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徐荼沒有去問徐又焉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也無心去想。
她現在整個人都被吓得渾身發抖。
那種從骨子裏滲透出來的惡寒夾雜着恐懼,讓她緊緊抓住徐又焉的衣袖,她甚至直接把頭埋進了他的胸膛裏。
什麽男女之情,什麽兄妹禮儀,她已經全都顧不得了。
這一刻的徐荼,怕的恨不能當場殺了祁安。
特別是他的那句,“陳荼,你會永遠和我祁遠安在我姐姐的注視下,共享他們徐家的榮華富貴。”
末寨也有這樣巫蠱之術,法術操縱的複雜而陰郁,幾乎整個塔樓都被燃燒的濃煙和叮鈴作響的鈴铛籠罩。
徐荼小時候因為太過漂亮,與父母姐姐長得都不相似,而曾經體驗過一次這樣的巫術。
偌大的散發着膠臭味的木屑軟墊,只有五歲的她被迫跪在上面,周遭圍繞着只有山頂才有的一種灰黑色的草芥。
是野獸們慣常用來消化的食物。
村裏大半的人都來觀禮,看着她在十一月的冷冬裏,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罩衣,堪堪能蓋住膝蓋。
又冷又怕,木屑把膝蓋硌的出了血。
血珠溢出,被木屑吸進去,增加了軟墊的腥臭味。
巫師零零大作,鈴铛聲響,唢吶樂起。
穿着早已經看不清顏色的袍子,蹦啊跳啊,要逼走她體內的狐精之靈。
足足一天一夜,徐荼被要求不能哭不能吃更不能睡,說只有如此,狐精才能徹底離開。
而後她被扔到了雜草房中,睡了足足一周的時間。
六七度的末寨,雖尚不至于稱之為寒冷,但因為潮濕和高海拔,晚上睡覺,是浸入骨縫裏的冷澀。
她只有一件透風的單衣,用稻草蓋着身子,但幾乎是惘然。
徐荼記得自己好像足足燒了四天,巫師不讓用藥,說只有這樣才能徹底逼走狐精。
若是她死了,只能怨姑娘命格太弱,擔不起這妖獸之氣。
何其荒謬的事情,可那時候陳廣傳當真攔住了想要救她的媽媽,硬生生的任由她生病也毫不憐惜。
那是她永遠永遠的噩夢,是比當年她要被嫁作她人時候的狠,更多了恐懼。
五歲的小女孩,尚且連什麽叫狐媚二字都不懂,就被冠上了這樣的名聲。
她只記得很多很多年後,她在電視裏看過一個古裝電視劇,裏面也有這樣的橋段,叮叮當當,嘴裏呢喃作響。
徐荼第一次在海城發了高燒。
神情恍惚的幾乎說了一夜的胡話。
那是徐又焉第一次,急紅了眼,顧不得私人醫生趕來的時間,把她抱去了第一醫院的急診科。
現在,也還是這樣的他,把她摟在懷裏。
徐荼拽了拽徐又焉的衣袖,“哥,我想走。”
“好。”徐又焉瞬時打橫抱起徐荼,看着懷裏一張臉慘白的小姑娘,眼眸裏的冷光乍現。
若非徐荼要走,只怕現在他等在這裏,已經準備要敲斷祁安的一條腿了。
可到底斂住情緒,把懷裏的人緊了緊,轉身出門就上了車。
蔣毅等在門口,看到這一幕,立刻開車。
徐荼抖動的身體一點點舒緩,可手指還在緊緊抓着徐又焉的衣角,生怕一個不小心,他會跑調似的。
徐又焉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耐着心一點點安撫着,“沒事了,我在,什麽事都沒有了。”
她的手冰冷,是驚吓過後的應激反應,徐又焉撫着,眼神到底是越發狠厲。
可也還是壓着怒火,先給胡勇春打了電話,讓他務必十五分鐘內趕去方園。
徐家一頂一的私人醫生,今年不過五十,已經是國衛院的業務院長,在整個京市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這樣的時間,胡醫生接了電話也沒有多說,徐先生輕易不會這般動用他。
用了,一定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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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荼果然高燒。
人剛剛被放到床上,溫度就已經升起。
搭手一碰,滾燙。
胡醫生來的時候,徐又焉已經給她換了寬松散熱的曉說峮八依思叭衣留就六三,正理此文發布上傳衣服,眼看着胡勇春走了進來,立刻起身,向後撤了一步。
姿态尊重而客氣,“胡醫生,這麽晚了,麻煩。”
“徐先生那裏的話,想問,您清楚高熱的誘引嗎?”
徐荼這幅場景熟悉,曾經也有過,徐又焉思忖半響,說了兩個字。
“驚吓。”
胡勇春一怔,到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緣由,于是趕忙上前。
帶了的器械便暫時用不到,手指搭腕,浮動快速且并不均已的脈絡赫然顯示着徐荼此刻焦灼的狀态。
再看人,已經是嘴裏喃喃自語,聽不清說的是什麽。
胡勇春一連聽了幾處,而後起身,“無礙,驚吓而已,我開了些安神的藥物,可用可不用,全看患者的狀态,徐先生可自行定奪。”
“退燒藥一會兒溫水服下,今晚可能勞煩家裏人多多陪護,吓得不輕啊。”
最後一句胡勇春帶着憐惜心疼。
和他女兒差不多大的年紀,什麽樣的事情能驚吓至此。
徐又焉客氣的把人送到了門口,“司機就在樓下,辛苦您今晚跑這一趟。”
“無妨,你家這個小丫頭委屈些,剛來的時候就一身傷,後來我見得少了,這再見,還是那瘦瘦的樣子,要補一補的。”
徐又焉沒有多說,只客氣的點了點頭,姿态是與身份不太相符的低調,“胡醫生說的是。”
徐又焉把人送走,就又回到了徐荼的床前。
明明上次從這裏離開,小姑娘還是言笑晏晏,唇紅齒白的模樣。
也不過才半個月,現在人躺在這裏,一張臉慘白,嘴唇和臉頰卻是通紅,稍微一碰,就能感受到體溫的滾燙。
人瘦的仿佛只有一把骨架子似的。
手指還是攥着他衣角的模樣,緊緊扣着,很難撥動。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心疼。
酸澀和腫脹感襲來。
明明是他放在心尖尖上舍不得逼舍不得說的姑娘,怎麽就縱着她一次去處理自己的事情,就落得這樣的境況。
怪他,明明可以快刀斬亂麻的把所有人都解決,卻總怕她怪自己手伸得太長。
怪他,明明知道祁安手裏握着的威脅籌碼是什麽,卻總還是想通過他們,來把阿圖推向自己。
是他太貪婪了。
徐又焉長舒了一口氣,心底那份酥麻的痛感讓他不由的捧起徐荼的手輕輕的吻上,可炙熱的觸感一下子讓他清醒了幾分。
他去燒水溫水,取了藥,耐着性子的坐在她身邊輕聲哄着她,“阿圖,起來我們把藥吃了好不好。”
徐荼哪裏還有意識,人已經被燒的迷糊,身子軟的像水似的。
別說喝藥,就連靠在徐又焉的身上,若非他撐住她的腰際,也會瞬時滑落似的。
徐又焉到底還是把她摟在了懷裏。
藥放進口中,水卻灌不進去。
水流滑出,落在她的脖子上和睡衣上。
如此折騰了幾次,終究還是在她日漸升高的溫度中,徐又焉眼神一沉,低眸俯身,把水渡了進去。
徐荼迷迷糊糊,隐約中好像有人吻住了她的唇。
幾乎是本能的,想要尋求呼吸的出口似的,她把水和藥全部吞咽了下去後,毫無章法的穩住了徐又焉的唇。
混亂的吮吸,毫無憐惜的啃食,只覺得周身的冷顫這樣可以緩解。
最後吃幹抹淨似的,人一下子倒回到了床上。
把被子扯了又扯,還是覺得冷,嘴裏喃喃着,愣是把徐又焉的手掌埋在臉下,才感受到了一點溫暖。
再之後,她好像感覺身體暖了些,熟悉的味道萦繞在鼻尖,讓她安心。
她幾乎瞬時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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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荼這一覺睡得沉。
隐約中好像有人進進出出,把她扶起喝了藥,又有人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
可意識仿佛與本體已經脫節,徐荼什麽都記不得。
只有偶爾閃進來的祁安的臉和祁芸絨的墓碑。
但夢裏面她卻好像不怕了。
她走到祁芸絨的碑前,放了一捧花,而後替她把周遭的野草拔掉。
“我想,你應該希望你弟弟可以放下執念好好生活的。”
她坦然自若,因為知曉自己與她的離世無關,所以在面對她的時候,才沒有恐慌。
再之後,徐荼感受着手指的溫度,她動了動,意識先于身體恢複,繼而才睜開眼。
昏暗的卧室。
遮光窗簾被拉上,燈尚未打開,空氣中有淡淡的中藥的味道,更有若隐似無的木檀雪松的氣息。
徐荼在床上躺了幾分鐘後,到底還是努力試圖坐了起來。
頭昏昏漲漲,四肢酸痛,不像是生了一場大病,倒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好難得清醒了幾分,這才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拉開了窗簾。
她原以為會是刺目的日光,卻沒想到已經是日落的夕陽。
漫天晚霞的橙紅色。
徐荼這才試圖尋找手機确定一下時間。
下午六點,她睡了将近二十個小時。
當即打着赤腳推門而出。
客廳也沒有開燈,想來家裏并沒有人,徐荼的額上因為蓋着被子而起了一層的薄汗。
當下剛想去冰箱裏取一杯冰水,就聽到半是昏暗的角落裏,熟悉的聲音傳來。
“你若是再凍發燒了,我可不會再給你喂藥了。”
“哦,不對,”徐又焉的輕笑聲在安然靜谧的空氣中越發的清晰,“是不會再讓你沒有章法的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