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他就是陸觀霧?

太年輕了點, 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覃惟在心裏打着腹稿,面上笑眯眯:“陸先生?”

“嗯。”陸觀霧對她也不是很在意,甚至沒有多少禮貌, 幾乎是鼻音回答,就是北京人那股子懶懶散散的勁兒。

他又坐到了那張沙發上去, 翹着二郎腿,趾高氣昂地發話:“我以為Rossi casa在中國混不下去了, 沒想到還在,生命力挺頑強啊。”

覃惟心說我們怎麽就混不下去了?

她另找一個話題開口, “看來您是真的好久沒有來了,其實我們出了很多新品,設計都非常好。”

“嗯。”陸觀霧沒有反駁覃惟的話, “也就這個我能看上, 你們過去幾年的設計都是什麽玩意兒,抄來抄去的,還有那個low營銷,再不變通就退出中國市場得了。”

覃惟還是第一次被客人當着面說品牌壞話,她簡直不知道回答什麽好了, 只能再想別的話題蓋過去,于是問:“陸先生, 您是想購買一些時尚單品,還是家居用品,是準備放在什麽場合的?”

陸觀霧瞥了她輕蔑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打探, 卻并不被帶着走, 繼續各說各的,“你不知道那事兒啊?”

“什麽事?”覃惟皺了皺眉。

“你怎麽能不知道呢”

“……”

她第一次碰見這麽莫名其妙的客人, 是想跟她聊八卦嗎?可是覃惟并不擅長跟客人閑聊,她談資有限,作為服務人員要嚴格把控聊天的尺度,維護形象,以免被人抓住小辮子。

陸觀霧看她那緊繃的樣兒,覺得她未免可笑,自己說什麽了,她就吓成這樣兒他頑劣地笑了笑,“我還第一次見到奢牌的銷售是你這樣的。”

“我是什麽樣的?”她真的很不解。

“忒沒趣兒了。”他吐槽她。

覃惟站得筆直地道:“陸先生,我在工作啊。”

“你的工作不是服務客人嗎,客人不開心,你怎麽成交?”

覃惟很有态度地道:“我用的是專業知識,為您服務的。”她不是誰的開心果和八卦搭子,但是後面這句真情實感的話,覃惟并沒有說出來。

“你的專業知識很好嗎?”陸觀霧也真情實感地表示困惑,上下打量着她,“好像也沒有吧?”

在微信上問了她半天的問題,都只給一半的回複,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他就沒有見過這麽肉的人。

覃惟知道他的意思,因為自己沒有發足夠的資料給對方。但這是她做這份工作的策略,還沒有見到客戶本人就交底了,那她還怎麽做生意?怎麽把人約過來?

銷售的本質是服務客人,但也不代表無條件服從客人。

看覃惟不接這茬了,陸觀霧于是又就産品上的事跟覃惟談了談。他自身對奢侈品和設計的認知有點東西,問的問題很多時候都讓覃惟難以招架。

這個接待過程,覃惟莫名感覺到壓力,他的“不尊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進攻型客人。從來都是他問,覃惟回答,像是被老師訓話,就非常被動了。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覃惟對這個客人的基本資料沒有任何掌握。需求,預算,乃至職業、身份。

對消費者的身份識別是很重要的一環,她在新人時期耗費了時間和精力,後來她把這一環牢牢記在心裏,有的放矢地進行推薦。

這樣不僅可以幫助客人做選擇,因為很多客人一進門也都是十分茫然;也能加快自己的工作節奏。

他選了一堆的東西,寫了滿滿當當一張紙,叫覃惟查價格,查材質。

覃惟有一瞬間的欣喜,以為是自己的救星,眼巴巴瞅着他,詢問:“您今天下單嗎?”

陸觀霧挑挑眉,“我有說我要買嗎?我就是來看看的啊。”

“……”

最後他不鹹不淡地走了,對她擺手調笑道:“拜拜了,小美女。”

拜你個頭。

覃惟的格局沒有那麽大,她在心裏小小聲吐槽,綜合判斷下來,她認為這個人是騙子,假貨制造商。

種種跡象都印證了這一點,他在線上要了各種資料,線下過來還各種角度拍照片,了解設計,材質,工藝……産品數據,難道不就是回去做假貨的嗎

覃惟有點懊惱,本來就挺寸的,還遇上這種人。

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她收拾東西去乘地鐵。天已經完全黑了,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日期,已經被流放兩個多月了,再有不到一個月就可以回到店裏了。

這個季度也就要結束了,她沒有機會再回到店裏了,大概率會離開Rossi,于是下載一個招聘軟件,開始看專業對口的工作。

“滴——”

一輛車停在路邊,車窗降下來,陸觀霧側頭對她笑笑:“你是要回家嗎?要不要我送你?”

覃惟嘴角抽搐了一下,說:“不用,謝謝您陸先生。”

“真不要?你要去哪兒,這個點兒可不好打車啊。”

“真不用,謝謝。”

陸觀霧的跑車揚長而去,覃惟盯着猩紅的車屁股燈,心說假貨制造商還挺有錢啊,開個阿斯頓馬丁。

覃惟并不喜歡這種纨绔的男生,也不會被對方的糖衣炮彈迷惑,她前男友就是這樣的類型,玩來玩去無非那一套。

本以為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沒有想到陸觀霧隔了幾天,又在微信上卷土重來,問些有的沒的。

覃惟盯着手機發愣,這個人怎麽回事啊?

她不想回複了,可是不回複又不禮貌,萬一被投訴了,倒黴的還是自己。

可是等覃惟詳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再主動詢問一句時,這人又消失了。

反反複複被客戶折磨,又開不了單子,真的越來越崩潰。

*

今天陸思遠約了幾個朋友談事,周珏應酬完,順道過來看看覃惟。

沒什麽人的時候,她坐在自己的小工作間裏,下巴抵着桌面,神情蔫耷耷的,好像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幹。

周珏這次怕吓着她,裝作咳嗽了一聲,覃惟條件反射般立即站了起來,低頭彎腰,微微笑:“您好!”

一些列動作十分機械化。

“是我。”周珏走了進來。

“Enzo總。”覃惟呆呆地站在那,又微微側身,似是在等待他視察工作。不過這也沒什麽好視察的,經由上次的教訓,她把一應事務都做挺好了。

“你剛剛在發呆?”周珏走進她的小隔間,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客戶聯系完了嗎?”

“篩選過了。”她一五一十地回答,她這段時間一共聯系了258個客人,看似有一點點成效,約了線下活動,但是都沒有成交,只有一個去了店裏Perla幫她接待,開了一萬多塊錢。

看來他那句“接待一百個客戶,總有一個能幫助到你。”的言論并不成立。

“你看上去并不滿意這個結果。”周珏看她的表情。

她該滿意嗎

覃惟反正已經不對這裏抱有什麽希望,她假惺惺地笑了笑,“如果您有不滿意的地方,我可以改。”

“讓你寫的零售數據診斷報告發給我了嗎?”他又問。

覃惟呆了幾秒:“我上周就發了啊。”

“我沒有收到。”

“我确實已經發了啊。”她打開自己的電腦去找,指給他看自己确實發送了的。周珏明白過來什麽,用她的電腦登錄了自己的郵箱。

原來是被當做垃圾郵件攔截住了,他的手指挪了挪鼠标。覃惟的眼神很好,看到收件列表裏有一封标題一模一樣的郵件,但是發件人是Marketing部門的一個同事,并且标記了已讀。

覃惟瞬間明白過來,“您也叫別人寫報告了?”

那個同事是周珏的人,一點都不奇怪,他淡淡地說:“我安排了人過來做調研。”

怪不得,覃惟總是隔三差五地接觸到市場部的人,但他們行程很忙,跟她溝通一下工作,又很快走掉,都像領導視察。

“你以為這裏只有你一個人嗎?”周珏擡眼看她。

覃惟詞窮,Enzo以為這樣會讓她感覺自己被重視了嗎?心甘情願在這個地方耗時間。并不會,她只是覺得留給自己這個棄子的時間不多了,鼻頭有微微的酸意,很是委屈無奈。

她用心整理數據,寫報告,直接被當成垃圾郵件處理掉了。覃惟低垂着眼眸,無意識地搓了搓手指。

周珏看她的表情,又看看她的桌子。

上次他過來,桌上有一大捧芍藥,這次只有一株了,她的粉色水杯也不再放上來,桌面幹幹淨淨,似乎映射了她越來越低落的狀态,還有某種決心。

周珏從始至終都沒有打開郵件,問她:“我最近沒有過來,有碰到什麽困難嗎?”

覃惟能想到的,就是目前唯一還在積極聯系的陸觀霧,他總是刁難自己,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

對于陸觀霧讓她發內部資料這件事,覃惟怕違規,就去問了Wendy可不可以,Wendy直接反問了她:你是第一天做銷售嗎?

覃惟沒有必要拿這事兒再去問Enzo,再一次找罵。

她搖了搖頭。

周珏身體微微往後靠了些,笑了,用極輕松的口吻說:“看來荊軻刺秦應該派你去。”

“為什麽?”她不明白。

“你的嘴很嚴,藏匕首安全。”

“……”

覃惟臉上笑了下,并沒有真被這樣的調侃逗笑,她的心情很沉重,快要宕到死掉了。

“真的沒有嗎?”

覃惟說:“有個行事作風挺奇怪的客人。”她還是把陸觀霧的情況跟周珏說了。

“你覺得客人在騷擾你?”周珏誤解了她的意思。

“沒有。”覃惟趕緊澄清,就是有點搞不懂,想叫他給分析分析。

“向你扔泥巴的客人不一定不會在你這裏成交,對你笑臉相迎的客人也不表示絕對地信任你。表面社交不代表什麽。”他看着她的眼睛,她應該要明白客人扔泥巴的原因是什麽,說道:“不要用你淺顯的職業經驗,對客人下定義。”

道理覃惟懂,可還是有些不服氣,“我已經積累了一些經驗,不是妄下斷言。”

“半年也叫經驗?”在周珏看來,她根本都沒有入門。

覃惟:“如果他跟我要各種內部數據,我也可以給嗎?”

她的電腦開着,正登錄系統,周珏把鼠标往下拉了拉了,看見了訪問記錄文字描述最多的那個名字。

她是個很細心的女生,甚至有些笨拙,把與客人每一次的溝通內容,事無巨細地都記錄下來了。

周珏皺了下眉頭,又看眼自己的手機,似乎在查什麽,但沒有結果,不是他認識的同行或者客戶。

他對覃惟說:“你有沒有故意犯過錯?”

“沒有。”她從小到大都特別乖,一個膽子很小的人,你能指望她闖什麽禍端呢?

周珏沉默了一下,“有些錯誤,犯了也就犯了。如果結果是失敗的,你沒有什麽可以失去。如果成功了,也沒有人計較這種微小失誤。”

覃惟好像懂了,她問:“您是說,我可以”

“我不懂銷售,這是你的工作。”周珏阖上了電腦說道。

她既然這樣問了,不就代表這個客戶是她最後的指望了嗎?

“……”

除了這個,覃惟手裏再也沒有能開發的客戶了,也沒什麽好跟周珏彙報的了。

又到了下班時間,覃惟上了周珏的車。

她在想他最後說的那句話,他這麽精明的人,是不是已經覺察出她的去向?

夏天的日長那麽長,但天還是黑透了。

入目皆是汽車尾燈,一路蜿蜒如紅色飄帶,把他們堵在路上。

周珏沒有開口說話,車裏很安靜。

覃惟低頭玩手機,在看自己這一周的星座運勢,她以前沒有研究過星座,這兩個月頻繁關注。看完星座,又去翻八卦玄學。

人在低潮期,又沒有借酒消愁的習慣,不給自己算算命還能怎麽樣呢?

可是,即使算出來運勢有多好,她的狀況都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怎麽都逃不出這片泥沼。

覃惟看着窗外閃爍的霓虹燈,繁華的北京城,這裏是首都,全國政治文化中心,GDP排名第二的城市……可是她越看這繁華,越是悲傷。

她很想給家裏人打電話。

媽媽,闖社會真的好難啊。

我快堅持不下去了。

……

“Enzo總,您把我放在前面的公交車站就好。”覃惟不好意思讓領導把自己送到家門口。

周珏側眸看,旁邊有一家高端百貨商場,他打了個方向拐進去,“時間不早了,一起去吃飯吧。”

覃惟實在沒有胃口,但還是莫名其妙跟着下去了。周珏選的一家餐廳人均并不便宜,他點菜也很随意,并不會看價格。

吃完飯,覃惟抱着手機,忽然說:“這頓飯,我請您吧。”

周珏盯着她的臉,輕聲笑了笑 ,“你的工資,付得起這張賬單嗎?”

他嘲笑她工資低?

可她只能強行給自己挽尊:“我富二代,行不行?”其實她并不是什麽富二代,有的只是親近人的愛,才把她保護得笨拙又幼稚,北京這麽大她算老幾。

周珏看她如此堅持,“為什麽?”

“不為什麽。”

她的聲音一直悶悶的,眼裏也沒有光,只是想起一些現實。

她在展館base了快三個月,公司裏唯一來關心過她的管理層,竟然是Enzo。這當然不代表什麽,他的本職工作,他做的Campaign。可即使是責備,多少也給了身處逆境中的覃惟一些感動。

這頓散夥飯,她就是想謝謝他而已。

兩人從餐廳出來,周珏有計劃在這邊店鋪逛一逛,因為這家百貨商場的周年慶典又要到了,活動預熱已經開始,他的手機裏大大小小記錄了很多細節。

覃惟也想買點東西,就走進了電梯入口處的一家精品店。

Sales很快帶着笑臉迎接上來,打招呼,詢問一些基礎信息。她們明顯比自己專業多了,一眼就看出誰是有實力的消費者,誰買不起是進來瞎逛的。

“您自己看看,有需要叫我。”這是銷售對覃惟說的話。

然後兩個人一起接待周珏去了,還貼心地給他拿了依雲礦泉水,就差迎接到VIP室了。

覃惟在心中酸了一下,心想她們的算盤打錯了,Enzo今晚并不會買東西,他只是為了驗證競品的狀況如何。

覃惟沒有去包區,因為逛了也買不起,就去配飾區轉了轉。

越來越多的品牌都需要配貨了,很誇張。然而,小配飾是最好買的,覃惟自己站在玻璃展櫃前,左挑右選,看中了一個護照夾,和一條絲巾。

她招呼一個路過的男銷售幫她拿,對方捧着盒子是在給客人送鞋子,掃了她一眼,輕聲說:“好,請您稍等。”

覃惟于是站在那等了一會兒,好幾分鐘了,對方還是沒有來,她看見他又去招呼另一個客人去了,完全不記得她的訴求。

晚上七八點鐘,店裏真的很忙啊,這感覺久違了。

Enzo坐在一張皮沙發上,銷售拿過去很多産品圖冊供他觀看。站在客戶的角度,奢侈品行業對服務對象的劃分真的是……覃惟的心更酸了。

她又等了好一會兒,提高音量喊道:“能不能,來個人幫我拿這個絲巾?”

這個時候走過來一個女孩子,銘牌上是初級銷售,對方微微收颌,青澀地抱歉道:“不好意思,今天店裏有點忙,您想看這個是麽?”

覃惟說:“這個絲巾,還有這個護照夾,我都要。”

“稍等。”

對方拿出來擺在她面前,她問了問有沒有折扣,女生說消費額滿一萬是有商場滿減的,可是她看的這兩個東西加起來根本不可能達到一萬,于是不再多說什麽,就說:“我要這兩個。”

“護照夾您是要這個老花的?還有一個粉色刺繡款的哦。”

覃惟思考了一下,刺繡的也挺好看,但是比老花的要貴一些。她明白女孩子想讓她買刺繡款的原因,因為老花的傭金可能都不到十塊錢,誰不想多賺點呢。

思及自己艱難的處境,打工人可太難了,覃惟一咬牙,“那就刺繡款的吧,可以幫我包裝起來嗎?”

“沒問題,請跟我來。”

覃惟跟着她過去刷卡。

今天吃飯,再加上買了兩個東西,已經花了好多錢。付完錢,銷售送覃惟出門,周珏也被客客氣氣地送出來。

他看她刷卡了,知道她最近沒什麽工資,怕是接下來的日子不準備過了。

覃惟回答他的問題:“是送給Perla和Tina的禮物。從我入職到現在,Perla幫助了我很多,我還沒能謝謝她。還有Tina,是她帶我入行,對我有知遇之恩。”

在職場講恩情?周珏覺得她的想法可笑:“你應該感謝HR,是他們給了你offer。”

Enzo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怎麽會理解普通人在職場上的心酸呢,他們遇到的困難太多了,一點點施舍就足夠讓人感動。

她馬上就要離開Rossi了,即使是失敗離場,可還是很感謝這兩位給自己的職業啓蒙。

覃惟的眼睛被夜晚的風吹得酸澀,她用手指揉了揉,聽見Enzo問自己:“你逛了競品,感覺如何?”

“他們比我有經驗,比我專業,也比我眼光精準。”所以我被淘汰了,我對此毫無怨言。

“銷售把大量時間花在我身上,但我并沒有任何消費。”周珏看她,“正常在二十分鐘內沒有表現任何意向,有經驗的銷售,該放棄這個客人。”

“你認為是什麽原因?”

覃惟的确不理解,沒有人告訴過她,她只能在他身上打量然後猜原因,因為他穿得貴,一看就是有實力消費的人,而且長得好看。誰願意和醜東西多說話啊。

“銷售認為您很有潛力。”

周珏說:“他們的銷售系統裏有我的消費記錄。因為工作,我幾乎每個月都會在各大商場裏出現,不可能每次都有消費。銷售不會知道客人哪一次來是真正買單的,仍然要拿出百分之百的熱情,即使是失望,但這是他們的工作。”

這種失望,覃惟深有體會,在這三個月裏已經品嘗了足夠多了。

“跟客戶是一個長期過程,你既然做這個工作的,必須得有一顆千錘百煉的心髒,來面對被拒絕。”周珏對她說。

“我知道。”她氣息微弱地回答,可是我的心已經被錘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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