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
ch。4 燼餘
ch。4 燼餘
整整一節英語課,孟夏的兩個凳子腿懸着空。
她的臉頰憋得通紅,怕鬧出什麽動靜,被陳欣發現。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乖巧安靜的好學生,鮮少被罰站點名。
從前班裏也不是沒有不學無術的混子,不過再出格,也不至于多出圈。
周燼不同,他不守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他就是規矩。
像是陽光底下野蠻生長的枝條,狂妄得不可一世。
下課鈴像是救星。
孟夏站起來時,趙苒從前面轉過來:“出去透風嗎?”
九中沒有空調,只有三臺老舊的吊扇,在頭頂嗡嗡地轉。
教室裏悶熱,混着許多奇怪的味道,下課鈴一響,屋中立刻空了大半。
孟夏點頭。
趙苒大方地挽住她的手臂。
午後熱得出奇,班上的男生們都把短袖扯到肩頭,女生們也把褲腳卷過腿肚。
趙苒依舊披着長袖校服,長褲蓋過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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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座位時,孟夏的餘光看到身後的周燼。
他趴在桌子上睡覺,書包墊在桌上,根本沒拉開過,半邊臉在熾烈的光下,半邊臉隐沒在陰影裏,明暗交織,劇烈碰撞。
——
九中有兩節晚自修,晚上八點放學。
高三年級有開學考,就在明天,一方面是摸底,另一方面為了讓野了一個暑假的少年們收心。
孟夏和另一名男生被安排在今天值日,下晚修後,男生走過來,說家裏有事,得提前走。
最後,班裏只剩下兩個人。
孟夏和周燼。
周燼還沒醒,從下午一直睡到現在。
剛才沈野他們猶豫了一會兒,沒叫他。
周燼生平最煩的是被人打斷睡覺。
考試的桌子要擺成單人單列,孟夏掃完地,去搬桌子。
原本兩個人搭手的活,落在她一個人身上。孟夏的力氣不算大,搬得吃力,沒多會兒,額角就浸了細汗。
她揉着胳膊,盡量把動靜放輕。
那天在漆黑的巷子,少年拍着她的臉蛋,散漫地說,以後見到他,記得繞道走。
孟夏的确不想招惹他。
或者說,不想招惹任何一個人。
幾個月前,她不是沒反抗過。
反抗的結果,是變本加厲,隔着屏幕,人們像是失了控。
第二天,宋岚如的私信裏收到無數謾罵,有人問她,怎麽不去死。
孟夏的信息也被扒了出來。
那天是宋岚如第一次哭。
她抱着女兒:“夏夏,你繞道走,別攪進來行不行?”
孟夏一分神,腳下一絆,桌子磕在地上,咚地一聲。
教室後面,凳子腿劃過地面,刺啦一聲響。
孟夏吸了口氣,擡起頭,果然看到坐起來的周燼。
他的神色間還帶着懶散睡意,從兜裏摸出火機,咬着煙看她。
頭頂的燈光刺眼,吊扇嗡嗡地轉。
少女站在光下,杏眼眯起來一點,像彎彎月牙。
黯淡的,随時會隕落的月牙。
沒光。
周燼吐出一口薄煙,聲音是剛醒的啞:“你一個人?”
孟夏說:“是。”
周燼看她一會兒,笑了。
眼底沒半分笑意:“蠢。”
被欺負了不反抗,就只能繼續被欺負。
孟夏沒理他,接着搬桌子。
搬到一半,後面又是刺啦一聲。
周燼一身戾氣地走過來,揪着她的衣領,拎雞崽似的拎到一邊的凳子上。
“看着。”
孟夏被拎得有點懵,仰起頭看他。
杏眼裏染着茫然。
看什麽?
周燼掀起眼皮:“你行。”
不耐煩的語調。
孟夏眨眨眼,索性不問了。
周燼人高腿長,不到十分鐘就搬完了半個班的桌子。
剩下的一半,依舊跟放學的時候一樣。
周燼扯住她的手腕:“走。”
孟夏看着另外半邊教室,猶豫:“那一半呢?”
“你同組沒長手?”
周燼拎着書包靠在門邊,揚手拉了燈。
陡然間漆黑一片。
“要麽跟上,要麽自己出去。”
說完,他單手插兜,散漫地晃出教室門。
黑T被晚間的風吹得鼓起,又癟下去,貼住勁瘦的腰。
教學樓九點熄燈,耽誤得太久,走廊裏的燈也熄了。
孟夏吸口氣,追了上去。
她沒想過,能和周燼這樣心平氣和地走在一起。
他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個野蠻生長,痞氣紮進骨子裏。
一個安靜乖巧,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學生。
快到校門口時,周燼突然停下來。
孟夏也停住,兩人離得太近,那件事後,她不習慣和任何一個人離得這樣近。
像是受過傷的刺猬,豎起全身的尖刺,裹住疼痛潰敗的傷口。
她輕輕往後退了兩步。
周燼一直盯着她的動作,突地笑了一聲。
不想和他扯上半分關系的模樣。
少年的黑發上還沾着薄汗,目光一寸寸冷下來。
“好學生,躲着我呢?”
九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周燼陰晴不定,不講規矩,是徹頭徹尾的兇獸。
這晚的最後,孟夏被他拎上了摩托。
周燼一擰油門,摩托裹挾着風聲,沖進漆黑的夜幕。
孟夏的五髒六腑都快要被颠出來。
她費力張口,風聲劃過嗓子,呼喊悉數被吞沒在黑夜裏。
最後,求生的本能讓她緊緊抱住少年的腰。
一頂頭盔扣過來,割裂的風聲幾乎瞬間被割斷。
躁與靜的交界,她聽到周燼的聲音。
狂妄的,野蠻的,恣肆的。
“孟夏,我不是什麽好人。”
摩托車停在小夜都外。
烏鎮的大多數人還保留着早些年的作息習慣,過了晚上九點,街旁的門店都拉了卷簾門,街頭巷尾空空蕩蕩。
小夜都是唯一一個繁華到子夜的地方。
聚集在這裏的,大多是些不良少年,隔着很遠,就能聽到裏頭的鼎沸笙歌。
在B市,這樣的地方很多,孟夏從來沒去過。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
小夜都不大,但什麽都有,KTV包廂,臺球廳,游戲室…一進去,裏面擠滿燈紅酒綠,男男女女。
玻璃門外還有個露天泳池,不大,夏夜悶熱,不少人泡在裏頭消暑。
下餃子似的。
孟夏的目光撞上個從泳池裏跳出來的社會哥,頰邊滾燙,慌亂地垂頭。
校服的領子忽然被揪住,走在前頭的周燼不知道什麽時候折返回來,把人往後一拽。
“好看?”
漆黑的眼睛冷下來,盯着孟夏,仿佛只要她說好看,就要弄死她。
孟夏抿住唇,沒答。
她有自己的驕傲。
兩人誰也沒讓步。
僵持了一會兒,周燼突地笑了一聲。
很冷的笑。
皮夾克裹着煙草氣,兜頭罩在孟夏頭頂。
她什麽都看不見,被周燼拽着走了一段,進了一間包廂。
包廂裏頭原本亂糟糟的,在門被周燼踢開時,陡然安靜下來。
孟夏掀開蓋在頭頂的夾克,看到幾張熟悉的臉。
沈野和藺沉都在,還有幾個沒見過的生面孔,頭發染得五顏六色,明顯是社會上的混子。
有人喊了聲燼哥。
在烏鎮,即便是那些混子,也賣周燼的面子。
這四五年裏,少年靠着拳頭,混在街頭巷尾。
他踩着桌沿,懶散地坐進沙發裏。
包廂裏這才重新熱鬧起來。
這裏像是另一方天地,靡亂,肮髒,黑暗。
孟夏安靜地站在門邊,身上中規中矩的校服,與這裏格格不入。
周燼的大半個身子籠子黑暗裏,頭發和眼睛都是黑的。
他擡起頭,看着不遠處的少女。
她的頭頂籠着一簇暖黃的燈光,即便穿着最普通不過的校服,也掩蓋不住身上那種氣質。
純赤,明媚。
她從前應該是光芒萬丈的。
包廂裏的人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孟夏。
周燼從來不帶女的來這裏,他是個混子,卻和他們不太一樣。
他不守規矩,卻有自己的一套規矩。
這是第一次,他的身邊出現了個少女,還挺漂亮。
包廂裏原本在玩大冒險,桌上放着一只空酒瓶,瓶口轉到誰,誰接受懲罰。
周燼大爺似的靠着:“繼續啊。”
黑皮讨好地笑:“燼哥轉一把?”
周燼往前傾身,手指捏住瓶身,撩起眼皮,視線在孟夏身上停了兩秒。
酒瓶骨碌碌地轉,最後指向門邊。
孟夏怔了一下。
周燼重新靠回去,看戲似的看着她。
沈野和藺沉面面相觑。
周燼想讓瓶口指誰,瓶口就會指誰。
他是故意的。
泥娃娃真招惹他了啊。
孟夏選了真心話。
周燼就那麽坐着,沒有要動的意思。
安靜片刻,黑皮湊了上來。
他幹瘦,頂着頭黃毛,看上去就流裏流氣的。
“美女,你覺得我們燼哥怎麽樣?”
所有人都看出來,黑皮是在試探。
孟夏咬牙,心裏先蹦出混蛋兩字。
她幹脆地搖了下頭:“罰酒吧。”
黑皮觑了周燼一眼,少年換了個姿勢坐着,腳踩在桌沿,全身上下都是懶散的痞氣,絲毫沒有解圍的意思。
他的膽子大了不少。
孟夏端起桌上的一個杯子。
她沒沾過酒,辛辣的酒灌進喉裏,她被辣得發懵,嗆咳着,杏眼咳得濕漉漉的。
攥在手裏的酒杯被人一扯,黑皮堆着笑,把另一個酒杯塞過來。
比剛才的大了兩三倍,裏面裝滿酒。
孟夏輕輕閉了下眼,那樣的笑,讓她惡心地反胃。
酒意和驕傲一起蹿上來。
她揚起手,把酒往地上倒。
黑皮被駁了面子,一張臉沉了下來,要去抓孟夏的手。
不遠處“咚”地一聲。
桌子被周燼踢開,堆在角落裏的玻璃杯滾在地上。
人群安靜下來。
發瘋的少年,像是一只兇獸。
周燼往桌上掃了一眼,随意地拎起瓶酒,攥在手裏晃了晃,掰着黑皮的下巴倒下去。
一瓶酒倒到底,他倒過空酒瓶,在黑皮的臉上拍了拍,半玩笑半警告:“沒這個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