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次日清晨,我從床上坐起身,喚了兩聲圖南。圖南端着熱水和毛巾進來:“娘娘今日怎醒得這麽早,外頭雞還沒打第二遍鳴呢。”
其實我并非是起的早,而是整夜沒有合眼。徐時笙說的沒有錯,我确實心中焦急難熬。沈滌塵遲遲不肯拟定我的封號品階,說明他還沒斷絕立張念為後的心思。
不行。絕對不行。我回到這牢籠中不是再做回一枚棋子,一個物件的。那樣和當時便死在吳家村何異?我已經厭倦了仰人鼻息,朝夕可亡的日子了。家族的支持、夫君的憐愛,這些都不夠牢靠。唯有自己手中握着權勢的劍,說出的話才能擲地有聲。
這後位我志在必得。張念同樣也留不得。
不知道那封家書有沒有安全到達李府……
“娘娘……還有一事……”
見圖南吞吞吐吐,我放下手中把玩着的戒指:“你說。”
“萬娘娘來了,來了許久。我本想請她先回去,待娘娘您醒了再差人去請她,可她執意要在前廳等。”
“為的什麽事?”我将一只釵遞給圖南。
圖南接過我遞去的釵,将它插在我的發髻上:“萬娘娘不肯說。”
就算她不說,我也能猜到個七八分,大抵也就是為了徐時笙而來。我還記得徐時笙那樣悲怆且無助的眼神,記得她反反複複無聲地對我說的“對不起,不得已。”。豆兒心善,徐時笙或許也是真的不得已。
可鵝黃呢?鵝黃平白遭受這無妄之災,她難道不無辜嗎?張念呢?張念就該被算計嗎?
我照着銅鏡,舉手将圖南剛替我插上的釵子取了下來,不緊不慢地重新在首飾盒中挑揀。
見我遲遲不接話,也沒有動作。圖南明白了我的用意,道:“奴婢這便去打發。”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随意抓了一只釵,叫住已經出了門的圖南:“就它了,圖南,來替我插上。”
圖南去而複返,一邊替我整理着發髻,一邊道:“娘娘真要去見嗎?”
“早晚也是要見的。不如就今天吧。”
“嗯……”圖南把鏡子遞給我,“似乎不太搭今日的衣裳。”
我笑笑:“配與不配都無妨,插得穩就行。”
端坐在前廳的豆兒見我來了,起身行禮問安:“阿姊。”
“這天寒地凍的。怎這麽早就來了?”我将手中的暖爐遞給圖南讓她交到豆兒手中。
豆兒接過暖爐,又行一禮:“阿姊向來心善,最是心疼我們。我還記得那年我剛到東宮,人人臉上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只有阿姊和鵝黃姑娘對我笑,眼裏盡是憐愛。”
我仔細地在香爐中填埋着香粉,道:“你也學會這樣拐彎抹角地說話了。”
聞言豆兒愣了一下,跪倒在地:“還請娘娘去看看徐阿姊吧。徐阿姊哭了一整夜,直說對不起娘娘。想見娘娘一面。”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她若先來找我把原委與我說了,或許走不上這樣一條路。如今看清這路艱險難渡了,又曉得來找我了?”我不置可否。
豆兒嘆息一聲:“徐阿姊也是可憐人。”
我把點燃的香爐交給圖南,放下手中的羽掃:“可憐人。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可憐人。”
最終,我仍舊答應豆兒一同前去探望徐時笙。
彼時徐時笙正坐在院中的花圃旁邊望着天上的雲發呆,臉上沒有表情,已經看不出昔日的光彩。見我和豆兒來了,她站起身來整理好衣裙,卸下頭上的飾物,披散着頭發。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一個大禮。
“你這是何意?”我問徐時笙。
她的頭磕在地上,伏在我腳下:“我自知罪無可恕,不敢辯駁。更加不敢求得娘娘諒解。我愧對娘娘。”
我冷冷道:“既如此,又為何要見我?”
“娘娘多次救我性命,我恩将仇報。但這都并非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只是想當面想娘娘請罪……求一個心安。”
“心安?”加害別人的人,只要道歉了就能心安嗎?我莫名覺得可笑,“你竟還妄想要求一個心安?你不能心安,你想想鵝黃的傷你就不能心安,你想想張将軍的病體你就不能心安,你想想我所蒙受的冤屈你就不能心安。”
“是……是是,娘娘說的對,”她忙不疊地磕頭,她磕得很用力,額頭滲出血來,“我罪有應得不該心安。可屹樓是無辜的啊!他才兩歲,娘娘您抱過他,他那麽小,那麽乖,那麽幹淨。徐家和我的罪,不能算在他的頭上啊。”
我盯着她看了許久,最後問出了我今日最看不透的事情:“徐時笙,你是真心實意的要請罪嗎?”
徐時笙的動作頓了頓,哭聲也止住了。我不願再看她,一甩袖子轉身離開這個地方。身後的徐時笙爬起來追出幾步便被門口的侍衛攔住,她拼命在我背後喊:“李敬之!你也是負有家族責任的人!我的不得已你難道不能感同身受嗎?你确實多番救我,可你敢說你救我時候就沒有一點算計與私心嗎?咱們就這麽算計來算計去,還要計較誰計謀更陰毒嗎?你也會有為人母的一天!你也不會希望等你到了計謀失敗的那日,孩兒無依無靠吧!李敬之!我求你,幫幫屹樓吧!我求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嗚咽。
豆兒在身旁扶住我的胳膊,對我道:“徐阿姊,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是……”
我無聲地擺了擺手。
有人把我去見徐時笙的事告知了沈滌塵。剛過亥時,便有小黃門來通報說沈滌塵在來東明殿的路上。我帶着圖南和一衆侍女在門口迎他。
“恭迎陛下。”
沈滌塵雙手扶起我,一只手環住我的肩,用狐裘将我裹住,帶着我往裏走:“皎皎,外面風大,以後在殿中等我便可。”
到了殿中,我替他斟茶,他接過我遞去的茶杯抿了一口:“這些個香道茶道,在宮中最為娴熟的還得是你。”
“陛下謬贊了。”我低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今早圖南才用玫瑰花露替我泡洗過,嫩滑得很。
沈滌塵東拉西扯說了許多,說第一次見我的場景,說大婚時我的嬌羞,說婚後我們在外人眼中的舉案齊眉。
我只是靜靜地聽着,不時附和他兩句。真是好笑,明明沒有多少感情,他說的夫妻情深,在我聽來,仿佛是在講話本中的故事。但這些都只是鋪墊,我知道,他真正要說的不是這些。
直到他拉起我的手,對我道:“皎皎,嫁給我這些年,委屈你了。”
我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神,等待他進入今日的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