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徐荼半響沒有說話。
徐又焉這句話太直白,直白的徐荼竟然不知道要拿什麽話去反駁他。
徐家的家門道義在他眼中一向視若無物。
他們本就沒有血緣關系,徐荼也不過受制于爺爺,無法違背長輩的意志。
什麽徐家清白,什麽家族聯姻,在徐又焉眼中,呵,不過是迂腐陳舊的棄履罷了。
改姓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若再有徐又焉從中作引,只怕很快,在京市和海城的圈子裏,徐荼就可以摘清和徐家的關系。
左不過是個沒姓的姑娘,随便安排個身世,徐先生說是,就沒人敢說不是。
“四哥想怎麽瞞?”
“訂個婚再分開,不是什麽複雜的事情。”
“然後我們在一起嗎?”
徐荼這話說的太直白,徐又焉眼眸落在她固執的眼神裏,他可以看到一種叫做“拒絕”的情緒在。
而後他聽到徐荼清冷的聲音,“我不是因為爺爺的要求才不和你在一起的。”
便是沒有爺爺與她訴說的種種,現在的徐荼,拎着裙袂走在冰刀尖的丫頭,也是不敢和徐又焉在一起。
他們捏着彼此的秘密和愛情,所有情緒被烘在最炙熱的時刻,相愛多容易得。
親吻擁抱做/愛,等到消耗盡了彼此的熱情,剩下的還有什麽?
相看兩厭的形如陌路還是平淡無瀾的最終分開。
若是當真抗住了徐家所有的壓力結了婚,這個圈子當真長久的又有多少。
爺爺有一句話說得是對的,“親情才會讓感情永恒”。
她看了太多這個圈子無法被考驗的感情,她不信自己會是那個幸運人。
徐又焉聞言沒有說話,向徐荼招了招手。
人斜靠窗前橫欄的長桌上,半倚着,手指間還捏着剛剛取下的眼鏡,眼底有幾分倦意,不濃,更多的像是一種無可奈何。
徐荼遲疑了兩秒,還是走了過去。
她早上沒有換衣服,還是穿着昨晚的睡衣,頭發被散散的随意紮在了腦後,倒是一張臉洗的白淨。
毛孔都沒有一個似得,透着亮。
一雙幼圓的雙眼裏挂着些許努力藏着的戒備。
站定在徐又焉的面前,竟然和坐着的他相差不多的高度。
他的眼睛太好看,平素裏都是淡然無虞的樣子,可認真看你的時候,卻仿佛蘊了一汪的滔天海浪,把人怕打席卷似的。
現在他看着她,嘴角依舊挂着熟悉的笑容,與旁人嘴裏淡漠疏離的徐先生像不同的人。
“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喜歡我嗎?”
徐荼深呼了一口氣,有幾分賭氣的成分,卻也坦蕩,“四哥,你不就是篤定我喜歡你,才吻我的嗎?”
“所以我的認為正确嗎?”
“我說不正确四哥信嗎?”
徐又焉到底沒有再多說什麽,低眸輕笑着搖了搖頭,伸手捏了捏徐荼的小耳朵。
到底還是拿她沒有半點辦法。
“走吧。”
年初一回家祭祖,是徐家慣來的傳統。
徐荼回房間換了身衣服。
绛紅色露背針織上衣,配了黑色的小皮裙,過膝的長靴确保她今天下跪時候不會膝蓋疼。
外面套了件今年最時興的淺棕色大衣。
倒是沒有化妝,簡單把頭發盤過發頂,紮了個黑色的絲絨蝴蝶結。
這是徐家一貫的傳統,許是爺爺小時候的快樂來自于此,所以總這樣要求小輩。
初一拜年時候,務必要穿紅色的新衣服。
她背了個斜挎包,琢磨着爺爺今年的大紅包應該可以裝得下,還取了個大紅包,裏面裝着她碩士畢業論文的獎金。
一個包換一個包,爺爺今年總算不虧了。
隐約中聽到徐又焉接了個電話,喊了申叔的名字。
徐荼沒在意,只想着也該是催他們回去的時間。
只不過出門看到他黑色的毛呢大衣,還愣了一下,“四哥不穿新衣?”
徐又焉沒多話,淺拍了一下她的頭,“走吧。”
徐荼隐約中産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今年要穿正紅這件事,還是爺爺特意叮囑她的。
那時候徐荼跟他叨叨着,家裏有親人生病,是不可以太過張揚的。
爺爺卻是不樂意,“我是生病,又是死了,不要到時候穿得灰灰暗暗的,醜死了。”
“我們小五這麽漂亮,就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徐荼微微蹙眉,跟着徐又焉下了樓,卻在地庫裏看到了申叔。
徐荼不由放緩了腳步,那種不好的預感襲再次來,讓她不敢再上前一步。
申叔迎上了徐又焉。
“四少爺,老爺已經送去搶救,您和五小姐這邊上車。”
徐荼的手包幾乎都要拎不穩,若非徐又焉轉身一把拉住她,只怕她要踉跄在這裏。
她剛想要說什麽,卻被申叔的眼神示意住。
申叔的面色嚴肅,“小圖小姐,老爺還健在,放心。”
隔牆有耳,很多話,不能說。
徐荼只覺得一顆心快要躍出來似的,有一種從胃裏翻上來的惡心。
極度悲傷和鎮靜下,容易産生的生理反應。
手掌突然被包裹進了一個巨大的掌心裏,帶着溫熱和寬厚。
像是一貼救命稻草,也像是魚竭而亡前的一抔水,徐荼毫無猶疑的回握住了他。
這一刻,徐荼突然覺得所有的任性都是假的。
只有旁邊的徐又焉,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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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直接駛去了醫院。
彭宇開的車,路上申叔只簡單說了三句話。
“老爺今早上呼吸困難送入急症室。”
“四爺昨晚住在老宅,今早上一起來的。”
“二爺……”
申叔突然語焉不詳,徐荼把眼眸投過去,原本是想看申叔的表情,卻只聽到徐又焉悠悠的開口,帶着冷笑,“二爺從爺爺屋裏出來的對吧。”
他的父親,從來想要的都是最多的。
哪怕已經手握了旁人不能及的權利,也總想要再穩固些。
兒子已經沒有按照他的設想承接遺志,他自己就會去盤剝更多。
徐又焉太了解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中最大的敵方在哪裏,當然也知道,那一年陳靈荷去世,他的父親起了怎樣的作用。
他向後靠在椅背上,眉眼間的倦意散不盡。
若是爺爺今天當真沒有撐住,只怕是徐存禮說了些什麽。
這人生當真可笑,仿佛一場怪圈,誰都走不出上天劃定的軌道。
徐荼卻完全不知道徐存禮做了什麽,在她的印象中,二叔永遠都是冷漠、專權、嚴厲、古板的人。
雖然常年在京市履職,卻因為職責需要,每年會在各地調研,鮮少居家。
徐又焉的母親多年前便定居意大利,兩個人的婚姻關系雖未解除,但也早已經沒了婚姻之實。
據說是一位從事文學創作的作家,在海外頗有名氣。
從徐荼跟着徐又焉開始,就很少見過這位女性。
現在,聽到申叔和徐又焉提起他的語氣,徐荼恍然發現,自己或許沒有了解任何一個人。
彭宇的車開得快且穩,抵達市中醫院的時候,不過十五分鐘。
徐荼幾乎是小碎步跑着才能跟上徐又焉的步伐。
以至于到了ICU門口時,她撫胸喘着氣,那份無法控制的心跳,說不清是因為跑動還是緊張。
徐培恒和徐存禮守在門口。
看到他們過來,眼皮淺擡了擡,繼而又落了下去。
沒有什麽寒暄的心情。
反倒是後來徐安華來的時候,看到徐荼的模樣,幾乎是尖叫着發瘋,“爸爸都快不行了,你還有心情穿紅色,果然是賤皮子,野丫頭,你是不是就等着這一天,等着爸把……”
“安華!”
“大姐!”
徐存禮和徐又焉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喊了她的名字,眼眸裏的寒意溢出,吓得徐安華只能坐回到椅子上。
大氣不敢喘。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就連過往護士的腳步聲,不小心的咳嗽聲,過深的呼吸聲都可以加劇空氣中的凝結度。
像是亟待爆炸的氣球,每一個動作都在給他注入氣體。
所有人都在等着爆炸的那一瞬間。
時間的流逝已經不能用分鐘來記錄,徐荼在無所适從的時候,一直盯着手機的跳表。
從分鐘調到了秒鐘。
啪嗒啪嗒的每一下,都像是水滴滴落,在她心中泛起小小的漣漪。
她現在想,什麽秘密什麽錢權,只要爺爺能醒來,所有遺囑上屬于她的,她都可以不要了。
她想起在徐家過的第二個年,旁人還不能認可她,徐安華還在罵着她野種,以為她是徐存禮或是誰在外生得小女兒,尋了個由頭帶回家的。
爺爺敲着拐杖,把徐荼叫去了身邊的位置,摸了最大的紅包,當着所有人的面,喊她“小五”。
她還想起中考出成績的那天,其實在徐家人眼裏,成績是不算重要的,高中可以擇校,大學可以出國,不論成績好壞,總有路可以走。
但當她拿着成績單興奮的跑去找爺爺的時候,徐延國拍着她的手,幾乎是笑出淚來,誇着她優秀。
她哪裏優秀啊,徐家所有的孩子,從小就是拼盡全力的培養,接觸着最頂級的資源,而她,是在末寨被父母棄之如敝履的陳荼,是三歲開始就要照顧自己,五歲就必須洗衣做飯的山野丫頭。
可就是這樣的她,爺爺當成寶似的捧着,由不得旁人對她說一個不字。
就是這麽一個她,爺爺掏出了所有的信任。
他說小五是徐家的小姐,誰都不能欺負。
他說小五是他最愛的孫女,所有人都要讓着。
他說小五啊,我老了,你能陪陪我,我就開心了。
他說小五啊,我這輩子不算是光明磊落的人,但又焉能把你帶回來,老天待我也不薄。
他說……
徐荼淚眼婆娑,只能聽到呼啦啦大家起身的聲音,只能聽到醫生的那句“節哀”。
她想,爺爺我穿了你最喜歡的紅色衣服來了,你怎麽就沒能再看看我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