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孩子
八千萬金幣, 一分不留地全部挂到了中介平臺, 出售時限:7天。
當前時區下午4點,沐柯點下最後的“确定”,感覺自己敲下了一筆千萬巨資的大買賣。
呃, 确實也是千萬巨資沒錯。
然後她起立, 轉身, 開門, 走到樓梯口, 深呼吸,對着樓下食堂的位置張開嘴——“下周出發買買買!”
2樓走廊裏遙遙傳來一陣排山倒海的“好~!”
食堂裏的儲備糧正好還剩下十來天的份量,确實也該出門一趟了。上一次走得急, 錢也沒多帶,這一次可得一家店一家店地逛過去……說起來, 那天還在一家店裏定了個醜娃娃——真的是超醜, 跟自己床上那個一樣醜。
然後再去郵局……看看會不會有給自己的包裹。
對, “裘裏斯上尉”寄來的包裹。
沐柯又對着空氣“嘿嘿嘿”地笑了, 然後擡手摸了摸頭上強行捆上的發帶,轉過身, 準備回去關機。
——昏暗的走廊裏站着一個人影。
沐柯被吓了一跳, 眯眼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小葉。
“你在這幹嘛呢,故意吓我嗎。”她說着開了廊燈。
小葉站在牆邊,頭發亂得像團曬幹的海蜇,一看就是自己剪壞了。沐柯過去拍拍他的肩:“下周去買把智能的發推吧,別老是剪得跟狗啃似的。”
“你先等等, ”小葉轉頭朝她望去,“有點事要跟你說。”
沐柯停下了。
她非常讨厭“有事要說”這句話。從小到大,只有壞事才需要這麽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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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沐柯點點頭,轉過身看着他,“你說吧。”
小葉的視線像浮标一樣漂了一會兒,然後飛快地掃向她。沐柯比他矮一個頭,身高的威壓又讓她的不快感更強烈了。
“我們是不是得做點長遠的打算了?”小葉說。
這是一句提問,但他并不需要回答。
“上次出去找物資的時候,路過一個多月前踩過的沙坑,上面的腳印還是清清楚楚的。”
“……這也很正常啊,”沐柯說,“這個城市裏已經沒有別人了,難道你還指望有人出來掃地嗎?”
“別裝傻,”小葉又看了她一眼,“這一帶的大氣已經完全靜止了,連風都沒有。一顆沙子今天在這個位置,明天還在這個位置——更不用說壓在頭上的這層毒氣。雖然現在這座樓裏還是安全的,但是我們能在這裏躲一輩子嗎?現在能玩游戲賺錢,以後游戲關服了怎麽辦?換個游戲,然後繼續坐吃等死?”
沐柯抿抿嘴,把嘴唇咬得像包子褶。
“上次空間站買的那些種子……”
“全死了,”小葉說,“不是種子的問題,是這裏的土壤已經死了,只不過是些發脆的灰塵,種不出什麽東西來。”
“那我們去買土,買營養液……”
“我們能買得起一盆兩盆,一瓶兩瓶,那又能怎樣呢?”小葉問,“那不過是枯樹樁上長了一叢蘑菇。”
“……我懂你的意思,”沐柯迎上他的視線,“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們現在賺的錢,也就夠維持大家的正常生活。好吃好喝是沒問題,但你還指望這點錢能做什麽?買飛船?買移民的船票?還是說大家一起搬到空間站去?去了之後呢?房子?水電?生活成本?我們的地球身份證明已經是廢紙了,這麽多人靠什麽過日子?”
小葉不說話了,嘆了口氣,伸手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
沐柯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穿着一身整齊的西裝制服,領帶塞在胸前口袋裏,臉上沾了點灰,正挽着袖口從倒塌的廣告牌底下摸他的個人終端。
當時她猜他大概二十一二歲,是個剛剛進入職場的新鮮人。
他說那臺終端裏有他熬了三晚上寫的報告。沐柯說那又怎樣,從此以後再也不用上班了,還管什麽報告。
“話是這麽說……可是我想,這種狀态總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秩序肯定能恢複。”當時小葉是這麽說的。
然後許多年過去,他的報告成了舊時代的日記,最大的作用是緬懷。
“這些事我都明白,但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沐柯又拍拍他的肩,“下去準備吃飯吧,我關了機就來。”
小葉用鼻子應了一聲。
“所以智能發推還要嗎?”
“……要,我回頭寫在單子上。”
沐柯又“嘿嘿”地笑了:“買來你也別自己剪了,讓佳佳幫你剪,總比狗啃好看。”
小葉又笑笑,撓撓頭。
——通訊器突然炸響了,緊急聯絡的信號。
沐柯一愣,馬上接通:“什麽情況?”
“說出來你可能不會信,”技術宅的聲音,他今天似乎是當值,“我這會兒在瞭望臺,發現路口那兒有兩個人影,活的。”
活的?
沐柯和小葉對視了一眼。
“大概還有10分鐘,他們就要走到我們門口了,”技術宅停了停,又補充了一句,“背着包,打着手電筒……呃,好像是倆娃。”
在封閉大樓之前,沐柯和夥伴一起反複搜尋過整個市區,确認再沒有別的活人之後,才拉下手閘,鎖緊大門,以免有外界的毒氣滲入;每次出門尋找物資,也會認真檢查附近有沒有其他人活動的蹤跡,但每次都是一無所獲。
她們幾乎已經确信,自己是這個城市裏僅剩的生存力量,現在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活人”?
還是倆孩子?
“……會不會是那種,明明死了,但是還能動的……那種活人啊?”蘇蘇小聲說,“漫畫裏常有的……”
冰箱打了一下她的胳膊。
沐柯把消息公布之後,原本在食堂裏等着開飯的人都來了瞭望臺,挨來擠去地圍在監視器前,看着那兩個模模糊糊的人影的動向。
那兩個人影距離大樓還剩下20米的時候,監控攝像頭捕捉到了他們的清晰圖像:一男一女,都是十歲左右。男孩子背着包,一只手打着手電筒照路,一只手牽着女孩子,女孩子一瘸一拐的,腿上似乎有傷。
“沒穿防護服。”李佳佳說了一句。
兩人的衣服都不太合身,袖子很長,挽了好幾圈,下擺也快垂到膝蓋。他們只在臉上蒙了最簡單的過濾口罩,連防護眼鏡都沒有。女孩子沒走幾步就要擡手揉揉眼睛,看起來很不舒服。
“那還等什麽,”沐柯說,“讓他們進來啊。”
八角形大廳的閘門打開了。
情報确認。
男孩子9歲,女孩子12歲,親姐弟,從“不知道”的地方走來的。因為撿了一份地圖,覺得大城市裏可能有食物,就手拉手照着地圖走,走一會兒歇一會兒,最後到了這裏。
兩人倒是不怎麽怕生,進門之後被帶着洗了臉洗了手,把髒兮兮的大外套一脫,就趴在食堂桌子前狼吞虎咽地吃東西。
“你們從哪兒來呀?”沐柯趁着他們吃東西喘氣的間隙,又問了一次。
“不知道。”然而答案還是一樣。
“……走了多久,挺累的吧?”李佳佳換了個提問角度。
“走了……五天。”女孩子說。
“六天。”她弟弟立刻糾正她。
沐柯在腦中大致過了一遍附近的地形,然而不知道這兩個孩子“走一會兒歇一會兒”的速度是多少,五六天的時間裏能走多遠,也不知道他們走的路線,只能大致認為,他們是從附近小鎮上來的。
“你們家裏大人呢?”
“不知道。”兩人一起說。
“你們那兒還有別人嗎?”
“不知道。”兩人一起說。
“路上這麽多天你們都吃什麽?”
“不知道。”男孩子說。
“……有什麽吃什麽。”女孩子補充了一下。
“要是走到這裏,也沒找到吃的怎麽辦?”
“不知道。”兩人一起說。
關進大樓裏這麽多年,這還是第一次有陌生人來訪,公會的人幾乎全聚了過來問這問那,然而得到的最多的回答還是“不知道”。
幹脆利落得像嗑瓜子,有時候提問還沒說完,他們就直接“不知道”了。
一看就不是“不知道”的不知道,而是“不想說”的不知道。
大家也不問了,就圍在桌子邊上,看他們吃飯。
本來就是晚飯時間,做好的吃的全拿出來堆他們面前。他們也是不客氣,吃光了一碗又一碗,勺子揮得飛快,光是茶水就喝空三四個飲料瓶;然而兩人還在埋頭吃吃吃,仿佛脖子以下全是胃袋。
“那……你們叫什麽呀?”沐柯還是不死心。
“不知道。”事到如今也不意外了。
廚房的門被推開了,蘇蘇端着托盤走出來,托盤上是兩碗湯泡飯。她膝蓋一頂把門關上,轉身走到兩個孩子的桌前,把托盤一擱,一手放下一個碗。
“人家吃飯呢,問這麽多幹嘛,”蘇蘇說,“再說都說不知道了,有啥好問的。”
“……我叫辰雨。”小女孩說話了。
旁邊的男孩子驚得筷子都掉了,趕緊撞了她一胳膊。
小女孩噘嘴瞪他一眼,又拼命咽下嘴裏的飯,然後擡頭望向蘇蘇,嘴角翹翹的:“你是不是那個……那個唱歌的組合裏的那個……”
蘇蘇一愣,馬上露出美少女偶像的營業笑容:“對呀~我是彩虹櫻桃團的ter——”
“對對,就是那個頒獎晚會上跳舞的時候摔了一跤的……”
美少女偶像的笑容凝固了。旁邊的人紛紛轉頭,佯裝不聞。
小女孩看她臉色不對,趕緊低頭扒飯。“唏哩呼嚕”吃完一整碗湯泡飯之後,她把筷子輕輕放下,低頭擦擦嘴,又仰起臉說了句:“……我還挺喜歡聽你們唱歌的……”
“哦,”蘇蘇收了她的碗筷,勉強笑笑,“最喜歡哪首啊?”
“就是……你被絆倒的那次唱的……”
她弟弟又捅了她一胳膊。
蘇蘇把男孩子還沒扒拉完的碗也收了,端進廚房。
彩虹櫻桃團是十年前大熱的少女組合。12個才上初中的小姑娘,活潑可愛得像一窩小兔子,出道不到一年就成了人氣最旺的女團,握手會門票有市無價,每張單曲都被搶成絕版。
蘇蘇看着房間門背後貼着的海報。十年前的自己穿着亮閃閃的小裙子站在舞臺中央,握着話筒像握着魔法棒的小仙女。
她是團隊的ter,人氣票選的冠軍,幾乎所有的渠道資源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十部熱門電影裏,有九部的cast表上寫着她的名字;演唱會上粉絲送給她的花籃,比其他所有成員的花籃加起來還多。
然後她在那年金曲獎的頒獎晚會上,在團隊演唱獲獎歌曲的時候,在追光燈打在她身上的瞬間,被絆倒了。
像一塊塗了奶油的吐司面包,“吧唧”落地。
半小時後,這張照片傳遍網絡,并在第二天霸占了所有門戶網站的娛樂頭版,公司花了幾十萬也沒壓下去;她摔倒全過程的高清截圖被做成表情包,全世界都知道她穿了一條草莓胖次。
怎麽就那麽巧,偏偏是她找不到安全褲的那一次。
再也沒有什麽ter了。普通成員哪怕緋聞不斷,狗仔照橫行,只要在發布會上哭出幾滴眼淚來,依然可以被粉絲原諒;而ter摔倒,天理難容。
所有的資源都給了你,你卻在鏡頭前龇牙咧嘴地摔出胖次?
蘇蘇的視線移到海報的右上角,那個頭上歪歪地扣着一頂小帽子的姑娘。
事發一星期後,這姑娘接過了她所有的工作,只差一場人氣票選就能壓倒她正式上位——然後,“末日”來了。
幸虧世界毀滅了,這末日才不是自己一個人的,蘇蘇想。
門外走廊上突然響起腳步聲,一聲輕一聲重,很好辨認。
蘇蘇翻了個白眼。剛才沐柯說暫時收留那對姐弟,現在他們吃飽了,開始到處閑逛了。
然後她的門被敲了兩下。
蘇蘇直接伸手打開,看到那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小女孩站在門外,勾着頭看她。
“有事嗎?”盡量客氣的提問。
女孩子嘴唇動了動,憋出一句話:“我……你……你不生氣吧?”
“幹嘛?”
女孩子又吞吞吐吐地動動嘴唇:“我想聽你唱歌……我家的播放器壞了之後,我已經有三四年沒聽過你的歌了。”
“不唱,”蘇蘇果斷回絕,“我不高興。”
女孩子的眉頭一皺,鼻子一聳,嘴角瞬間耷拉下來,好像快要哭了。
哭也沒用,蘇蘇轉身要關門進屋。
“那……那我唱給你聽吧,”女孩子急急忙忙地說,“你聽我唱得對不對。”
她站在黑漆漆的走廊裏開嗓了。
這歌聲也許從沒被人聽到過的,調子裏還帶着一點羞澀的顫音。剛開始的時候,她緊緊地皺着眉閉着眼,聲音小得像風裏的蒲公英;又唱了兩句,她的眉頭舒展開,嘴角上翹,歌聲也像緞帶一樣展開,輕輕揚揚,滲入夜色。
她唱完了,慢慢睜開眼看着蘇蘇。
“真難聽。”蘇蘇說。
女孩子又“嗚”地要哭了。
“我就大發慈悲地給你示範一下,偶像歌手是怎麽唱的,”蘇蘇說着打開了房間的頂燈,“進來吧,別吵到別人。”
蘇蘇給她看了自己珍藏的排練片段,自己第一次演出的實況錄像,自己登頂時的紀念視頻……女孩子一開始跪坐在地板上,蘇蘇說地上涼,你上來吧;她就“嘿嘿”地撲到她床上,兩人窩在一起,用終端看十年前的演唱會。
快到晚上11點的時候,女孩子說要去睡了,弟弟會記挂她。
“太可惜了,”她臨走時扒着門說,“你這麽漂亮,唱得這麽好聽,應該被更多的人聽見……但這裏什麽也沒有。”
……也許是的吧,蘇蘇想。
她已經很久沒有站在舞臺上了,突然有些想念黑暗中的那片熒光海。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象腿叔叔、青碧的雲上、anjing333、汪汪汪汪 的地雷,給不知道從哪來的姐弟準備了一頓晚飯
感謝 雲墨 的手□□,小葉的智能發推資金就位
今天來解釋一下時間線的問題吧
故事中的“末日”是在十年前開始的,但沐柯和小夥伴們相遇的時間并不是十年前
“末日”雖然目前沒有被明确地提起,但差不多就是楔子裏,沐柯和長腿叔叔相遇的那一天發生的事
世界不是一下子毀滅的,小夥伴也不是一瞬間集結的,總之關于這部分劇情(大概)會在第二卷詳細解釋_(:з」∠)_好了本期說了等于沒說的不走心補丁到此結束,我們下期再見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