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這是西苑最偏僻的院子,因為位置太偏而無人居住,只偶爾侍女們進去灑掃。如今這處院子卻被修繕一新,院門上還挂了一塊新添的門匾曰“長留居”。
院子四周每五步一個金翎衛,圍得鐵桶一般。
距離院子還有距離,徐時笙便拉住我不讓我再往前了。
“太子妃可知這裏面住的是何人。”徐時笙問。
長留。長為長久之意,留乃得到之意。長久得到。沈滌塵想要長久得到的,除了她還能有誰?不過看這樣的架勢,恐怕是強求而來,久留不得。
豆兒和徐時笙告訴我說,張念在此處已經住了半年有餘,先皇崩逝也未能離開。沈滌塵只要回東宮,日日都要過來,只不過他很少進門,都是自己一人在門外矗立許久又獨自離開。偶爾也會進去,但每每都與張念不歡而散。
鵝黃被沈滌塵撥來照顧張念,也已經半年不曾出這院門了。
我覺得張念比我還要可憐。我與她不同,我和我身後的李家對沈滌塵有所求,可我被困在這東宮尚且心有不甘。她呢?她為了沈滌塵出生入死,用整個張家為他鋪路,沈滌塵能行至此處,她功不可沒。可如今還是被囚在這小小一方天地間。
就連我都比沈滌塵更懂得她要的是什麽。
沈滌塵回來的時候,也已經深了。兩年不見,他清減許多,眼窩深陷,眼下烏青,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下巴上還有青色的胡茬,滿臉的疲态。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他沒有問我為什麽要走,也沒有指責我離開,更沒有久別的寒暄。好像這兩年多我從未離開。我有些惱怒。這算什麽?我盡在他的掌控?我并非一件物件,取回來也就罷了。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為何讓我回來。這麽兩年都放過我了,為何又讓我回來?”我自然知道讓我回來是因為我有用,但我還是忍不住要問。我不願意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揭過。這樣顯得我這兩年像個笑話。
沈滌塵本來已經轉身想要回自己的寝殿,被我一問,又轉身回來,坐到了我對面。
他用看一件離奇的物件的眼神看着我,仿佛難以理解我提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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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之,你姓李,是當朝的儲妃。”沈滌塵一字一頓地說,“你享受了李家的生養,皇室的教養,萬民的俸養。你難道就不想履行自己哪怕一絲的職責?這兩年來你在吳家村都能安枕,沒有一點點的愧疚?”
我啞然,突然記起那日我離開皇宮,在夢中姑姑也說了這樣一番話。
見我無言,沈滌塵站起身來,恰巧看到桌案上我新翻開的《孟子》。他道:“太子妃在閨中時已經飽讀詩書,以為知曉了其間的道理,思想開蒙。一心一意要求自由,求一份風骨。不肯為別人手中所執的棋。”
他看着我的眼睛,頓了頓:“我說的對嗎?”
不等我回答,他冷笑一聲:“在我看來,這恰恰是太子妃讀的書不夠多,心中還沒有天下,還沒有萬民,還沒有責任二字!”
良久的沉默。
他只說對了一半。從前我确實是從未想過這些,只是不願再做一枚棋子。如今我願意回來,不是因為程将軍以吳家村百十條性命相要挾。而是我看清了自己的處境。我回來也并非是重新成為別人的棋子,我要成為的,是執棋博弈之人。
半晌,沈滌塵嘆了口氣,他輕輕的喚我的乳名,放緩了語調:“皎皎,我本是願意給你自由的,我好多次從下面人的嘴中聽到你在吳家村的生活,我也會羨豔。誰不願意就這樣一輩子安安穩穩,波瀾不驚?我從不讓人去打擾你,包括父皇和李右丞。我知道成親許多年,很多東西我給不了你,丈夫的責任也沒有盡到。但是我沒有辦法,哪怕我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哪怕我現在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我也沒有辦法。我有我要盡的責任。你已經得到過你想要的生活兩年了。如今朝廷需要你,你們李家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必須要回來盡自己應盡之責。”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跪在地上鄭重地朝他一拜,道:“妾身明白了,妾身一定好盡自己應盡之責。”
沈滌塵是真的累了,他沒有再離開,而是宿在了我的寝殿之中。夢中他帶着哭腔喃喃:“父親,孩兒怕。父親……別離開孩兒……”
我用手輕輕拍他的背,東方既白時沉沉睡去。
沈滌塵起床時驚動了我,我只覺得頭昏昏沉沉,坐起身揉按這頭上的穴道。
“再睡會吧。舟車勞頓許久。昨日又睡得那麽晚。皇祖母兩日後才能回到京中,你今日就先不必去宮中請安了。”沈滌塵一邊任由侍女為他穿衣一邊對我說。
我頭昏得厲害,他既如此說了,便拽着被子倒在床上又沉沉睡去。
等再醒過來已是日上三竿,我習慣性地喊妝成的名字,推門跑進來一個面生的小侍女。
“太子妃,今後由奴婢侍奉您。”
這小侍女生的白白淨淨,模樣機敏。很合我的眼緣,便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從前在哪裏當差。”
“回太子妃,”她恭恭敬敬地朝我行禮,道,“奴婢名喚圖南,從前在不老山的行宮裏當差。”
不老山的行宮,那是先帝最喜歡去的行宮,有時一住就是數月。不過沈滌塵倒不常去,不好判斷這小侍女到底是不是沈滌塵故意安排在我身邊的。
“這裏不必行宮清閑,你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辦事。”我板着臉,将醜話說在頭裏,“我平生最痛恨的便是耳報神,這長信殿的話,只能在長信殿落地。若是洩露出去一句,便拔了你的舌頭。”
小侍女跪在地上低着頭:“奴婢明白。”
從小到大我已經習慣了妝成的陪伴,如今她不在身邊,我只覺得哪裏都別扭。圖南給我梳頭的時候,拉疼我好幾次。我想到鵝黃,不知道她與張念同住長留居可還習慣。
我讓圖南去告訴豆兒和徐時笙今日不必問安,然後一個人來到長留居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