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徐延國的葬禮複雜。

雖然早有醫囑,但畢竟對外瞞的緊,在大部分人眼中,是突然離世。

遺體根據安排,要送回京市安葬。

追悼會安排在了楓山公墓。

徐荼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的公務人員進進出出。

黑西裝白襯衣,身姿筆挺,面色無異。

徐存禮不方便主持工作,全部都是由徐又焉負責。

許是徐又焉在她面前慣來閑散慵懶,徐荼很少見過他這般嚴肅冷漠的模樣。

同樣是一席黑衣,身姿高挺,眉眼間微蹙,斂着情緒,內收而威嚴。

那副好看的皮囊在這樣的氣場下,反而越發襯得他脫塵。

有一種難以逾僭的疏離。

旁人見了他,都會客氣的道一聲,“徐先生”。

徐荼坐在角落裏,看着人群來了又散,散了又聚。

也不知道他們在忙些什麽。

但異常的安靜,所有人都像是刻意壓着步子,只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她想去看看爺爺,但沒有人告訴她遺體在哪裏。

只說那是重要的東西,已經被保管妥當。

徐荼想争執幾句,說那是她的爺爺,不是一個任人擺弄的物件。

可還是安靜的沉默下來。

這裏,沒有她說話的資格。

護送遺體的專機是當晚停在市中醫院的停機坪,徐荼和徐清源幾個小輩,被安排坐着蔣毅的車,連夜趕回京市。

徐又焉作為長孫,幾乎是腳不沾地,卻在徐荼臨上車前,低頭叮囑了一句,“牢記你是爺爺的孫女,其餘一句話不要多說。”

徐荼應着,就看着他長腿邁上飛機,在之後的兩天,徐荼都沒有見過他。

她和徐清源像是提線木偶,總有人過來安排幾句,他們跟着做着,在之後就是無盡的等待。

中途孫載怡來給她送了一次衣服。

也只顧得上說一句“節哀”便再無多言。

徐延國在位時的關系在京市,退休後又紮根海城,級別和身份擺在那裏,自然來了五湖四海的權貴。

徐存禮人在實上,因而也少不得現在當權的。

所以自從回到了京市,徐家就前所未有的團結與和諧。

這種時候,家族的門面比內部嫌隙的鬥争重要得多。

徐荼以徐家小孫女的身份,參與進了這場盛大的葬禮中。

楓山公墓的葬禮規格之高,讓徐荼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爺爺為了國家付出半生所收獲的榮耀。

一批又一批的人前來追悼。

他們鞠躬,他們默哀,他們拭淚,他們象征性的給每一個人送去擁抱。

徐荼木然的接受着。

這一刻她才知道,當人要去直面更為複雜敏感和重要的事情的時候,會忘卻掉最根本的痛苦。

她哭不出來。

饒是一圈又一圈的人握着他們的手說着節哀,她也已經哭不出來了。

好像那天在醫院裏,守在角落中掉落的淚水,就是她為爺爺能流下的所有的淚水。

大家像是有一種無聲的默契,誰也沒有提過遺囑,誰也沒有提過分割。

徐荼又回到了徐家那個大的讓她曾經找不到路的老宅裏。

只不過冬日的溫度低,湖面結了冰,天鵝也被移走,樹枝幹枯,地面幹淨的落葉都沒有一個,只有一種淩空蕭瑟的凄涼。

裴怔和申叔也不見蹤影。

家裏往來了一些徐荼沒有見過的生面孔,主廚的師傅換了據說是北清齋的大廚,灑掃的阿姨面色年輕了許多。

有一個自稱是常芳海的五十餘歲的女性,說是這個院子的新管家。

徐荼不知道他們是誰的人,也沒有心情去窺探和剖析。

爺爺的去世對于她來說,與其是一件痛徹心扉的剝離,更像是陡然清空的孑然。

她沒有親人了。

沒有了那個不論什麽時候都對她笑眯着眼,雖然黑心腸的會把徐荼推到風口浪尖,卻也永遠在背後護着她的小老頭。

沒有了那個每年都要把最大的紅包給她,任由徐清源說着爺爺偏心,也要把偏心進行到底的親人。

沒有了會和她一起看着天鵝湖,聊着文學聊着歷史聊着人生聊着他私心的爺爺。

徐荼覺得心空了。

她突然很想很想回到赫爾辛基的小屋裏,很想守着常年無光的夜幕,想逃離現在這種壓抑又無措的環境。

她也很想徐又焉,從來都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那麽那麽的想念他。

她甚至一瞬間産生過這樣的念頭。

爺爺已經去世了,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在一起了,她是不是可以接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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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又焉是在葬禮結束後的第三天回到老宅的。

他換了身姜黃色的風衣,高及腳踝的鉚釘長靴,黑色的皮手套和一頂寬帽檐的防風帽。

不似他平日裏的着裝風格,像是從什麽地方趕來似的。

幾乎所有人都第一時間迎了上去。

那個過去爺爺喜歡放置搖椅的小亭子,零散的坐着徐家的親人們。

徐荼沒有上前,她落在後面,看着徐又焉把目光在四周回轉,不由的又把自己往柱子後面藏了藏。

她說不清自己這樣做的原因。

好像這幾天她的大腦不複存在,做的都是些本能的事情。

可徐又焉的眼眸還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只不過看出了她的躲避,沒有上前一步。

繼而看向大家。

話語簡單,無外乎爺爺的葬禮順利,大家近日辛苦,都早點回去休息。

徐安華自然是第一個沉不住氣,“又焉,爺爺的遺囑……”

徐又焉眼眸一暗,嘴角勾了勾,說起話來,依然是一派自得。

“爺爺生前留了兩份遺囑,衆所周知裴律師手裏有一份,但另一份下落不明,裴律師和申叔兩個人已經去尋找,待兩份遺囑同時找到,自然會公布,在此之前,還希望大家稍安勿躁,回到各自平穩的生活中。”

衆人瞬時嘩然。

誰都不曾想過,遺囑竟然會有兩份。

“上哪裏去找?老爺子生前留了話?”徐培恒有些沉不住氣。

“四叔莫急,自然是有線索,不然也不會知道還有第二份遺囑的存在。”

“都散了吧。”

徐荼咬着下唇。

另一份遺囑在她這裏,她想以徐又焉對她和爺爺的了解,一定是知道的。

他不來問,就意味着,他在故意拖延。

徐荼不知道遺囑的內容,更不清楚徐又焉的想法。

只不過她毫不關心,只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她本就沒帶什麽東西來,老宅裏安排的妥當,洗漱用品穿戴首飾一應俱全,她只收了孫載怡給她送來的幾身衣服。

她想回到自己的家裏去住。

這裏太憋悶,太難受,有一種随時會讓人窒息的不暢。

徐又焉進來的時候,她已經要背着包出門。

埋頭要走,冷不丁的就撞到他的胸脯上,不太靈光的腦袋還愣了一下。

許是好幾天沒見到,還生了幾分陌生感。

誰又能想到,上一次見面她還在為了他突然的吻而手足無措,現在卻是爺爺去世後的疏離。

命運當真是個捉弄人的好手。

徐荼擡眸望着他。

剛剛遠遠的看去沒有注意,徐又焉應該是疲憊極了,眼底倦意濃郁,還有幾根若有似無得血絲,下巴上隐隐有青色的胡茬,像是奔波了一夜,刻意趕回來。

徐荼所有的話梗在喉嚨處,也只是喊了聲,“四哥。”

徐又焉也沒有多話,眼眸落在她的臉上,只說了句,“走吧,送你回家。”

徐荼跟在他後面,乖巧而安靜的走出了老宅。

臨上車前,她回身看向那塊巨大的紅底黑字匾額,上面寫着“守中和”三個大字。

題字的,是徐延國本人。

這或許會是她最後一次踏入徐家老宅了。

一路安靜。

許是太過疲乏,徐又焉的眼鏡被放置在了一旁,人背靠在椅背上,開了溫熱的暖風,微閉着雙眸。

彭宇把車開得穩,晃晃悠悠的,徒增倦意。

徐荼這幾天自然也沒有睡好,眼睛閉上就總會想起爺爺。

沒有難過沒有悲戚,只是想起他,想起那張似笑非笑,總是夾雜着深意的臉。

現在也閉着眸子,卻同樣不太踏實。

冷不丁的,手突然被執起,徐荼剛想掙紮,就聽到徐又焉啞着嗓子說道:“別動,我睡不着。”

徐荼安靜了下來。

當安眠藥這種事情,她熟得很。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掌心的溫熱讓人踏實,徐荼竟然也在車上睡了過去。

隐約中好像聽到徐又焉接了電話,又隐約聽到他說了句,“讓她睡吧。”

再之後,眼皮打仗似的,就怎麽都睜不開。

等到醒來,外面的天已經泛黑。

徐荼掙紮了一下,發現自己的手還被徐又焉牽着,而他單手在處理工作。

“四哥。”

徐又焉偏頭,順勢把手邊的設備關閉,“醒了?”

“恩。”

“睡了5個小時,怎麽,在那邊睡不着?”

徐又焉簡單随意的問着,手卻絲毫沒有要松開的意思,徐荼想扯,卻發現根本扯不動。

他鐵了心的要握着,徐荼動不得半分。

當下有幾分急,說了句,“四哥,手。”

徐又焉恍若未聞,“你看過爺爺的遺囑嗎?”

他的手依舊未松開,只不過手機屏幕被關上,昏暗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借着地庫裏隐約的燈光,勉強可以看清彼此的輪廓。

彭宇早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離開。

徐荼搖了搖頭,想到他或許看不見,加了一句,“沒有,爺爺給我之後,我便把它放到它該去的地方了。”

“瑞士銀行?”

徐荼沒有再說話。

她既不想騙徐又焉,也不想違背爺爺留下的話。

“你想不想知道,我手裏的這份遺囑,爺爺給了你什麽?”

徐荼再次搖了搖頭,“我不想知道,哪怕爺爺沒有留給我什麽,幔京和現在我手裏握着的股份已經夠我吃穿不愁了,餘下的,便是都給我,我也不會打理,不過是浪費罷了。”

徐又焉突然輕笑了一聲,在寂靜的空間裏,帶着幾分輕蔑的不屑。

“爺爺讓我們一輩子在一起,以兄妹的身份,你說這個老頭子,壞不壞?”

“阿圖,”他的笑意漸濃,徐荼看不清他眼底更深的情緒,只能聽到他用一種仿佛在誘惑她的聲音說道:“我們一起把它改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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