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母女重逢 (13)

绔騙得差點誤了終身, 再是被趙匡胤騙,然後又被……”

清漪一路牽着馬走在湘江邊上, 殘陽正以肉眼可見之速斜斜西墜,她口中念念有詞, 全然不顧路人投來好奇的眼光。

“哎, 我對這些人真心以待, 他們卻從未給過我真心,人與人之間, 一定要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嗎?女兒生來就不善此道, 如今也算勘破了紅塵,今後只想留在樰嶺長伴父親的英魂。”

樰嶺腳下, 清漪走到水邊,看了看自己風塵仆仆的倒影。掬了幾捧水洗完臉後, 仔細打量自己的面容。端的是螺黛遠山眉, 雙瞳剪水目, 一看便知是心思純善, 與世無害之人。她解開肩頭的兩條辮子,挽了個精致的朝天髻。

“這個龌龊的世間,就留給那些龌龊的人吧……”

清漪牽馬一步步拾階而上, 芳伯端着一碗青菜稀粥坐在大門口,警惕地看着眼前一臉戾色的女子一步步逼近。“你是何人?”芳伯已經年過七旬,花白稀疏的發須,口中只留了一個牙齒。

當年她和初塵共赴蜀國時,曾遣散家中奴仆,這個芳伯,又怎會在此?清漪的臉色忽然變得柔和起來。

她解開發頂的朝天髻,重新梳了兩條小辮垂下來,“你可認出我來了嗎?”

“是三娘!”芳伯伸手摸了那兩條小辮子,“芳伯年紀大了,一時沒認出三娘來。我去給你端飯來。”芳伯顫顫巍巍地扶着牆往院內的小屋走去。

清漪跟着進了小屋,竈臺上的鍋裏,正用餘火焖着青菜粥,芳伯掀開鍋蓋,還冒着微微的熱氣。他盛了一碗,端給了清漪。

清漪仔細地看了一下芳伯手裏的碗,洗得幹幹淨淨,一絲塵土也沒有,顯然是有人用過的。再一下屋子,水缸裏有一大缸井水,竈臺後面的柴火碼得整整齊齊。

“芳伯,這裏還有誰住嗎?”問出這話後,頓時覺得有些難受,倘若自己先前肯耳聽四面,眼觀八方,何至于落得如此窘迫?現在想來,那些人的所作所為,并非完全沒有破綻,想來自己這般愚鈍,他們也不屑于多加掩飾。

“崇謙常來,也就是你的大師兄。”

大師兄?是了,以前只知道朱榕是父親的二弟子,竟沒有想到還有個大師兄。“大師兄,他是何人?”

“他呀,差點就成你姊夫了。”芳伯感嘆道。

芳伯話音剛落,清漪便聽見山腰上有琴聲傳來。清漪出了院子,朝山腰走去。不多時,便見那裏有一處茅屋,門沒關,彈琴之人面向門口,面孔有些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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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漪,好久不見啊!”

“是你,當年在拒霜園裏,跟何初塵說話的人就是你。”清漪只要一提到初塵,不知怎地,終究柔和不起來。想起芳伯剛才的話,心中蔑笑道:才女自古總多情!

“記性真是差!我看着你長大,你竟然只記得什麽何初塵!”崇謙苦笑道:“你跟你姊姊,還真是不同,你姊姊可比你聰明多了!”

清漪嘴角浮起一股嘲諷之意,正待駁回幾句,崇謙搶先道:“你冰雪聰明,豈會連這簡單的小事也想不明白!”

荒謬,才說自己蠢,這些又說自己冰雪聰明!清漪覺得這四個字實在太過于刺耳,是對自己眼下窘迫難當的諷刺!

不對,眼前的男子分明傲骨铮铮,豈會看上何初塵那種僞才女!雖然自己愚鈍了些,可那何初塵也絕非聰明之人,眼前之人分明不像是睜眼說瞎話,難道……清漪不禁想起了後山的那座孤墳。

崇謙将清漪臉上的變化看在眼裏,“以前師父不在家時,我天天從被窩裏把你抱出來,還帶你爬山,下雪天帶你去吃雪,你竟然只記得何初塵!”

清漪乍一聽見這話,想起了幼年往事。當年家中的确有個兇巴巴的兄長,對自己從來沒有好臉色。

由于清漪生下來,不如長姊聰明,何家祖母王氏便打趣道:“也不知我那聰明絕頂的兒子和蕙質蘭心的兒媳怎麽會生出這麽傻的孫女,別人見了不知道,還以為我老婆子從外邊撿了個小呆瓜。”

這本是老太太的一句戲言,衆人聽了之後,便總拿這話打趣清漪。一來而去,每逢清漪表現得不夠好時,老太太和何樰就總說如若清漪不聽話便要賣了她。可憐清漪竟将這話當了真,這才有了後來的鬧劇。

清漪轉過身子,看向不遠處的孤墳,心中感慨萬千,“我姊姊她,喚作何名?”

“河水清且漣漪。”

“噢?何——清——漣?”

“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見過的。”

清漪的思緒抽回那次知州壽宴上,努力回想着那位一襲黃衣玉指揉弦彈奏《将軍令》的少女,她只記得當時,那位黃衫女子盯着自己看,再後來,她的丫鬟端給自己來兩盤酸透了的枇杷和楊梅。本以為只是一場巧合,愚鈍如自己,又怎會猜得到長姊的一片心意。

僅僅事隔十幾日,先是父親來到雁府替雁家洗刷當年舊案,再是初塵獨自雁州,從此以楚國才女、潇湘郡主、江畔芙蓉自居。那麽這短短半月裏,究竟發生了驚天大事!想到這裏,清漪心亂如麻,急于想求得一個答案。

“兄長,為何初塵會冒充長姊?長姊又為何不幸夭亡?”

“你冰雪聰明,有些事情多想想,就知道答案了。”

又是這四個字!清漪有些不快,“天色已晚,兄長早些休息,清漪就不打擾了。”

回到房中,清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想起了一幕幕往事。先是知州壽宴長姊美名揚,再是父親以澄清舊案為名,其實是為了接近自己,然後父親匆匆離府回去為徐姨娘辦喪事,而在徐姨娘暴斃之前,初塵私自離府會情郎,并從此冒充長姊之名,如此看來,長姊夭亡發生在徐姨娘暴斃之前。

那麽,長姊和徐姨娘之死,究竟有何內情呢?父親對初塵的冷漠,是因為她冒充長姊到處招搖嗎?

68、前塵舊事 …

七月十四, 崇謙提着祭品來拜祭師父師娘和清漣,見清漪正坐在師父的墳前發呆。

“傻孩子,你每天坐在師父墳前冥思苦想,可想出了些什麽?”

“我只知道,落紅一開始接近我, 是為了離間我和雲起,而且還有意撮合我和趙文化。我只知道, 沾衣姊姊跟我生分,是因為雲起。我只知道, 趙匡胤為了寬慰柴氏遺孤, 選擇犧牲了我。”

“看來你不知道, 雁驚寒為了留你在身邊,不肯告訴你雲沾衣的去向。後來又為了趕你走, 使計讓我撞見你更衣的場景。”

清漪眸子裏的訝色一閃即逝, 随即苦笑道:“我還真不知道。”

“清漪,人生苦短, 及時行樂去吧,你冰雪聰明, 這些道理自是明白的。無論你怎麽過, 是選擇每天自怨自艾痛恨被他人玩弄, 還是遺忘前塵往事, 都只有一生的時間了。”

又是冰雪聰明,多麽惡心的四個字!“你可知道我長姊是怎麽死的嗎?”

“二師娘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可以去問問她。”

話音剛落, 便聽後邊腳步聲傳來,正是水橫波。

拜祭完衆人後,母女倆來到江邊的潇湘亭,水橫波将前塵往事一一道來。

“在我未出閣前,曾與葇兮的爹爹江執筆心意互許,後來,迫于你外祖父外祖母的威逼,只好嫁給了你父親。在你兩歲那年,你祖母六十大壽,我獨自在內院的廊下彈琴,江執筆闖入內院,意欲說服我同他遠走高飛,我自是不肯,正在争執間,被你祖母撞見,後來我就帶發修行去了。清漪,你可恨我沒有盡到養育之責?”

清漪搖搖頭,“母親的難處,我自能體會得到,你心裏并非沒有清漪,我豈會責怪。”

“你九歲那年,有人假裝成你父親的模樣,将你帶離府中。你長姊及笄那年,恰逢雁州知州大壽,獻筝一曲,算得上是初次見外客,你長姊常年養在深閨無人識,經此事後,從此名聲大噪。在回祁陽的途中,不幸遇上一夥山賊,你兩位姊姊都慘遭賊人□□,你長姊不甘受辱,便自戕了。從此,表姊便精神失常了。”

“不對,那何初塵分明還是黃花閨女,那年她在蜀宮,夜夜承歡,卻在數月之後才落了紅,蜀皇還特地為此大肆辦了一場盛宴,舉宮之中無人不知此事。”

橫波聞言默不作聲。

清漪問道:“當年祖母帶人闖入內院見到你與江執筆争執,徐姨娘可在場?”

“不曾。不過,表姊倒是在場。”

“當年我被挂賣之時,徐姨娘可曾在場?”

“不曾。當時她正好回娘了,只有表姊一人在府中操持。”

“咱們何家,先後遭逢諸多變故,樁樁件件不離大姨和母親,不離長姊和我,顯見得是徐姨娘和初塵想取而代之。不對,何初塵就是個蠢貨!”

“我和你父親都懷疑到徐氏頭上,故而把她殺了。你差不多就猜對了,不過何府還曾有件大事,就是你父親從一品丞相,貶谪為六品虞部郎中,從此失去了楚王信任。不出一年,楚國便被南唐滅了。”

“母親是說,徐姨娘是南唐國的細作?”

“是的,當年南唐的齊王南巡路過潭州,随行的有鄭王李煜,也就是現在的南唐國主,他聽聞了你長姊之才,約她出來鬥詩,你父親雖不樂意,卻拗不過楚王的脅迫,只好讓你長姊前去應戰,後來你長姊與那鄭王打成平手,說是平手,不過是衆人給鄭王面子。齊王心胸狹隘,意欲為難你長姊,被他侍女徐姬所救,表姊為了答謝徐姬,就收留了她,在後來,她就被你父親收入房中。”

清漪氣得一拳捶在柱子上,“當年父親和大姨先後離世,我沒主見不知何去何從,便聽信了何初塵之言随她入蜀,母親為何不攔我?”

“以她的心智,如果徐氏将自己的身份告訴她,遲早會壞了事。她心腸倒是不壞,雖與你起過幾番沖突,于你倒也無損。我本想着諸事随緣,便不肯束縛你,豈料你如今也未修得善果,想我水橫波活了大半輩子,竟是一事無成!”水橫波說罷,不由得仰天長嘆。

“母親莫惱,是我自願離開蘇雲起的,你不必為此事心煩。我與他的心意不相等,即便勉強在一起,心中也會有怨言。”

“終究是母親害了你。”

“母親說的哪裏話?我的清高、我的驕傲、我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已經刻進了我的血液裏,哪裏就跟母親有關了?得之,幸矣,失之,命矣。命中既定之事,強求不來的。”

之後,清漪每日守在父母墳前靜下心來翻閱父親生前留下的筆墨,将其彙編成冊。又翻出不少出自女子之手的詩詞手稿,那字跡與自己的俨然有六七分相似。仔細讀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出塵絕豔清麗絕俗的女子,心中頓起了殺意,若不是何初塵的母親,自己和清漣姊姊何以能落得如此境地!

眼前倏地投下一個修長的身影,擡眼一看,見是風塵仆仆的蘇雲起。

“喂,離我遠點,你我相識兩年,當知我有潔癖。”

蘇雲起跪下來給兩座墳墓磕了頭,被清漪一腳踹翻在地,“滾遠點!別髒了我父母的輪回之路!”

“清漪,為何對我如此絕情?”

“因為,我付出的心意與我收到的心意不對等,這天底下,比你對我好的人不知凡幾,江葇兮、朱鳳時、趙文化,相比之下,你對我的心意顯得可有可無,我要這可有可無的東西作甚!”

雲起重新跪好,已是眼淚縱橫,“我錯了,我覺察到新娘子有變後,應該第一時間去追查你的下落,我不該丢下你不管,我欠你一條命,我用下半輩子還給你。以後無論你要我做什麽,我萬死不辭。”

“要你這條賤命有何用?”

“要我怎麽做,你才肯原諒我?”

“我不會原諒你,從此我要一個人浪跡天涯,以四海為家,以天地為鋪,将我父親畢生的學識傳揚神州大地。”清漪心想,只要你說你肯抛下一切,事情就還有轉機,否則,各自安好吧。

要抛家棄官随她遠走天涯?蘇雲起自問做不到,早在與清漪相識之初,他就曾說過,自己會以功名為重,當時清漪明明是支持的,何以如今會有這麽大的反差?

“這樣,我們每年抽出兩個月去游歷,待告老還鄉那天,我再陪你游遍這神州大地。”

“我當着父母的墳前起誓,你我此生後會無期!如若有違,教我年壽不繼!”轉頭對雲起道:“你知道我有潔癖,別人用過的東西,我何清漪定然不會再用,快走,不送!”

69、京中天變 …

開寶九年(976年), 十月壬午夜,趙匡胤纏綿病榻數日,已是不省人事,皇後宋綠英和宦官王繼恩随侍在側。太醫把過脈後,跪倒在床榻前, “皇後娘娘,早作準備。”

綠英看着床榻上日薄西山的趙匡胤, 不由得泣涕漣漣,原以為只是普通的風寒, 豈料會釀成如今這般。她不過二十四歲, 縱然成熟穩重, 到底還是慌了手腳,一邊伏在床前哭泣不止, 一邊吩咐王繼恩道:“快去, 叫德芳來。”

趙匡胤膝下兩子,長子趙德昭年二十五, 次子趙德芳年十七,宋皇後無所出。她與德昭年齡相近, 平日裏多有避嫌, 故而偏疼德芳多些。

豈料王繼恩剛走出帳外, 便見晉王趙光義帶着十餘人踏入殿來。只得朝宋皇後禀道:“晉王殿下來了。”

宋皇後起身看去, 晉王身後的精兵皆着铠甲戎服,心中頓時失了勢,只得委曲求全道:“吾母子之命, 皆托于官家。”

趙光義帶着哭腔回道:“必保皇嫂富貴無虞。”

九年前,趙文化執意要娶江家葇兮為妻,趙匡胤苦勸幾番無果,只得同意下來,并封了葇兮為楚國夫人。

朝中大臣和各宗室随後趕到。是夜,趙光義于趙匡胤床榻前繼位,改元太平興國,并将自己的名字改成趙炅。

趙文化回到幽簧,已是次日淩晨。

葇兮見文化面色有虞,問道:“可是出了什麽差錯?”

“二哥登基了。”

當年杜太後曾在臨終前囑咐他們兄弟幾人,勿要重蹈前朝覆轍,若皇子年幼,則傳弟不傳子,日後再傳回趙匡胤一脈。這本是口頭之語,既無書信為證,又無他人在旁。如今,大侄子德昭已經年滿二十五,早已及冠,他文德兼備,按理并不需要履行當日舊約,不料二哥還是搶先了一步。大哥身子一向極好,自是還沒來得及想到後事,平常自己對朝中之事甚少插手,故而大哥和二哥走得更近,因此自己根本不知道大哥的心思。眼下二哥搶先登基,也不知是否會引起軒然大波。

葇兮柔聲道:“願與君共患難。”

“許是我多心了。”

眼下天色還早,趙文化脫去外衣上了床。

聽得耳畔傳來輕微的翻身之聲,呼吸聲也從未均勻過。文化道:“我是個富貴閑人,想來二哥不會忌諱我,倒是德昭和德芳,我有些放心不下。”

“讓他們二人韬光隐晦,放棄這帝位之争。至于晉王百年後作何打算,早已無關緊要,一輩子那麽長,誰也會有變了主意的時候。”

“我也是這麽想的,誰當皇帝不是當,眼下只求他們二人平安。”

四下靜寂了許久,文化道:“也許我也會有被排擠的那一天,從此我們也要吃苦了,你怕嗎?”

“我還是吵着你了?”葇兮雖睡不着,卻強忍着不動彈,不曾想還是被文化發現了。

“當然不怕,如果真要怕,我就怕到時候晉王傳位于你。”

文化莞爾一笑。

“我這麽愚鈍,根本不是當皇後的料。再說,我在這汴京城坐井觀天已久,早就想去游歷天下。”

“那便如你所願,等我安頓好京中之事,我們就去看盡這趙家的錦繡河山。”

次日上朝,趙光義改任太/祖長子趙德昭為京兆尹,兼任侍中,封武功郡王,授任太/祖次子趙德芳為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加任趙文化為中書令、開封尹,封齊王。

文德殿。

宋綠英身着喪服朝趙炅盈盈一拜。

“皇嫂免禮。”

“文德殿乃議事重地,我本不該來,只是,太/祖去得急,我想過來收拾幾樣太/祖的遺物,請官家允準。”

“皇嫂客氣了,請自便。”趙光義說罷,從正座上起身。

宋綠英看着趙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中又氣又怕,氣的是,太/祖生前分明從未說過傳位之事,父傳子才是天下正統,他卻罔顧人倫捷足先登,怕的是,這位新皇看似兄友弟恭,之前對太/祖畢恭畢敬,她卻分明看得出包藏在恭敬裏的那份勃勃野心。之前,她不敢在太/祖面前說起趙光義的壞話,唯恐自己在太/祖心目中賢良的形象受損,如今卻悔之晚矣。怪只怪,德昭和德芳不僅沒被封王,且手裏毫無實權,若真要硬碰,簡直是以卵擊石。

宋綠英小心翼翼地收拾趙匡胤生前用的文房四寶,眼淚不争氣地留下來,趙炅上前溫和地笑道:“我來幫皇嫂。”

“不要!”宋綠英一時緊張地脫口而出,眼神裏充滿了哀怨,随即又隐藏好,“妾身失禮了。”

“無妨。”趙炅寬慰道:“皇嫂節哀順變,愛惜身子。”

宋綠英向趙炅苦笑道:“多謝官家!”

趙炅似笑非笑地道:“皇嫂,西宮那邊幽靜,地方敞亮,我已遣人收拾好,你不日便可搬過去。”

“一切聽從官家安排!”宋綠英收好太/祖舊物,福身匆匆離去。

如今的皇後,是當年晉王府重華殿的李側妃,也就是東秦縣主的姨母。

葇兮來到皇後宮中,她屈膝一跪,雙手撫地磕頭,“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後上前扶起葇兮,“說來,大家都是妯娌,不必如此多禮。”

“臣妾愧不敢當,多謝皇後娘娘擡愛!”葇兮架子擺得極低。

“四嬸嬸,多謝你當年治好蕙蘭之疾。”東秦縣主語笑嫣然地上前打招呼。

“給縣主請安。”葇兮屈膝一拜。

皇後與葇兮寒暄了幾句,蕙蘭打斷道:“姨母,我許久未見四嬸嬸了,最近我身上又有些毛病,我能否單獨請教四嬸嬸?”

李皇後欣然應允。

二人來到一處幽靜的園子。

蕙蘭道:“蕙蘭作為晚輩,實在不好評價長輩什麽。但有些事,蕙蘭打心底裏卻也是不認同的。”

葇兮回道:“長輩做的事情,自有長輩的道理,你還小,不理解也是有的。對了——你說的是什麽事?或許我可以幫忙評評理。”

“明人不說暗話。”

眼前的蕙蘭天真無邪的面龐,一副誠懇的樣子,讓葇兮瞬間回想起年少時遇到的第一位貴人,當時,她也是這般真誠。可如今,葇兮再不敢輕信旁人。這個東秦縣主說來與她交情并不深,況且,她是趙光義的養女。

葇兮面露難色道:“蕙蘭,你說的事,我……确實不敢亂猜,你是在說……”

“是的,我說的就是新皇登基之事。”

“自古以來,能者居之,再說,太/祖未有遺言,且從未着意培養過郡王殿下。當今官家曾跟随太/祖出生入死,戰功赫赫,而郡王殿下尚還年輕,未曾有過磨煉。如今天下未穩,官家登基為帝,乃是順應天意。”

蕙蘭苦笑道:“看來,你不信我。”

“蕙蘭,你還小,等你長大了,你一定會覺得我這番話有道理。這天下,不僅是趙家的天下,更是我漢家的天下。社稷之事,自然是交給能者打理,方能長久!”

蕙蘭嘴角向左揚起,“楚國夫人年長我幾歲,自然看得更長遠,是我年輕不知輕重。”

葇兮輕蹙雙眉,一臉無奈,“哎,蕙蘭,我說的可是真心話。”

70、清漪回京 …

趙炅登基的消息傳到南方後, 清漪暗自冷笑道,真想不到,你也會有今天?

既然已經換了天,那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出入那座宮廷了,然後手刃仇人。

昔日的洞庭郡主再次來到熟悉的城牆下, 早有将士迎上前來領路,“郡主, 怎麽一個人回汴京了?蘇官人呢?”

清漪笑呵呵地道:“死了!”

将士見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以為夫婦不和, 不敢再多問, 唯恐被郡主怪罪, 雖說一朝臣子一朝天,但郡主并非政治中心的人物, 如今新皇登基未見得會受到什麽影響, 自己還是小心伺候點好。

“新皇登基,我正要前去拜賀, 有勞你帶個路。”

進了宮,清漪輕車熟路來到花蕊夫人的宮殿外。才要進入, 卻感覺到背後有一道目光, 清漪心中一驚, 莫非這宮裏有什麽人跟蹤自己?

她轉過身子, 見身後十幾步外有一佩刀侍衛,雙眼透着一股殺氣。

“此處是後妃宮廷,你本不應該出現在此, 你不僅自己逾了矩,還很可能害了屋裏的人。只要本郡主喊一聲,你立馬會被拖出去身首異處,而我,以你的本事,在別人趕來之前,你傷不了我分毫。”

“沒用的人,有本事單挑,你喊幫手這算什麽!”

“誰要跟你單挑,一個大男人說這話你也真是太有用了,我究竟哪裏得罪你了,我待你也算不薄了。”

見侍衛沉默不語,清漪擡步便要進入殿內。

“我警告你,你若動她分毫,此仇不報非君子。”

清漪冷笑道:“君子,再見!”

三十二歲的何初塵,跟初見時倒也沒什麽兩樣,依舊那般明豔動人,怪不得外頭那位……

清漪緩緩擡手意欲拔下頭上的銀簪子,自己只需往前一刺,便能一招斃命。

初塵的臉上全是久違重逢的喜悅,她眸中波光閃動,“妹妹,我還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那日你大喜,蘇府的人說你身子有虞,謝絕一切外客,連我這個姊姊也擋在外頭,真是豈有此理!”

清漪心頭一軟,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妹妹,你幫幫我……”原來,趙匡胤在位時,初塵曾遭到趙炅多次騷擾,她不肯就範,卻也不敢多事告訴趙匡胤。如今趙炅登基,她哪裏還有什麽活路。即便僥幸留得命在,以後也會趙炅糟蹋,初塵可不想與這種亂臣賊子同榻而眠。

“你想怎麽辦?”

“我想出宮。”

“以你的本事,想要跟官家冰釋前嫌還不簡單!”清漪冷笑道。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初塵咬牙切齒地說道。

“說到亂臣賊子,誰不是呢?”

“妹妹,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幫我一幫!”

“再神通廣大,還能從宮裏偷個人出去?”

“你不是帶了侍女來,讓我假扮成你的侍女。”

“那我的侍女呢?你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去求求違命侯吧,或許他有辦法幫你。”

“違命侯?南唐國主?他為何會幫我?”

清漪看着初塵的臉色,她這麽愚蠢的人根本不可能僞裝得這麽好,顯然她對南唐之事毫不知情,算了!

清漪出宮時,初塵提議送她一程,清漪點頭允諾。

馬車裏,清漪冷冷地別過臉,初塵則一臉熱絡,“妹妹,以後有了機會,還是讓蘇官人調回京城吧,我們姊妹二人也可以時常見個面。”話語中透着些淡淡的哀愁,顯然是為前路感到憂心。

“脫了這身華服,就在馬車裏,打扮成侍女的模樣,快!”

“妹妹你這是要?”初塵臉上驚喜連連。

“是的!”

“能确保萬無一失麽,倘若官家追究起來,你和蘇官人會受到牽連的。”

清漪冷冷地道:“你快點吧,等會我改變主意了,你回宮哭去吧!”

“驚寒他……”

“原來你是知道的,你們兩個可真是大膽!”

“才沒有,他只不過每日遠遠地看上我幾眼。”

“放心吧,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也會跟來的,還怕他找不到你麽!”

清漪出城時,誰也不曾主意到她身後不起眼的丫鬟,清漪和侍女潇潇各自牽了匹快馬,清漪用眼色示意她坐上去,初塵動作僵硬,上馬的動作還不如自己七八歲時那般熟稔。

“你怎麽這麽柔弱?”

初塵面色一沉,“不是誰都有機會得到父親的親身教導,不是誰都有機會跟着父親吟詞作賦。”

初塵話語中悲涼之色甚濃,她雙手環住清漪的腰肢,将頭倚靠在她肩上。清漪勒住缰繩,“就此道別吧,多保重!”

初塵有些不舍地下了馬,目送清漪絕塵而去。

71、牽機鸩毒 …

太平興國三年(978年)。

七夕這日, 是李煜的四十二歲生辰。如今,南唐降宋已有兩年。李煜幾杯酒入腹,想起在南唐時绮麗柔靡的生活,不由得潸然淚下。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一衆宮妃争相稱贊,歌女們随即吹拉彈唱起來, 殿中好不熱鬧。

宮人來報時, 趙炅勃然大怒, 氣得将案上之物盡數拂去。

一旁,王繼恩道:“不過就是個百無一用的書呆子, 官家何需跟他計較!”

“這個違命侯, 亡國了還如此不安分!好吃好喝供着他,他竟不知感恩, 留他何用!去,把齊王喊來!”趙炅眼下正為北伐北漢之事煩心, 心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免得日後有人拿他做文章起事。

趙文化入了文德殿, 趙炅指着案上的一壺美酒,“今日是違命侯的生辰,你帶上這壺美酒, 代我前去祝賀一番。”

文化看着趙炅臉上陰沉的臉色,自是不敢多勸。當年大哥登基後,連恭帝郭宗訓都不曾忌憚,似乎絲毫不擔心有人借恭帝之名造反。如今天下之勢漸漸明朗,二哥竟連違命侯都要趕盡殺絕,當真是心狠手辣。

文化看了看案上的美酒,想來今夜違命侯必死無疑,卻是借用自己的手,不知日後史官會如何評價自己。算了,死後都是一抷黃土,管後人怎麽說,反正自己跟那些人毫無瓜葛。當下,從案上拿過美酒,領命前去。

李煜見了文化來,醉态更加肆意。這位大宋的齊王殿下,曾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且徹夜談詩論道,與自己頗為投機。見他攜美酒前來慶賀自己生辰,不由分說便拿起酒壺往嘴裏灌去。

“齊王殿下,好久不見,你怎麽得了空來看我?可是又被尊夫人的上聯難住要前來求助于我?我跟你說,尊夫人的詩詞,讓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位故人。獲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畫。碧煙中,明月下,小艇垂綸初罷。昔日那位梳着總角的小女孩,她的家國被我南唐鐵騎血洗,不知她可對我有恨意……”

看着眼前一代文豪對自己如此信任,文化想起兩年前的正月初二,那日風雪交加,自己與他在驿館內秉燭夜談,請教了他許多寫詩作詞的技巧,他傾囊相授毫不藏私。

“夜深了,違命侯保重身子。”文化抱拳道。

“好說好說,我剛填了一首《虞美人》,你回去念給尊夫人聽,我想看看才女有何指教。”說罷,轉身對歌姬道:“你們唱一遍,給齊王殿下聽。”

文化不敢推辭。歷來宮廷中多用牽機鸩酒毒殺宮妃或臣下,服用之後,全身會抽搐不止,最後頭部與足部相接而死,狀似牽機織布。心中默默祈求道:“但求這牽機之毒晚些發作吧。”

一衆歌姬再次拔弦撫笛,李煜也借着醉态,跟着歌姬們一展歌喉。

文化聽完,再次匆匆抱拳,“定當帶到,告辭!”

回到幽簧,文化将方才官家賜酒之事告知葇兮,又将李煜的新詞吟誦了一遍,“違命侯讓我問問你,覺得如何?”

葇兮取出七弦琴,一邊彈一邊唱着,不知不覺聲淚俱下。“違命侯,你我素未謀面,謹以此曲相送。願你來世能生在普通官宦人家,一生無虞,做個富貴閑人!”

葇兮唱的《虞美人》與違命侯府的歌姬截然不同,葇兮的琴音,悲傷之餘,更添幾分壯闊。而歌姬所唱的,則凄婉哀怨,又帶了幾許纏綿。

文化嘆道:“葇兮真是聰明過人,你一向善良,如今心裏一定難過!”

“只是覺得生命無常,變數太多,人命太脆弱,以後更要珍惜。”

“待朝中平定下來,我定當與你歸隐山林,不再過問這世間之事!”

二人沉寂下來,默默地感受着一顆鮮活的生命此刻正要逝去。

是夜,葇兮一遍又一遍地彈唱着這位素未謀面才華盈腹的南唐後主留在人間的絕唱。

翌日退了朝,文化去文德殿向趙炅提出請辭之事。

“四弟,你真是不夠義氣,眼下我才登基,正是用人之處,你卻要撒手做個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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