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格蘭伊達
非常生硬古怪的發音, 每個單詞都幹澀得像用手從螺絲上搓下的鏽泥——但能讓想聽的人聽懂, 這就夠了。
說出這句話的青年仰着頭眯着眼，嘴角一咧，像只耀武揚威的鼓噪的蛤/蟆。
“怎麽了, 怎麽突然說上外語了？”他旁邊的人開口問道, 然後順着他的視線一看, 立刻會意地小聲笑了起來。
蛤/蟆眯着眼睛收回視線, 若無其事地朝同伴笑笑, 換了語言：“沒啥，就是突然看到有地球人，有點意外——就跟在新房子裏看到只老鼠似的。”
“這裏還能看到地球人？不是都跑的跑, 死的死了嘛，”另一個矮胖男人也開口了, “整顆星球都死了, 他們來這兒幹嘛, 轉車回去祭拜？”
三人說着大笑起來, 笑聲像指甲刮擦黑板。笑完之後，蛤/蟆一擡手, 指了指身後的巨幅廣告屏：“你們也別真以為地球上沒人了, 他們搞不好活得還挺滋潤呢。”
六面廣告屏上正在播放《噬神》的宣傳MV，每一個立面是不同星球不同種族的明星拍攝的不同版本。
“什麽意思，你在這游戲裏遇上地球人了？”矮胖問。
蛤/蟆炫耀地籲了口氣：“你們不玩游戲不知道，人家可厲害了，又是破隐藏副本, 又是打聯賽戰場，前段時間還把上屆比賽的八強公會給贏了，哎喲，那可是威風八面，誰見誰害怕！就是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麽能源驅動的操作艙——搞不好是鑽木取火，手搓發電！”
矮胖子頓時“嘎嘎”大笑，刮黑板的玩意從指甲變成了鍋鏟。
“這麽牛掰啊，”另一人半信半疑地點點頭，“不過，你不是說咱們自己人建的那個公會也挺厲害嘛。”
蛤/蟆眼神一閃，又嘆了口氣，誇張得好像戳破一只鼓足氣的負重輪胎。
“我前段時間從那個公會裏退了，現在随便找了個陣營百強湊合待着，”蛤/蟆說，“這百強小公會上屆比賽倒是運氣還行，也混了個八強，沒想到這次這麽不不走運，和地球大佬一個賽區，怕是連出線機會都沒有了！”
“為啥，不是陣營百強嘛？”
“人怎麽咬得過野狗？別說是野狗裏叫得最響的那條！”
“哈哈哈哈做野狗也是被逼的啊，還不是因為人家的星球被毀了，只好靠玩游戲養活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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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佳伸手按了終端的暫停鍵，實時翻譯的錄音卡在那個“自”，不再繼續播放。
沐柯聽到第一句嘲諷之後，就拿終端把三人的對話錄了下來，準備回去用翻譯軟件判斷他們的語言種類，聽聽他們在說什麽。現在她們已經回到地球，回到大樓，分發完物資，兩人坐在空蕩蕩的食堂裏，對着她的個人終端。
——後面的話也不用聽了，不聽比較好。
“……別理他們，”李佳佳說，“就跟論壇上那個帖子似的，讓他們說去呗。”
沐柯沒說話，拿過終端退出播放界面，點開翻譯，點開語言種類。
那些人的發音她非常耳熟，他們是誰，從哪兒來的，她幾乎已經心裏有數，但還是想得到證實。
條目打開了，屏幕上顯示的那個種族名稱是“格蘭伊達”，就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名字。那些人都穿着又厚又熱的民族服裝，膚色黝黑，眼神卻亮得像刀鋒上的寒光。
他們自稱格蘭伊達，但當時更多的人把他們稱呼為——“白眼狼”。
——“都怪那些白眼狼！”
——“上面的人只想着刷什麽面子形象，打腫臉充胖子把這群流/氓給接進來了——他們根本就不是難/民！是太空強盜！他們去過的那些星球，有哪個不是成了一顆死星？！”
——“現在好了，江河湖海裏還有一滴幹淨的水嗎？再過一兩年，大氣成分也變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全都死個幹淨！”
——“到時候那些有錢有勢的拍拍屁股移民走了，剩下的人怎麽辦？拿命給他們的善心買單？”
……
這些話幾乎每天都會在沐柯耳邊炸響，從3歲到5歲，到8歲，到10歲；雖然當時她聽不懂話的內容，但她聽得懂說話人的語氣。
咬牙切齒，聲嘶力竭，鼻孔裏噴出的氣都冒着火星。
然而這些氣勢洶洶地叫罵的人，沒有反抗外來強盜的能力，卻有抛棄家人同伴的本事。末日的發令槍一響，當初罵得越兇的人，跑得越快。
當然，“白眼狼”早已在那之前坐飛船離開，以“地球難民”的身份奔赴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
沐柯合上終端，合上眼睛，十年前的記憶飛快地從腦中掠過，仿佛車窗外飛逝的行道樹。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這棟大樓裏所有人都在她面前了。
這裏的每張臉她都認識，每個人的故事她都曾經參與——要不是因為“白眼狼”，他們現在可能在校園，在職場，在親人和朋友身邊努力生活……他們可能是任何角落的任何人，唯獨不會躲在這座塔裏，把自己珍貴的時間掰碎，填進虛拟數據構建的世界。
即便大家都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偉大人物，都普通得像路邊的石頭和落葉……但他們也應該擁有比現在更好的人生。
“佳佳說你們遇到格蘭伊達了？”小葉問，“論壇上罵人的也是他們？就是那個……叫‘加勒菲’的公會？”
“是啊。”沐柯點點頭。
所有人的表情都發生了變化，也許是想到了那些還沒被破壞的過去的日子；不甘、遺憾和懷念像湖底的水泡一樣浮上來，每個水泡裏都映着一張熟悉的臉，有些是友人，有些是親人。
“廢話就不說了，”沐柯開口道，“時光不能倒流，既成事實無法改變……我們也做不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停了停，吸了一口氣，視線從所有人的臉上掠過。
“但我們也不是什麽都做不到——我們至少能在游戲裏打敗他們。他們毀了我們的生活，那就從他們身上，把我們原本的人生奪回來。”
小葉的眼神一動：“你是說……？”
“打完這場，我們就走，”沐柯說，“所以這一場必須贏，一定要贏，說什麽都要贏！我們拯救不了這顆星球，難道還拯救不了自己？”
還有半個月——半個月後，大家一起走，去更好的世界過更好的生活。
拯救不了這顆星球，難道還拯救不了自己？——說這話的時候，恍惚有兩條金魚從沐柯眼前游過。
比賽期間，主城中心廣場上空終日懸浮着一個巨大的虛拟屏幕，實時播報各賽區積分排名。
“東南森林”的名次一路從30升到20，才用了不到10天。
“……都是吃泥巴的廢物，連蘑菇黨都打不過。”手握橙武的劍客翻了個白眼，從屏幕前走開。他頭上的ID是“安克拉”，公會“加勒菲”。
“又去看排名了？”公會頻道裏的人聽見了他的話。
“是啊，”安克拉說，“我也是服氣，一群打蘑菇的水貨，居然能一路升到前20——這賽區到底藏了多少垃圾啊？”
“你怎麽就這麽關心那個公會？人家惹你了？”女孩子的聲音，頻道裏亮起的ID是“千鳶”。
“……哪有哪有，”安克拉立刻換了個語氣，軟和得像啤酒沫，“我就是……有點看不上他們嘛~畢竟這種被征服過的星球的種族，在我們那兒，都管他們叫‘阿紮曼’。”
“阿紮曼是什麽意思？”千鳶問。
聽到對方表示出興趣，安克拉趕緊接上話頭：“就是被踩過一腳的狗屎。”
公會頻道裏安靜了一下，然後壓低的笑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安克拉對這個逗樂效果非常滿意——畢竟他的種族區分不了“開心的笑”和“輕蔑的笑”，他覺得“笑”只有一個意思：表示對方對自己有好感。
然而他豎着耳朵仔細聽了好一會兒，就是沒聽到千鳶的聲音。
……是不是又惹她不高興了？
上次也是，看她和別人聊得有說有笑，他就上去把自己在論壇發帖的事講了。本來是想去湊個話題逗她開心，沒想到別人笑了，這姑娘單單“哼”了一聲，不冷不熱，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怕不是嫌棄自己吧？
這次她又是問完不說話，安克拉急急忙忙點開私信，斟詞酌句了半天，發去一張笑臉。
【安克拉】：[微笑]
【安克拉】：千千，這會兒有事嗎，我們去打競技場呀[可愛]
【安克拉】：我們就差一個神奶帶我們起飛了[可憐]
【千鳶】：不打，我這裏已經很晚了
安克拉趕緊在輸入框裏打了個“晚安”，正要挑選合适的表情，公會頻道刷過一句提示——【千鳶】下線了。
不用挑了。
他對着那個灰掉的祝禱師頭像“啧”了一聲。
原本他在格蘭伊達自己建的公會待得好好的，為了這小治療特地退了公會轉了陣營，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加勒菲”來，沒想到她還是對他愛理不理，一天天的不是“哼”就是“呵”，還連個日常都約不到——也不知道自己圖什麽。
何況“加勒菲”的發音在他們的語言裏壓根不是什麽好話，為這事他已經成了格蘭伊達的朋友裏的笑柄。
安克拉又啐了一口，看到廣場中心的虛拟屏幕上出現了下一時段的比賽預告。
“東南森林”vs “魂水”
喲，“魂水”可是老牌PVP公會，陣營排名也和“加勒菲”不相上下——不是之前那些垃圾小公會能比的。
安克拉決定去看看這場比賽，順便押個“魂水”勝。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雲墨、汪汪汪汪 的地雷，有錢開始最後的物資儲備了
感謝 雲墨x1、欣欣向榮x4 的營養液，烏奇吃飽了就在窗下曬太陽，別人忙着它躺着，真是開心呢
雖然這一章看起來像快要完結的樣子……但真正的完結大概還要一個月_(:з」∠)_
雖然之前說了8點更新……但8點是個區間概念_(:з」∠)_
沐柯：沒錯，女孩子的身高體重也是區間概念
芬裏爾：咦，那你多高
沐柯：兩米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