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識人心
這一頓饕餮盛宴後,葇兮的心情變得格外舒暢。直到第二天早晨睡醒,還有點小興奮。梳洗罷,她出了芍藥居徑直走向劉氏的院子去找笑敏。剛要路過點翠亭,卻遠遠地看見幾個丫鬟在那竊竊私語。葇兮一向敏感多疑,便繞到那幾人身後。原來那些人議論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江葇兮。
“你們是不知道啊,她第一天來咱們雁府的時候,身上的衣服破成什麽樣,說真的,咱們雁府最貧窮的丫鬟都沒那樣的行頭!随處可見的五彩斑斓的補丁,仔細一看,便知是男人的衣服改制而成,對了,應該就是她說的秀才爹爹,那衣服的尺寸過于寬大,能讓她再穿個兩三年!”
“她身份真是夠尴尬,本來奉姨娘在府裏就不受待見,主人們哪裏還能顧上她?”
“她每次見了雁乙兄,都低眉順目的,莫非……”
聽到這裏,葇兮眼裏噙滿了豆大的淚珠,她趕緊轉了身,快步小跑進了芍藥居,關起門來抽泣不止。
良久,葇兮端着銅鏡看了看,第一次體會到“哭腫了”的含義。
那日,她一整天不曾出門。雖然比起瑤碧灣的阿娘,自己的這點破事也算不了什麽,但仍舊覺得委屈,好容易收住了淚,一想起那幾個竊竊私語的丫鬟,便又嗚咽了起來。後來平靜下來的時候,笑敏找上門來請罪。
“葇兮,昨日我們在百香館說話時,想來定是讓誰聽了去,那人真是壞透了,在府裏到處說你的閑話,沒良心的家夥!”笑敏說罷,眼角留下了幾顆眼淚。
葇兮雲淡風輕地笑道:“不妨事的,也不是什麽大事,由着她們說去吧!”心裏卻暗暗咬牙切齒,“譚笑敏,你個出爾反爾的小婊/子,你給我等着!”
“你別多心,我不是那種說三道四的人,我可以對天發誓,倘若是我說出去的,定教我天打雷劈,五雷轟頂!”
葇兮笑了笑,“你我什麽交情,我豈會懷疑到你身上?這雁府,只有你對我好,我心裏很清楚的。”
兩人再寒暄了幾句,笑敏便道了別。
葇兮哭哭啼啼了好幾回,一直到後半夜乏了,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丫鬟來傳飯時,她推說身子有些不舒服。到底不是正經主人,也沒人再管她,奉姨娘那邊自顧不暇,只有巧蘋端了些茶果來。
葇兮管奉姨要了些針線和布匹,不多時,便裁剪出寝衣的雛形,回想起家鄉成片成片的竹林,再想到竹報平安的寓意,便打定了主意,之後日日在房裏為羅老太太繡着寝衣。奉氏偶爾來東廂房看她,摸着那繡工不凡的竹葉,難過地落下淚來,“苦了你了,我的孩子,我在閨中繡到二十歲,也繡不出這樣精美的花樣,可知你在瑤碧灣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葇兮難過地垂下頭,“不苦,苦的是阿娘,她為了我們兄妹,那才真是辛苦。”想起那鬓邊縷縷銀發,何曾是一個年不及四十的婦人該有的模樣。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幸虧姊姊生了你這樣一個女兒,若換成別人,姊姊還要多吃不少苦。”
Advertisement
“哎,是我拖累阿娘了,我這個人嘴饞得很,總想吃這個吃那個,阿娘每買一次給我吃,不知要省下多少口糧。”
“你那個娘我是知道的。”想起當年自己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情景,奉姨語氣中帶着些不滿,“說來你娘真真是個極小氣的人,當然她對自己都那麽小氣,對你自然也大方不到什麽程度,你一個小女孩,能見過幾樣東西,左右想吃的不過是一碗米豆腐,那才幾個錢,你一天織兩三個簍子夠買十幾碗了。”
葇兮一時有些語塞,阿娘雖然對她不好,小氣也是真的,可第一次聽到別人在自己面前說阿娘的壞話,心中卻也有些不快。随即又想到,阿娘在家也總說姨母的壞話,看來每個人說的話都有自己的立場,無關誰對誰錯。
到了羅老太太生辰這日,衆人一一獻上禮物,葇兮繡的寝衣自然是拿得出手的,有幾個丫鬟也親眼見過葇兮刺繡的模樣,那娴熟的穿針引線手法,完全比得上繡坊裏年已及笄的繡娘們。
祁寧看着葇兮親手繡出來的精美寝衣,雖知老太太并不會多珍視,雁家又不缺錢,什麽樣的寝衣買不來,但心中還是免不了嫉妒一番。笑敏的神情則好看得多,笑意盈盈的眼神裏透着認可和贊許,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因為不屑與一個鄉下來的丫頭攀比。
羅老太太臉上也甚是高興,賞了葇兮一吊錢,老太太打賞的姿态高高在上,沖擊了葇兮的自尊心,她既高興又難過地接受了賞賜。看着老太太跟打發繡娘似的模樣,祁寧臉上笑意浮起,也是啊,自己是堂堂雁府的三娘,竟然跟一個飯也吃不飽來投靠自家的窮村姑吃醋,真是自掉身價。以後自己大可以出點錢讓她幫自己繡寝衣!
壽宴過後,祁寧悄悄拉住葇兮,“葇娘,你的手藝可真好,能否幫我也繡件寝衣?至于價錢嘛,我必不會少了你的。”
看着四周沒有一個人在,葇兮笑着打趣問道:“可是要繡給城東楊巡檢家的二郎?”
祁寧臉上的笑意變得猙獰起來,低聲厲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啊!”葇兮抱歉地驚呼出口,迅速用手掩住以示自己失言,“我以為大家都知道,才會傳到我這兒的,對不起啊,我絕不說給旁人聽。”葇兮伸出兩指朝天盟誓道:“若違此誓,教我江葇兮餓死街頭!”
“我問你話呢,這事誰跟你說的?”祁寧愛慕楊巡檢家的二郎已久,一直小心翼翼的,就連自家的侍女都不知道,這鄉下丫頭才來幾天,能有通天的本事窺測自己內心的秘密不成!她心中俨然已有了答案,卻還是不可置信,想親耳聽到告密者的名字。
“膳房的婆子去佩蘭院送飧食時,幾個丫鬟拉着她在一旁議論此事,當時,我恰好去給譚大娘子請安,才不小心聽了去的。我還以為……”葇兮小心地打量着祁寧的神情,見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楚楚可憐地說道:“祁寧姊姊放心,我絕不會說出去的!”
看着祁寧拂袖而去的背影,葇兮收起之前的神情,朝芍藥居東廂房走去,她取出幾個銅錢下來,一颠一颠地上下抛着玩。心想,羅老太太狗眼看人低是她的事,我可不想跟錢作對。家裏的那床被子,是奉氏的嫁妝,算起來已經蓋了十幾年了。她還記得小時候爹爹曾打趣自己道:“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卧踏裏裂”。她摸了摸自己床上的被褥,柔軟無比,自打來了這兒,晚上再也不用蜷着身子睡覺了。
葇兮将錢裝好,用布袋挎着,往菱角街走去。本想跟奉姨打個招呼再去,轉念一想,若叫她知道了,鐵定又要心疼自己一番,她身子骨那麽不好,何必再去添她的煩憂。
到了菱角街,葇兮進了一家賣被子的店鋪,摸着一床床簇新柔軟的被子,想象着蓋在奉氏身上帶來的溫暖,笑意頓時浮上雙頰。棉花售價五十文一斤,葇兮咬牙買了一床五斤重的被子。付完錢後,葇兮拎着被子往驿站走去,掂在手上只覺得分量無比重,單靠她自己的力量肯定拿不到驿站。忽又想到兄長年歲漸大,豈能一直跟阿娘同席而卧?若将來有了新床,這新被子定是兄長的,到時候阿娘還得受凍,于是便又咬咬牙買了第二床被子。然後從路邊找了個腳夫幫忙送到驿站。
寄送完被子後,看着街道兩旁鱗次栉比的小吃,色澤飽滿鮮豔欲滴的糖油粑,香飄十裏色香味俱全的米豆腐,肉香四溢的大雞腿,哎呀,那邊還有令自己垂涎三尺的橘皮糖。哪個都想吃,買哪個好呢?葇兮看來看去,肚子中早已咕咕叫喚起來。糖油粑說起來就是面粉、油、糖,米豆腐自己已經吃過兩回了,至于大雞腿這樣尋常的東西,以後在雁府遲早能吃到,至于橘皮糖,不就是橘子皮用糖腌制而成的嗎?大不了以後吃橘子時把皮留下來自己動手做就好,思來想去,最後還是買了心心念念的米豆腐。
“阿娘,我一不小心又吃掉了你三天的飯,原諒我,我實在是太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