給妝成。

妝成接過來展開大略粗看一眼,又疊好放入懷中:“沒關系,雖然要的多,但要的圖案都簡單,很容易。十日沒問題。”

孟源點點頭,又對我道:“我和遐弟從繡坊出來後去了一趟胭脂鋪,惠娘說嬌兒姑娘的香品質好,價格高,達官貴人最是喜歡,這次多給了兩塊檀香,讓嬌兒姑娘制香用。說制得了好香多想着她的鋪子。”

李陟遐把兩塊檀香遞給我,我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果然是上好的檀香。惠娘她可真是客氣了,若不是她在集市上賞識,我們又怎麽會找到繡坊和胭脂鋪這樣穩定的下家。陟遐,孟大哥,你們下次再去,幫我問惠娘好。”

“知道了阿姊。”李陟遐嘴裏答應着,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紙包住的東西遞給我。

從縣城回來的路可不短,然而這東西接到手中還有餘溫。想是他貼身放着,用自己的體溫護住了。

打開來裏面是炙羊肉。

“是炙羊肉!”妝成開心地接過。我則馬上要去解李陟遐的衣服。

他顯然是被我的舉動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拉住我的手腕。我亦是察覺到自己做的不妥,故而換成隔着衣服把手覆在他的腰腹,問道:“疼嗎?”

李陟遐朝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笑道:“沒事的阿姊,我皮糙肉厚,這點東西燙不到我。”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又換了個位置問:“真不疼。”

“哎呀!阿姊,”他還是笑,“我都這麽大人了,自然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阮言一握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從李陟遐的身上挪開,道:“他都這麽大人了,疼不疼自己還不知道嗎?你若是不放心,只管讓我來給他看看。本公子對醫術也略懂一二。”說着就推着李陟遐往屋裏走。

“走走走,你阿姊讓我幫你看看燙着沒啊。”

李陟遐被他推着,還不忘轉過頭來囑咐:“阿姊!你嘗嘗啊!還有孟大哥,今日我看盆中有魚,我想吃你做的魚湯了。”

孟源朝他揮了揮手,道:“我這就給你做。”

此時的我覺得,日子若是一直這樣過下去,倒也真沒有什麽可傷懷的了。

天公不作美。

本來昨日我與妝成約定今天上山采桂花,誰料清早起來到現在狂風驟雨一刻也不肯停歇。風雨太大孟源和阮言一都不在。妝成倒是一刻也不閑着在繡繡坊定的繡品,李陟遐在擦拭着他的長槍。

只有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趴在窗沿上看樹被風吹得亂顫,莫名覺得心慌,就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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