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來自媽媽的職場經驗
第二十八章 來自媽媽的職場經驗
被告席空空蕩蕩,審判員按被告電話打過去,對面已是無人接聽,楚文跟氣喘籲籲的被告律師在溝通。
孟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覺得斜前方懸挂的國徽紅得鮮豔,刺痛了她的眼睛。
,旁聽席位上坐着那對被騙了養老金的老人、教育金的夫妻、買房款的年輕人,孟真不敢去看他們茫然的眼睛,她低着頭開始收拾一份份委托書、起訴狀、證據、訴訟思路、結辯陳詞……眼前這些寫滿字的紙和白紙沒有區別,沒用了,這些都沒用了。
審判長宣判延期再審。
“報警吧,估計已經涉及刑事詐騙了。”被告律師小聲對原告律師講,被告律師也被騙了工作時長,起初他也以為就是影視投資糾紛,疫情三年停工的項目不少,但他看了資料,這家公司應該是真假混售,潮水退去,有些“裸泳”的項目藏不住了。所以他們最後撈了一筆,跑路了。
《底層人物》這個項目起初應該是真的影視項目,超售雖是事實,但也可以做調解。而今年恒河映像發售的一些影視項目,應該連立項都沒有,這就涉及詐騙和非法集資了。
宋昊森不知所措地在原告的席簽後站着,他扯着李耀問:“他們跑了怎麽辦?我的錢是不是全沒了。”
李耀和孟真四目相對,這兩周相處攢起了一些莫名的默契,他們倆背起包,就往外跑。
公司的玻璃門外站着一群人,室內一片狼藉,辦公桌、電腦、椅子全不見了,裏面已經空空如也,北京恒河映像影視公司的 logo 沒有插電,孤零零地駐守最後一班崗。
孟真在人群裏看到了蔣明珠,蔣明珠被幾個客戶圍着追問,“人呢?公司呢?我們的錢呢?”
“她就是這家公司的員工!跟騙子是一夥的!”
只差最後一天,她就可以拿到這個月的工資了,蔣明珠此刻心煩意亂,昨天大家還說發了工資要去團建聚餐,他們怎麽能一夜間搬空整個公司?
她試圖從人群中擠出去,卻被人死死拉住。“你不許走!”
不知道誰先動了手,上前去撕扯蔣明珠的衣服。
“你幹什麽?!是我讓你投資的嗎?!不是你自己願意的嗎?”蔣明珠捂着胸口朝那個男人怒吼,“怪我幹什麽?我也被騙了!我連一毛錢工資都沒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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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騙子!我看見你給別人介紹項目了!反正你不許走!跟我們去警局!”男人緊緊攥着她,仿佛鋼箍一般把她掐紫了。
“就是!我也看見了!”一個女人上去一起幫忙按住蔣明珠,用力把她壓在了地上。
蔣明珠被扯到地上,身上壓了幾條胳膊幾條腿,悶得喘不過氣來,“我要是騙子,我就跟他們一起跑了!還能傻乎乎地來上班嗎?!”
她恨恨地擡起頭,瞪着那個女人,下一秒就迎來了一巴掌。
“怎麽打人啊,我報警了!”
蔣明珠聽到人群中有道熟悉的男人聲音,衆人聽到這句話,才清醒了一些。
她看到圍擠的人群外擠進了一條腿、又擠進一條胳膊,最後是整個人。
那個沒有下文的男客戶?
她抓住那只剛勁有力的手,站起的瞬間被他拉進懷裏,
“各位認真想一想,她如果是騙子,早就跑了,還會傻乎乎的來上班,被大家圍在這裏嗎?” 李耀拿出自己的工作證,“我剛剛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我是律師,你們投資了什麽項目,投資了多少,現在來我這裏登記,後續我們一起維權!”
身邊人群擁擠,蔣明珠看着李耀認真的側臉,他的臂彎是她最安全的港灣。
李耀安撫好衆人,側身對蔣明珠耳語:“去樓梯拐角。”
趁大家圍着李耀的時候,蔣明珠退出人群,跑去樓梯拐角,她的耳朵還帶着他講話的餘溫,熱熱的。
雖然一個月的工資落空,但她好像又擁有了老天賜予的禮物,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來到樓梯轉角,她看到了早已在等她的人。
“明珠姐,我需要你手裏關于這家公司的所有資料。”孟真背着大大的背包,胸前挂着跟李耀一樣的工作證。
蔣明珠發燙的耳朵一下子涼了,她對自己說,原來不是月老賜姻緣,是她戀愛腦上頭了。
短短一小時,她被騙兩次!
“痛嗎?”孟真小心翼翼的問,剛才那道巴掌聲聲音太過淩厲,把她吓了一跳。
她看着眼前的孟真,噢,不,是三次!
“你說呢?”蔣明珠捂住臉。
耳朵涼了,剛才被扇了一巴掌的半張臉慢慢起了溫度,她平靜地看着孟真,她知道剛才那巴掌是她該得的,她早就知道這家公司有問題,卻還希冀着他們能發給她高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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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受害者報了警,警方也已經立案調查,曙光律所需要協助警方一起調查。
孟真一刻不停地整理着從蔣明珠手裏拿到的項目和客戶資料,接待客戶、簽委托書、整理資料,幾天下來,她和李耀兩人已經是精疲力竭。
恒河映像已經不僅涉及民事訴訟,未來還涉及刑事訴訟。
宋昊森的影視投資合同糾紛案宣判來得突然,他們大獲全勝,所有訴求都被法院支持。
一審判決如下:
“本案中,宋昊森依約履行了向恒河映像公司支付的投資款,但直至宋昊森起訴前,恒河映像公司仍未按約完成影片《底層人物》的上映,其行為已構成違約。因恒河映像公司的違約行為,致使宋昊森投資電影并獲取利潤的目的落空,雙方的締約目的無法實現。因此,宋昊森主張解除雙方簽訂的《電影項目協議書》,符合法律規定,予以支持。
因恒河映像違約致使影片《底層人物》未完成上映,宋昊森的投資利益受損,恒河映像公司應按約定履行回購投資款的義務。因此,宋昊森要求恒河映像退還投資款 2000000 元,有事實和法律依據,予以支持。
同時,宋昊森投入的資金因恒河映像公司的違約行為而受損,故宋昊森要求恒河映像公司支付資金占用利息,亦不違反法律規定,予以支持。考慮到宋昊森的實際損失,并兼顧合同的履行情況、當事人的過錯程度及預期利益等因素,根據公平原則和誠信原則酌情确定恒河映像公司應以未還款項 2000000 元為基數向宋昊森支付資金占用利息。其中,自 2019 年 11 月 12 日至 2020 年 8 月 19 日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基準利率計算,自 2020 年 8 月 20 日至實際清償之日按全國銀行間同業拆借中心公布的貸款市場報價利率計算。”
合同解除,退回兩百萬投資款,期間損失的利息他們都争取到了,但所有人都不開心。
辛辛苦苦近一個月,孟真感覺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宋昊森拿着判決書來到曙光律所,把他的代理律師偶都叫出來,冷冷發笑,“這張紙有用嗎?他們人都跑光了!錢呢?!我的錢呢!”
楚文申請了財産保全,但也是無用功,恒河映像公司賬上的錢根本沒幾個錢,每次錢一到就被轉走了。
“你不是說我的錢肯定能拿回來嗎?”宋昊森看着眼前的三個人,他伸出手指狠狠戳着孟真的鎖骨,“就因為你給我打包票,我都跟我女朋友求婚了!”
“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這案子鐵贏,你的錢肯定能拿回來!” 她對他說,言猶在耳,她保證得那麽肯定。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孟真已經連續幾天都工作到淩晨三點,現在的腦子木得像一團漿糊,以至于宋昊森揚起手掌時她都沒來及躲閃。
就在衆目睽睽下,她的臉被扇到一側,身子一歪,撞到了會議室的玻璃上。
楚文立刻上前擋在前面,“宋先生,你在幹什麽?!”
“案子我們已經勝訴了,警方現在也已經立案調查,等抓到人,調查出他們轉移的資金,法院自然會去執行。”楚文不客氣地說,“但你現在出手傷人,我們保留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追究啊!來啊!”宋昊森大聲嚷嚷着,“反正我現在什麽都沒了!”
幾天前她還好心地問蔣明珠,痛嗎?
被人扇巴掌痛嗎?
蔣明珠沒有告訴她,她現在自己體會到了,太痛了。
孟真的耳朵嗡嗡作響,整張臉連帶着耳朵都火辣辣的,她聽不清辦公室的人在說什麽,只看到他們向她投來的衆多目光。
有幾位女律師跑過來安慰她,但她根本聽不進去。
太丢臉了,她待不下去了。
儀湘今天也去了法院,呂靜的案子立案了,等她回律所聽其他女律師講到這件事,心髒仿佛被揪住,立刻開車往家趕。
儀湘打開次卧的門,安安靜靜的,她知道被子下的孟真肯定抱着雙腿,蜷縮成一團。
儀湘看不到她的小腦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偷偷地哭,這是孟真第一次被人甩巴掌,不要提巴掌,孟真從小到大,就算她們母女倆吵得再兇,儀湘都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更何況是當着所有律師的面,她那麽驕傲的女兒,怎麽受得了。
“乖寶,媽媽回來了。”儀湘輕輕地撫摸着被子,像是撫摸藏在被子下的女兒。
過了許久,儀湘想打開被子,讓孟真透透氣,但剛掀開一個角就被孟真死死壓住。
“我們聊聊天嘛。”儀湘還像哄小孟真似的哄她。
“困了,我想睡覺。”被子裏傳來孟真悶悶的聲音。
“那媽媽哄你睡覺?”孟真小時候睡覺必須要儀湘邊唱歌邊拍她的小肚子,儀湘今天路過幼兒園恰好聽到一首兒歌,“媽媽今天新學了一首兒歌诶。”
儀湘邊輕拍被子,邊輕唱:“在小小的花園裏面挖呀挖呀挖,種小小的種子開小小的花。”
儀湘的手指在被子上挖了幾下,又唱起來:“在大大的花園裏面挖呀挖呀挖,種大大的種子開大大的花。”
見她不抵觸,儀湘伸出手指在被子裏繼續深挖。
“在特別大的花園裏面挖呀挖呀挖,種特別大的種子開特別大的花。”
“噢,媽媽挖到寶貝啦。”儀湘抓住在被子下孟真的手掌。
被子下傳來孟真哽咽的聲音:“法律根本不能解決問題!”
“正義根本就沒用。”
打贏了官司,卻要不回錢。案子她是贏了,卻根本沒有獲勝的喜悅。
儀湘抓着女兒的手心,在裏面挖呀挖呀挖,“真真,你還記得我們在家看的一個刑事案件嗎?”
“一個女生被前任砍了很多刀,失血過多死亡,她爸爸媽媽一夜白頭,不要任何賠償,就要殺人犯判死刑。”
“你說對方判處死刑後,他們的女兒能回來嗎?”儀湘自顧自地說着,“回不來了,他們知道回不來了,但他們就是要對方也用生命償還。”
“你說,如果沒有法律,這個人會自殺嗎?還是說要這兩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去反殺這個二十多歲年輕力壯的青年男人。”
“你不要因為一個案子就否定你學了這麽多年的法律。”儀湘握住女兒的手,“更何況這個案子,宋昊森所有的訴求法院都支持了。法律已經做出了公平的審判。只是他的錢還沒拿到,如果人抓到了,錢有了線索,他拿到錢,對你肯定又是另一番态度。”
“他現在沒拿到錢,心裏不暢快,想找人撒氣。你們三個人,兩個男的,就你一個女生,他眼中就你好欺負,所以他挑了你這個軟柿子來捏。”儀湘恨不得現在就去甩那個男人幾巴掌!
“因為這樣一個欺軟怕硬的人情緒崩潰,太不值得了。”儀湘從小給她灌輸不惹事也不怕事兒的理念,沒想到女兒到底是沒用上,“下次要是有人有這種動作,你立刻就閃,要是真挨了下,不要怕,立刻打回去!”
“你今天的表現可真不像是我儀湘的女兒。”儀湘邊說邊把孟真蒙了一頭汗的小腦袋扒拉出來,“你就應該狠狠地給他一拳!告訴他,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孟真側着腦袋,抹掉眼淚,哭哭啼啼地:“太丢臉了,那麽多人都看見了。”
“看見怎麽了?”儀湘哄她,“孟律師經手的第一個案子就贏了耶,大獲全勝!你要是因為被甩了巴掌,不敢去律所,那別人才會覺得孟真膽子也太小了,她怎麽這麽不經事兒啊。”
“但是你第二天大大方方地回去工作,別人就會覺得,她可真厲害,心理素質真強,未來絕對能成為中國最棒的女律師!”
“真的嗎?”孟真感覺自己有點被打懵了,心理防線被那一巴掌打破了。
“真的!媽媽說的還有假?!”儀湘拿紙巾給她擦眼淚,擦完又給了她一張紙,嫌棄地說,“擤擤鼻涕。”
“噢。”孟真坐起來擤鼻涕。
儀湘看着女兒慢慢恢複過來,感觸良多,之前在家裏聊工作,孟真總喜歡跟她爸談,總說她不懂。她就老想發火,她怎麽就不懂呢,她也曾做過律師。
初進律所,她才明白,她真的太久沒工作了,職場變化太多,她已經跟不上了。她現在終于意識到,女兒需要的并不是父親,而是需要一個可以給她職場經驗的人。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儀湘決定去做那個人。
經驗需要傳承,媽媽不僅能傳承給女兒生活經驗,還能傳授給女兒學習經驗,更能傳授給女兒職場經驗。
“還困不困?”儀湘看她眼皮快睜不開了,“媽媽再給你唱遍挖呀挖呀挖?”
孟真噗嗤笑出聲,連忙搖頭,大可不必,她不是三歲的小孩了。
“你今天種下的小小種子,一定會種出大大的花。”儀湘摸着女兒的頭,看着她哭紅的雙眼,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