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

ch。3 燼餘

ch。3 燼餘

孟夏轉鎖開門時,旁邊一戶人家的門被推開。

李奶奶拄着拐杖,扶着鼻梁上的老花鏡:“夏夏?”

孟夏記得,小時候,宋岚如加班時,會請李奶奶幫忙照看。

孟海生晚上在家裏,宋岚如不放心留她一個人。

李奶奶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陣:“都長這麽大了,真漂亮,像你媽媽。”

孟夏抿着唇笑。

李奶奶拉她進院子裏,從絲瓜藤上摘了兩個頂大的絲瓜。

“你媽媽回來了嗎?這次待多久?”

孟夏有些恍惚。

“待一段時間吧。”她說。

整個夏天,她一直渾渾噩噩。

突如其來的暗無天日,将她牢牢裹挾住,她甚至不知道,未來在哪裏。

李奶奶找袋子裝絲瓜:“你也該上大學了吧,還在B市嗎?”

孟夏輕輕搖頭:“沒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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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的文化課成績不錯,宋岚如一直抓她的學習,即便最後缺考一門,也不過離錄取線差了十幾分。

重讀一年,考H大美院沒什麽問題。

可是孟夏提不起畫筆了。

那些如蛆附骨的傷疤,一寸寸将她從內裏侵蝕。

不知道會不會好,什麽時候好。

李奶奶趕着出門,臨走時拉着她的手,讓她沒事兒常過來。

在B市,這樣說大多是客氣話,在烏鎮卻不是。

“家裏就我一個老太婆,怪冷清的,也就周燼那孩子,有時候遇着我提什麽沉東西,過來搭把手。”

聽到這個名字,孟夏的腦海裏條件反射似的跳出混蛋兩個字。

她垂着頭,連帶着看裝葡萄的塑料袋都不順眼起來。

李奶奶還在念叨:“本性不壞,可惜了,高考沒參加,書也不知道讀不讀了。”

拐杖戳戳石階:“讀書好啊。”

——

“讀書好啊。”

第二天,宋月如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她住在鄰縣,這裏的交通沒那麽發達,只有固定的幾趟班車,宋月如天沒亮就起來,趕着最早的一班車來了烏鎮。

到了之後,先去了趟九中,給孟夏辦了入學手續。

九中是烏鎮僅有的一所高中,裏面的學生魚龍混雜,兩極分化挺嚴重,考上重點大學的不少,沒書讀的也大有人在。

出了那樣的事,宋月如不放心讓孟夏和孟檸單獨待在B市,幹脆先斬後奏。

“夏夏底子好,再讀一年,一定能考上H大,以後像你媽媽一樣,當個大畫家。”

她說順了口,說完之後,自己先沉默下來。

夏末午後,悶潮的穿堂風從窗縫刮進來,叢草間的蟬鳴聒噪。

“或者學點別的也好,你們這樣的年紀,機會和選擇都寬廣着呢。姨媽只希望你以後能輕松快樂點。”

宋月如的胸口像是堵了東西,怪難受的。

還是年輕的孩子呢,這樣的事,擱誰身上都沉重。

孟夏複讀這件事,就這樣敲定下來。

高三課業重,宋月如怕耽誤她學習,把孟檸接去鄰縣上幼兒園,周末再送回來。

孟夏還沒從渾噩中走出來,就被推着向前。

盡管她也不知道,要去的是哪裏。

——

過完周末,九中就開了學。

學生烏泱泱從校門湧進去,操場一邊的大喇叭裏活力十足地播着諸如“努力拼搏,創造奇跡”等勵志的話。

孟夏對這裏不熟,預備鈴打響時,才找到高三二班的班牌。

班裏亂糟糟的,剛收假回來,大多數人的心還是野的。

教室的前邊都坐滿了,只有最後兩排還有空座。孟夏背着書包,坐在第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透過半開的窗,能看到外面的香樟,生機勃勃,枝條野蠻生長。

整理書包時,後排有人“啧”了一聲。

“有點臉熟。”

“這不會是那天的泥娃娃吧?”

“操,泥泥泥你個頭,沒看到阿燼那天的模樣,跟吃火藥似的。”

孟夏垂着眼睛,被人從後面一戳。

沈野笑得痞裏痞氣,看到她轉過頭時,明顯懵了一下。

一點都不醜啊。

他們說話不避人,孟夏聽了一會兒,大概猜到這兩個人是那天巷口跟周燼混在一起的少年。

她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見周燼沒在,松了口氣。

藺沉湊過來:“你好。”

眼睛發直。

他們這幫人都是混不吝的,哪兒有什麽客客氣氣問好的時候。

沈野悶着頭笑,把藺沉拍回去:“新同學,找阿燼呢?”

孟夏心道,不是。

她一點也不想見到那個精神病少年。

孟夏的心直到上課鈴響才落定。

藺沉嘀咕了一句:“燼哥不來了吧。”

“今年他都沒參加高考,來個頭,缺陽光,來這曬曬,光合作用?”

藺沉說:“燼哥真好,沒人管,不像我,今天被老子提着耳朵給押過來的。”

沒人管,孟夏輕輕皺了下眉。

隔了一會,沈野說:“羨慕個屁。”

這場對話在班主任梁顯走進來時宣告結束。

梁顯教數學,今年剛過三十,拎着聽冰可樂就進來了,到講臺上,一拉拉環,刺啦一聲。

教室裏安靜下來,接着響起悉悉索索的翻書聲。

後排的男生們整整齊齊喊了聲顯哥。

這裏四處都充斥着野蠻生長的氣息,沖破條條框框的刻板規則,随性,恣肆。

梁顯往下面掃了一圈,視線落在孟夏身上時,頓了一下。

“多和同學們熟悉熟悉,有什麽不适應的,随時可以找我。”

又掃了眼其他人:“多幫幫新同學。”

高三的課程緊,梁顯沒多廢話,打開試卷開始講題。

卷子是暑假作業,孟夏沒有,旁邊又是個空座位,她幹脆拿了個空白的本子,遇到難題騰上去。

寫了小半頁,前面的女生忽然回過頭。

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卷子撂在孟夏桌上,是梁顯正在講的那張。

女生披着長袖校服,眉眼精致,唇塗成張揚的紅,手腕上挂了幾圈亮閃閃的十字銀鏈,随着動作一晃一晃。

孟夏怔了一下,道謝。

卷子正中間寫着名字,趙苒。

趙苒靠在桌沿,笑着看她一眼,目光一轉,短暫落在沈野身上。

沈野什麽都聽不懂,對着天書一樣的卷子,撐着眼皮挺屍。

在梁顯的課上,沒人敢睡覺。

除了周燼。

覺察到趙苒的目光,沈野吊兒郎當地笑了下,兩指并在耳邊,比了個耍帥的手勢。

趙苒瞪他一眼,轉回去。

——

周燼是在下午來的。

下午的課容易犯困,第二節課間,孟夏趴在桌子上睡覺。

咚地一聲,後門被踢開,老舊的門搖晃着,吱呀作響。

孟夏的桌面都震了幾震。

周燼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黑T,肩上搭着書包,單手插兜,徑自走到她身後的空座,勾住椅背,往後一扯。

依舊是那股狂妄張揚的勁兒。

許多人朝這邊看。

他的出場,總是聲勢浩大。

周燼的名號在九中很響。

好的壞的都有。

狂妄,義氣,混子…

這個時代,每個人身上都會被貼上各種各樣的标簽,無論對錯。

那些目光,他統統不理,将桌上亂堆的試卷往旁邊一撥,翹腳坐下。

沈野湊過來,發現新大陸似的:“阿燼?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周燼沒什麽表情地把人往邊上一扯:“閑的?”

沈野把他看了一圈,又忍不住看了眼前頭的孟夏。

兩人一個垂着眼睛,一個懶散後靠,像是不相幹的兩個陌生人。

上課鈴響,沈野無趣地坐了回去。

這節是英語課,孟夏低頭翻英語課本。

一道目光落在她背後,她被盯得全身都不舒服。

身後傳來不輕不重的一聲笑。

周燼踩住她的凳子腿,往後一扯。

刺啦一聲,在安靜的教室裏分外清晰。

動靜太大,正在板書的英語老師陳欣轉過身來,目光不善地往下面看了一圈:“誰幹的?”

罪魁禍首插着兜,懶散地往後一靠。

孟夏低着頭,頰邊滾燙。

陳欣沒找到人,警告地往講臺下面看了一眼,絮絮叨叨:“看看你們,一個個有高三的樣子嗎,等着明年六月買後悔藥吃去,到時候一天三頓,可別少了錯了。”

下面哄堂大笑。

孟夏的心還懸着。

她的凳子被蹬得要落不落,在半空中搖晃兩下。

周燼擡起眼睛,盯着少女的馬尾,腳下一踩。

孟夏猛地一颠,險些叫出來。

“別叫,”周燼拎住她的衣領,帶着壓低的笑腔,“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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