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雖然滿腹心酸,但她再一次選擇了法律

第二十九章 雖然滿腹心酸,但她再一次選擇了法律

孟真拿冰塊冷敷臉上腫起來的五指印,冰涼的感覺更像是在冷敷她的自尊心。她拿開冰塊,看着小鏡子裏自己憔悴慘烈的一張臉,心想:明天到底要不要去律所。

當衆被人甩巴掌真的好丢臉。

儀湘已經沒有時間安慰她,信托糾紛案的開庭就定在兩日後,她還得把信托公司遞交的證據材料研究一遍。

我國的法律以成文法為主,英美法系則重判例。如果大家想在國內看到律師在法庭絲絲入扣地交叉詢問、巧舌如簧地對抗,最終完成逆轉絕殺,那大抵是不可能的。

審判長只會讓你別講廢話,畢竟證據都是庭前交換過的。

儀湘早上出門時,大發善心地想叫上孟真一起坐車走,但孟真仿佛沒聽到一般,縮在被子裏裝睡。

她需要一點時間消化情緒。

曙光律所,儀湘坐在屬于她的小小角落,戴着有線耳機,看錄像視頻。

視頻中呂靜看着有些拘謹,但還是完整地說出了:“風險評估問卷是本人填寫,認可評估結果。”

忽然她的耳機外傳出稀稀拉拉的掌聲,慢慢地掌聲越來越大。

儀湘摘下耳機,才發現掌聲如潮,所有的人都在鼓掌。

十點鐘的陽光從落地窗打進來,站在陽光下的孟真穿着粉色可愛風的套裙,璀璨耀眼。

孟真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劉海,把背包放在椅子上,小聲說:“今天地鐵太擠了,來晚了。”

李耀噗嗤笑出來,他大力地鼓着掌。

儀湘也站起來為她的女兒驕傲地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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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是。

為這位初出茅廬的小律師昨天的遭遇,也為每一位律師都曾經歷過的委屈,更是為她今天堅強地出現。

雖然滿腹心酸,但她再一次選擇了法律。

孟真鼓着嘴,十分不好意思,還沒坐熱屁股,就被王勝男叫進了辦公室。

儀湘收回視線,回過頭,視頻停在呂靜微張的嘴上。儀湘從信托公司遞交的證據中翻到投資風險确認函,呂靜的測評結果為 86 分,屬于進取型。

幾年前她跟呂靜一起去市場買菜,呂靜連三毛錢的塑料袋都要跟小販争上一番,沒想到理財上倒不葛朗臺了。

投資風險确認函上有呂靜親手抄錄的一句話:“本人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本人已明确知曉并理解本項目風險,并已閱讀特別提示,自願承擔項目投資風險和損失,确認認購本産品”。

而上面的特別提示條款內容寫得十分清楚:“尊敬的投資者,本項目風險程度可能已經超過您所在年齡段的一般風險承受能力,請您向理財經理充分了解本項目的投資風險。我們再次提醒您,我們不保證收益,也不保證本金不受損失。”

這款信托産品确實是不保本理財。

不知什麽時候李炳添站在了她的身後,用他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地語氣幽幽地說:“知道燙手了?”

一句話就把儀湘惹到炸毛,但儀湘臉上依舊恬靜,揚起細眉,語調清揚,“還好吧。”

輸人不輸陣!

李炳添哼哼一笑,端着咖啡回辦公室去了。

合夥人辦公室裏,王勝男仔細瞅了瞅大外甥女臉上的指印,“這個楚文和李耀也是,兩個大男人傻愣愣地跟旗杆似的杵着,也不知道攔着點。”

王勝男從包裏拿出一管藥膏遞給孟真,“從日本代購回來的,消腫止痛。”

孟真握着手心的藥膏,嘴巴一撇,又有種想哭地沖動。

“诶诶诶,我們職場女性流血不流淚!”王勝男讓她收起脆弱的眼淚,“影視投資那個案子,你別跟了,北京市經偵接手了。”

“有個公益類型的案子,跟我一起辦吧。我跟楚文說過了。”王勝男決定親自帶帶她。

儀湘的事業心像汛期的潮水又漲起來了,她多開拓幾個案源,她們的經濟狀況很快就能改善,孟真到時候也練出手出了師,她手底下就有新的得力幹将了。

“真的嗎?!我太開心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是案子的資料,先拿去研究一下。”王勝男把桌上的綠色文件夾遞給她,順便跟大外甥女說悄悄話,“今天允許你摸魚一天。”

“啊?”孟真被逗笑,湊過去跟王勝男悄悄說,“那我出去摸魚啦。”

一連兩天儀湘都愁眉苦臉,這案子幾乎毫無勝算。

開庭那天,儀湘甚至都不想去法院,生怕案子敗訴後呂靜當衆罵她。要擱平時,她肯定化身機關槍,只不過現在她是呂靜的代理律師,收了錢,還怎麽還口。

心裏是這麽想,但她還是早早就站在了朝陽區法院門外等呂靜。

只不過呂靜還沒等來,等來了她的小女兒。

孟真手裏拿着一個塑料袋,袋子裏裝着兩個奧爾良風味的包子,另一只手還提着一杯豆漿,氣呼呼地說:“你怎麽不吃早飯啊!”

她特意早起買了放在餐桌上,結果等她出門發現,儀湘根本沒拿。

儀湘手裏握着溫熱的包子,看着大老遠坐地鐵跑來的女兒,內心有些翻湧:“有點緊張,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不然等會在法庭怎麽有力氣跟對方律師辯論!”孟真說得義正言辭,忽然嘿嘿笑了,“這話聽着是不是挺耳熟。”

“我高考的時候也吃不下早飯,你非讓我吃。”

“吃不下也得吃,不然等會在考場怎麽有力氣寫字!”儀湘那天穿着特意從揚州專賣店買來古法旗袍,寓意女兒高考旗開得勝!

整個考場外就屬她最亮眼,那天孟真在裏面寫試卷,身材苗條、舉止優雅的儀湘在外面接受電視臺的家長訪問。

儀湘被女兒盯着吃完了兩個包子,喝豆漿的時候呂靜過來了。

“呂阿姨!”孟真笑着跟她打招呼。

“真真,好久不見,又變漂亮了。”呂靜看到孟真也穿着職場裝,“未來的法官,你今天可得跟阿姨一起進去壯壯膽。”

孟真好像考上的就是這個法院,有熟人好辦事。

“我就不了,我今天還有事。”孟真側了側臉避開呂靜阿姨灼熱的視線,呂靜阿姨還不知道她政審沒通過的事兒呢,“你們快進去吧,快開庭了,給法官留個好印象。”

孟真接過儀湘喝空的豆漿杯。

儀湘跟呂靜歪歪頭,挺胸擡頭,氣勢十足地說:“走!”

“媽媽,fighting!”孟真在身後握住拳頭,向她加油,一如高考那日。

儀湘也回過頭回了她一個“fighting”,大跨步地走進法院大廳。

明知敗訴的概率很大,但你的客戶就在身邊,應該怎麽做?低頭沉默不語嗎?

當然不,即便判決結果是駁回訴訟請求,在庭審中代理律師也要打出氣勢,與客戶堅定地占在一邊,将客戶認為不公的地方表達清楚。

辯論環節,儀湘慷慨陳詞:“被告公司書面的宣傳資料和工作人員的口頭介紹,均多次強調該理財産品收益高且十分穩定,極力說服原告購買。

而我方原告是一位家庭主婦,根本不具備辨別和評估複雜結構金融産品的性質、收益與風險的能力,完全是受被告宣傳冊誘導性廣告所誤導,受被告工作人員全程引導而辦理了相關手續。”

對方律師是信托公司合作的律所資深律師,不急不緩地回應:

“被告及相關工作人員在宣傳和推介本信托産品的過程中,進行了适當的風險提示、無誘導性宣傳,符合信托法律相關規定。

首先,在推介資料第 14 頁為專門的風險揭示部分,該部分明确提示‘房地産項目投資具有一定的風險性,信托計劃存在市場風險,如政策風險、經濟周期風險、公司經營風險等’。

其次在簽署信托合同之前,被告亦向原告進行了風險說明與提示,包括但不限于告知原告其購買的産品為高風險型産品,原告确認其本人已知悉并自願承擔風險。信托合同簽署之時,原告簽署了《投資風險确認函》。

再次,被告基于房地産市場數據,對投資項目和以往公司項目收益率進行對比得出的收益率結論是客觀的,并非誘導性宣傳。

最後,信托合同簽署之前,被告對原告進行了風險适應性調查,根據調查問卷中原告的測評情況最終得出原告的測評結果為 86 分,屬于進取型,可以投資本信托計劃。”

呂靜緊張地抿嘴,看着儀湘,儀湘根本顧不得她,繼續抓住整個信托簽訂、付款的時間軸攻擊:“原告向被告彙款的時間為 2020 年 10 月 21 日,早于《信托合同》簽訂日期,且信托合同上姓名為被告工作人員在收到彙款後代簽,并非原告親自簽名。

被告在《信托合同》簽署前未告知說明信托理財産品的具體情況;未将适當的産品推薦、銷售給适當的金融消費者,未盡适當性義務,造成原告的畢生積蓄受到嚴重損失,并導致原告受到利息、律師費等多項經濟損失。”

被告律師繼續反駁:“工作人員代簽為原告自稱有事無法前往,已經彙款,請求工作人員幫忙,具體證據可見證據清單中的微信記錄。

再次提醒原告代理律師,被告在合同簽訂前及合同條款中多次提示被告案涉信托項目的相應風險,原告均認可接受。”

庭審現場,被告律師甚至主張放了呂靜的那份錄像,呂靜看着錄像中的自己清清楚楚地說明了,“願意承擔這些文件中列明的所有風險。”

短暫休庭後,審判長當庭宣布:“ 《信托合同》中原告簽字雖然為代簽,但是原告的真實意思表示。《信托合同》中有明确的風險揭示條款,呂靜在《風險聲明書》中手寫風險确認內容并簽字,應當承擔相應後果。

信托公司在宣傳材料中所稱投資收益,符合事實,呂靜主張信托公司誘導性宣傳,缺乏依據。呂靜主張信托公司違反适當性義務,無事實及法律依據,本院不予采納。

判決結果如下:駁回原告呂靜的全部訴訟請求。 ”

儀湘捂着額頭,她複出的第一個案子,敗了。廉頗老矣!

呂靜撫摸着失落的儀湘,“湘姐,你盡力了。”

晚上孟真等着儀湘吃慶功宴,左等右等等不來人。

儀湘不想回家,家裏那個小的剛受了委屈,她又輸了官司,回去就是兩個可憐蟲抱頭痛哭。

她拎着包走在律所前面寬闊的廣場上,手裏還捏了一罐啤酒,鞋子一歪,她險些扭到腳,在律所前面找了個長凳坐下。

李炳添開車出來就看到長凳前半躺着一個酒鬼,他把車停在路邊,過去踢了踢她的小腿,精準嘲笑這位大齡實習生:“輸了?”

儀湘拿啤酒罐擋住臉,明明知道是李炳添的聲音,但還是大罵:“誰呀,打擾老娘休息,滾!”

借酒耍瘋呢?

李炳添把她啤酒罐拿開,“你這案子本來就贏不了,輸了就輸了。這麽大歲數了,這都想不開?”

“就想不開!關你屁事!”儀湘惡狠狠地說,“我下班了!你以為你還管得到我嗎?你整天除了嘲諷我,還會什麽!”

“喲,知道我是誰啊。”那就是故意罵我的咯,李炳添又踢了踢她的小腿,“給你尊敬的帶教律師讓個位置。”

李炳添明天要上庭,今天白天在律所看到那個空缺的位置,卻鬼使神差地回辦公室好好研究了下那個信托。

“還帶教呢,你教我什麽了?!”儀湘就不讓,這位置是市政的,又不是你李炳添的。

李炳添硬是擠下了,他穿着黑色風衣,坐得板正,跟旁邊東倒西歪地女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要是求求你厲害的帶教,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個錦囊妙計。”李炳添說道,這個案子還真有個漏洞,可以試一試。

“你以為自己是諸葛亮啊。”儀湘話是這麽說,但還是坐起來,因為她感覺剛剛自己的大腿好像蹭到了他的手背。

李炳添也感覺到了,他舉起手假裝在嘴邊擋住咳了咳,“別耍酒瘋了,讓旁邊的保安看到像什麽樣子。好歹也是曙光的律師,雖然是實習律師。”

你不添後面那句話能死是不是,儀湘腹诽道。

“行了,早點叫個代駕回去吧。”李炳添站起來。

儀湘立刻拽住他大衣扣子,“錦囊妙計呢?你畫餅呢,我可不是小年輕了。”

李炳添轉過身看向她,微醺帶醉的杏眼楚楚可憐,她好像是揚州人來着?

李炳添又生咳了兩聲,送了她四個字,“底層标的。”

“就這四個字?”儀湘知道話不在多,而在于精。擺擺手,“行了,您可以走了。”

李炳添看着她低頭沉思的樣子,沒挪步,拿起手機不放心地給她叫了個代駕。直到代駕開車把人帶走,他才想起自己今晚還要熬夜把明天開庭的材料再看一遍。

真煩吶!

孟真聽到有人敲門,起身跑去開門,當門打開,門口竟然站着的是肖源。

他穿着筆挺的西裝,只是領帶被他微微扯開,他眼睛猩紅着,抓着手中的公文包,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終于開口:“你被當事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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