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當清脆的鳥吟透過窗玻璃,傳入昏暗的房內,林徽知道外面天已經亮了。

她起床,拉開窗簾,天光傾瀉進來。

過去了一個禮拜,寒假已經進入正式的流程,窗外已經可以看見那些空着的房子門口有人走動,因為時間還早,都是和外婆一樣的老人。

林徽站在床邊醒了醒神,洗漱完,她下樓,趙姨如每日那樣,在廚房內煮早餐,林徽和她打了個招呼。

趙姨:“醒了?早餐還得等會。”

林徽不着急,“嗯,我不餓。”她看向門外,“外婆在院子裏吧?”

“嗯,在院子裏,你過去吧。”

林徽點頭,向門外走去,出了門,可以看見外婆躺在躺椅上,眼眸閉着。

這是外婆每日的流程,林徽已經清楚外婆并沒有真正的想要在躺椅裏睡覺。

她抿了抿唇,腳步放輕,還是走了過去,小聲喚道:“外婆。”

似乎因為聲音太小,外婆并沒有應她。

林徽習以為常,重新叫了她一聲:“外……”

話還未完全說出口,林蓮似乎聽見她的聲音,神色不變地睜開眼,“你來了。”

“……”

林徽下意識看向身後,上次聽見這話,還是江誠過來,她誤以為這話是對她說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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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沒有動靜,林徽後知後覺地松口氣,聽見外婆笑了一聲,“是在問你。”

外婆極少對她露出笑容,今日或許是被她那緊張的樣子逗到了。

林徽忽然覺得第一日那個烏龍也沒有那麽糟糕和尴尬了。

她也笑:“嗯,我來了。”

外婆坐直身,目光望向遠方,剛才的笑已經收了,平靜的面龐看起來有些蒼白。

林徽看着她,欲言又止,她每次靠近外婆,都抱着一個目的,就是希望勸說外婆離開雲水村,去醫院治病。

可她擔心外婆聽了不開心,又會冷着臉離開。

她至今都沒有理解外婆為什麽不願意離開,身體不好,去醫院治療,等身體好了,可以重新回到這裏。

短暫的離開,并不代表她不能重新回來。

她站在林蓮旁邊,林蓮并沒有看她。

院外,已經比前幾日熱鬧些許,一些貪玩的孩子大清早爬起床,在朦胧的森林附近探險。

林蓮眼角刻滿皺紋,目光深深地落在他們身上。

她每年都會經歷這樣的變化,雲水村從安安靜靜,到熱熱鬧鬧,再到安安靜靜。

今年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兩個孩子在身邊。

兩人都沒有說話,院內只有外面的風聲和嬉鬧聲傳來。

“徽徽,”林蓮忽然開口,林徽蹲下來,看向她,“外婆。”

“你又是來叫我去醫院的吧,”林蓮道,“但可知道我這老婆子已經沒有精力去醫院了。”

她聲音比往日更沉靜,沒有拒認的冷意,可林徽聽了,更覺得心裏酸澀。

“為什麽?您只是去治病,等病好了,您可以再回來,到時候,我和媽媽和您一起回來。”

林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默了默,才緩緩道:“回不來的。”

林徽一愣,林蓮看向她,目光平靜溫和,時光的沉澱讓她的眼多了某些難以看透的東西。

這種目光和江誠的不一樣,林徽第一次明顯感受到,原來同一種情緒在不同的眼睛裏會有不同。

江誠的平靜無波,讓她覺得這是他,又不完全是他。

可外婆此刻的目光,讓她覺得,外婆在疾病之下,完全沒有了掙紮與痛苦,只有坦然與接受。

可為什麽要坦然和接受疾病,明明可以去抗拒,只要去抵抗,就會有希望啊。

林徽執拗搖頭:“不會的,外婆你一定會回來的。只要你……”

林蓮打斷她,笑道:“你別急。”

“放心,我跟你去。”

林徽愣住,沒反應過來,“嗯?”

“外婆你答應了?”

林徽整個人心情如同坐過山車一樣,剛才還在底下,聽見外婆的話,一下子沖到了上面。

“外婆你答應了?!”

可為什麽,為什麽會突然改變,聽見外婆剛才的話,她還以為會很難讓外婆改變主意。

“您……”她想問她,又害怕問多了會讓外婆改變主意。

林蓮看出她的想法,目光落在遠處某個地方,猶豫了一瞬,忽然道:“剛剛江誠來過了。”

“江誠?”林徽奇怪道,“他今天這麽早就來了?”

“嗯,他過來和我說了許多。”

江誠似是知道林徽回雲水村的目的,今日很早過來找她。

“他說,哪怕疾病可能會讓我很難再回到雲水村,可若是因此放棄治療,就算能夠待在這裏,只會讓我能夠待在這裏的時間越來越短。”

林徽疑惑地看着她,林蓮笑了笑,“有些繞口是吧。一開始我也沒太懂。後來他又說了一句話,我就懂了。”

“他說,他起初和我一樣,害怕自己的病會讓他和珍貴的人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短,所以只希望扔開疾病,與那個人片刻不離。可是後來那個人說了一句話,點醒了她。”

林蓮看着林徽,緩聲道:“那個人說,一切都會過去。那些自己擔心的,害怕的,全都會過去,迎接自己的,是新的未來。如果沉在自己害怕的過去,未來也就不會再改變了。如果我想陪伴雲水村更長一段時間,就應該想辦法讓自己有更長一段時間,即便沒有,也有某些東西改變了,與雲水村的聯系,多了層紐帶。”

院外玩耍的人越來越多,嘈雜嬉鬧聲充斥在原本安靜的院子。

可林徽什麽也聽不見,她聽見自己的心一下一下激烈地跳動着,腦海裏浮現前幾日江誠臉埋在陰影裏的樣子。

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和您說完這些話,就回去了嗎?”林徽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林蓮看着她有些緊張的臉,不忍道:“他已經離開雲水村了,他在村裏養病的時間已經結束,要去完成一場手術。”

林徽倏然站起身,“他走了?”

“嗯。”

“什麽時候,剛剛?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林徽渾身繃起來,既有緊張,又有憤怒。

江誠要離開了,卻沒有和她說。

林蓮也不知道江誠為什麽不告訴她,只能道:“他不久前離開的,現在應該坐車離……”

林徽不等她話說完,忙不疊奔了出去,她朝江誠的家狂奔。

希望江誠還沒走,他一定不要走!

為什麽他走都不來見她,這些天他真的把她當朋友嗎!

汽車的引擎聲遠遠傳來,林徽心髒劇烈地跳動,她跑得很快,重重喘着粗氣。

還有希望,江誠好像還沒走,車子的聲音停在那裏。

可下一秒,汽車開動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江誠!”

林徽什麽都不顧,扯着嗓子去大聲喊他。

她腳步不停,踩過髒兮兮的泥土,朝汽車的聲音跑。

汽車的聲音倏然停了,林徽站在十幾米處,看見汽車。

她緩了一口氣,提步靠近,遠處,是孩童的嬉鬧聲和樹林裏的鳥叫聲,林徽繞過一條小道,穿過幾棵樹。

她看着不遠處,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陽光漏過樹縫落下來,光影在昏暗的樹林裏浮動,一個身穿白色毛衣外衫的少年靜立在光前。

“江誠!”

林徽奔向他,江誠也朝她走來。

林徽臉現愠色,邊走邊怒道:“你要走,為什麽不和我說!”

江誠平靜白皙的臉閃過一絲詫異,随即明白過來,溫聲解釋:“看來你還沒看手機,我給你發了消息,見你一直沒回,以為你還在睡覺。”

“我就算睡覺你就不能叫醒我嗎?!”

林徽越想越氣,眼淚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你要走都你不來見我!你根本不把我當朋友!”

她的聲音哽咽,不停用手抹眼淚,“你騙我,你一開始還說……”

她話沒說完,突然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一股淡淡的栀子花的味道萦繞在鼻尖。

江誠輕輕摟住她,聲音第一次有些激動和喑啞:“我沒有騙你,和你說的全是真話。”

甚至還有許多真話他怕吓到她,沒有說出口。

緩了緩情緒,他放開林徽,用指腹輕輕擦開林徽眼角的淚。

彎下腰,與她的視線平齊,認真道:“我沒去見你,是因為我覺得,我這樣并不是離開你。”

看着林徽有些不解的目光,他語氣耐心,溫聲道:“我要去做手術了,一開始,我并不相信手術會成功,可是現在,我相信,手術一定會成功。”

他認真看着他的眼,“因為我知道,有個人是真心希望我好的。”

不像其他人,擔心他,只是擔心他的那個病,小心翼翼,擔驚受怕。

不像父母,擔心他,是因為哥哥的離開。

“只要過很短很短的時間,我們就再次會見面。”

他的聲音就好像是一陣輕柔的風,吹在林徽的耳畔,從來沒有人和她這麽說話,她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麽重要過,重要到,讓一個人心生希望。

她怔怔望着江誠的眼,說不出什麽,心髒又開始砰砰砰亂跳,只是這一次,與每一次都不同,每一下的跳動,都有說不出來的悸動。

“相信我吧,我們這不是分別,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見面。”

江誠又抱住了她,這一次手臂收緊,讓她貼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閉了閉眼,而後松開林徽,“我走了,下次再見。”

他揮了揮手,轉身離開,林徽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帶着有些落寞,又有些激動的複雜情緒轉回身,緩緩走回家。

江誠走了幾步遠,聽見林徽的腳步聲,垂眸回過頭。

身影一點點遠離自己,少女的身形纖瘦,含着疲憊,與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

那一次,她只是失魂落魄地走着,沉浸在失去親人的痛苦裏。

這一次,她沒有。

江誠摸了摸自己的心跳,他這一點卻是沒有改變。

每一次見她,那顆跳不動的心都會神奇地加速。

從少女明明已經很傷心,卻依舊對他這個路過之人,露出一個笑的時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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