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靶

看着面前堆疊的四個箭靶子,穆清都快哭了。

她以為随侍箭童只需做些遞弓拔箭的打雜活計,哪知道還需要舉着個靶子滿馬球場瘋跑充當活靶子?射藝的比試內容在今日侍禮郎公之于衆前誰也不知曉,是以估摸着宋修遠也未料及這般情況。

即便申屠骁與宋修遠的箭術再高明,只是刀兵無眼,這十個舉着箭靶子的箭童難保毫發無損。

真想敲開太常寺一衆老酸儒的腦袋,瞧一瞧他們的腦子裏除了四書五經還剩些什麽。箭童的命便不是命嗎?

除了方才與自己一起在馬球場內随侍的三位箭童,另有六位箭童早已拿好箭靶子,靜靜恭候在馬球場外。穆清伸長了脖頸搜尋适才被自己頂包的箭童,只見此處除了他們十個箭童并兩位侍禮郎,便盡是穿着宮袍的內侍。心中無奈,穆清只能認命地上前拿起箭靶子。待侍禮郎道明末試的注意事項後,她跟着一衆箭童回了馬球場,心底不停無聲喃喃。

宋修遠,我将性命托于你,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穆清身形嬌小,掩映在其餘九個箭童之中十分不起眼,但還是被站于石臺最前處的鄭籍瞧見了。鄭籍心底唏噓一聲,擡手拍了拍身後的林俨:“舉着靶子的這位可不是方才那個小仆嘛?怪道自稱侯府仆役卻這般寒酸模樣,原只不過是子衍的箭童?”

林俨循着鄭籍的目光望去,不瞧不要緊,待看清了高舉着箭靶子的正是穆清後,渾身一凜。

那可不是什麽寒酸小仆,更不是什麽普通箭童,她可是夫人啊。

林俨下意識便朝宋修遠看去。

宋修遠自穆清重回馬球場便瞧見她了,待意識到她手中的箭靶子是何作用時,面色鐵青,漆黑的雙眸中迸發出濃濃的戾氣。

申屠骁亦發覺了宋修遠突然變化的氣場,轉身細細觀察了馬球場內那十個箭童的眉眼,似找尋着什麽。未幾,他的雙眸定在穆清臉上,再瞧了眼宋修遠,唇角微勾,黑眸中又泛出一股興味。

按照涼國的規矩,活靶向來由戰俘充當,他以為此次末試的活靶亦與母國一般,是十個活人,又思及适才宋修遠對那瘦小箭童的态度,故而特意拿話激他。

不得不承認,宋修遠聞言後不鹹不淡的模樣令他很是氣惱,或者說,從去歲雁門一役開始,宋修遠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便令他憤恨至今。去歲他借用他人身份,挂了軍事之職随軍南下。涼國大軍在他的指揮下很快吞下了雁門腹地,忻州遙遙可望,直至遇上宋修遠。他吃不透宋修遠的心思,于排兵布陣一道便總是落于下風。

此時的他惱宋修遠,亦惱自己沉不住氣,在不知曉夏國的活靶竟只是箭童舉着箭靶子四下攢動的情況下,便腦子發熱,無端地去刺激宋修遠。

只是這些惱怒在發掘宋修遠與那瘦弱箭童之間的微妙聯系後,便悉數被一股莫名的興奮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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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箭童不簡單,他需好好利用這個箭童,與宋修遠玩個盡興。

***************

禁軍校尉再次擂鼓,末試開始。

二位射者的箭囊中均盛了十支白羽矢,為了便于侍禮郎分辨記錄,宋修遠的白羽矢尾羽被染成赤紅色。

二人互相見禮後一齊上馬,用腿夾住馬肚,驅使兩匹緩緩走動。

穆清随着其餘九位箭童,慢吞吞地按照侍禮郎布置的路線陣法在偌大的馬球場內挪動着。

日頭高照,縱然仍是嚴冬季節,穆清卻感到自己背後的衣衫皆已濕透。她不敢去瞧申屠骁,亦不敢瞧宋修遠,只高舉着箭靶,垂下雙眸,死死盯着腳下的黃泥土地。

“呼——噗!”一道聲響劃過寂靜的馬球場,申屠骁先于宋修遠放出一矢,正中穆清身前那位箭童手上的靶心。

那箭童只覺雙臂受了一股子極大的沖勁,待回過神來,自己手上的箭靶子已被利箭穿透。

“呼——呼—噗!”不及所有人反應,宋修遠跟着申屠骁連方兩矢,一矢追着申屠骁的那一矢而去,卻終究慢了半分,未射中任何活靶;另一矢朝着穆清身後的箭童射去,亦正中靶心。

穆清看着兩位箭童拎着箭靶子與白羽矢跑出馬球場的身影,暗自歆羨他們的好運氣。若是方才她再走的慢些,宋修遠的第二矢便能放她離開馬球場了。

少了兩個活靶子,剩下的八個箭童迅速變換路線與速度。

宋修遠驅馬慢跑,跟上了箭童的移動速度,對着穆清手上的箭靶子,拉弓上弦,放出一矢。眼見着那染了紅羽的箭矢就要射中穆清手上的箭靶子,這時卻橫空破出一支白羽矢,将宋修遠的箭矢格開了去。

場內開始有細微的交談聲,觀試者心底無不捏了把汗。經前兩試,他們已然瞧出申屠骁的箭術與鎮威侯不分伯仲,只是末試剛開始,鎮威侯便連失兩矢......出師不利啊!

穆清聽見腦袋上方的細微聲響,擡頭望去,只見申屠骁活似一個玩世不恭的纨绔,騎于馬上,面帶挑釁地望着宋修遠,而後者盯着自己,面色不豫。

适才第一射,宋修遠便覺得申屠骁選的活靶距離遠且側對二人,壓根不适宜作為首選,心底忽而生疑。只是那個位置離穆清太近,不及細想,他便追出一矢,恐申屠骁一時興起去射穆清身後的活靶,無端讓她受驚,便順手又将穆清身側的另一個活靶射了。

想來是他這兩矢發得心太急,竟然讓申屠骁瞧出了破綻。他的第三矢既是為了讓穆清早些脫離眼下境地,亦是一個試探。

那申屠骁果真追着将他的白羽矢射開了。他應已瞧出穆清在這十個箭童中的特殊性!

宋修遠眉頭皺起,眼下并非雁門戰場,不是與申屠骁糾纏的好時機。他若再膠着于穆清身上,只怕以申屠骁的個性本領,很快便能一一破解,阻止他箭入靶中。如此既無法令穆清解脫,又無法在比試中獲得勝籌,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驅馬而行,宋修遠朝着離穆清最遠的四個活靶連發四矢,皆正中靶心。

這廂申屠骁很快便發覺了宋修遠目标的轉移,似猜到他心中所想,亦将自己的目光轉至另一側,與宋修遠交替着射出四矢,除一矢追着宋修遠,在赤羽箭矢後不慎射入箭童左臂之外,其餘三矢皆正中靶心。

好戲向來都要留在最後。

九個活靶被射中,馬球場內只剩穆清一個活靶!

在座衆人心底暗暗叫好,鎮威侯只需再中一箭,便可贏得此次射藝比試了!

林俨心底卻暗暗發涼,右手覆在箭上。箭術比試上的最後一個活靶因射者的你争我奪,下場向來慘烈,毫發無損者有,身中數箭者亦有,丢了性命的更大有人在。此時他已顧不得申屠骁對侯爺設下的暗樁了,準備随時跳出石臺,救下夫人。

申屠骁的暗樁若成了,至多是侯爺輸了這場比試,但夫人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什麽變故,他這條命就要被侯爺剮了!

“唉林小哥你說太常寺的那群老兒究竟是怎麽想的,竟設了十個活靶,若申屠殿下與子衍皆中了五靶,這該如何是好?”鄭籍咋吧着嘴,看向場內,幽幽嘆道,“呦呵,這小箭童竟能留到現在。”

身後未傳來任何回應,鄭籍回頭看去,正對上林俨如臨大敵的目光,整個人一下子便抖了一地的雞皮疙瘩:“行行行,小爺我烏鴉嘴,你家侯爺此試必勝,把劍放下,放下。”

穆清心底苦哈哈的,覺得自己的運氣委實好了些,命委實硬了些,竟成了最後一個至關重要的活靶。

實則方才申屠骁擋開了宋修遠的第三矢時,穆清便察覺到了申屠骁的刻意針對,但好在馬上的兩人很快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讓她稍稍松了一口氣兒。

但是眼下只剩一個活靶,她簡直避無可避。思及方才被申屠骁射中左臂的箭童的凄慘模樣,那陣陣哀嚎猶然在耳,穆清心底抖了三抖。

見兩人皆驅馬向她奔來,穆清心底發顫,強行将棄靶逃命的想法從腦中驅趕出去。

穆清站直身子,高高舉起箭靶,微不可見地向宋修遠的方向側過一個角度。

宋修遠很快朝她放出一矢。

驅馬行在宋修遠側後方的申屠骁見狀,亦引弓搭箭,只是瞄準箭靶之時,看着跑出自己半個身位的玄色身影,心底被壓下的怒意忽而騰升,也不去追宋修遠的箭矢了,而是将箭頭微微下移,徑直朝着穆清胸□□去。

雁門一役殒了他的同胞王弟,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在他的計謀下,挂帥軍中的王弟會在陣前受宋修遠一箭,接着假托傷重命危,以此減輕夏國軍隊的戒心與防備,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宋修遠真的取了王弟的性命。

此番他亦想讓宋修遠嘗嘗意料之外的滋味,瞧一瞧近身之人突然殒命後他那副不甘心的神情。

兩支箭矢一前一後向穆清射去,方向一模一樣,只是上下偏差愈來愈大。

衆人心中複雜,瞧這趨勢,鎮威侯此矢志在必得,只是申屠骁這時的失誤,卻要讓那瘦弱箭童當場殒命了。只是比起射藝比試與公主姻親,區區箭童倒也算不得什麽。

林俨見情勢不對,已提劍飛身閃下石臺,正要沖入馬球場,頭皮突然發緊,整個人似被頭發提了起來。力道之大,扯得他眉眼都變了形。

林俨回頭,神情憤慨。

罪魁禍首鄭籍彎下身子,正死死揪着林俨的發髻:“林小哥你作甚!你這樣冒冒失失闖進馬球場,被禁衛軍捉了投入牢獄事小,擾亂子衍的布局,左右了公主婚事便是罪無可恕了!啧,你莫要瞪我呀!”

說話間,利箭破開皮肉的聲音響起,整座馬球場內死寂一片,正如林俨這一瞬的內心。

夫人中箭了!?

未幾,四下一片嘩然。

禁軍校尉擂鼓,比試結束!

聽着嘈嘈切切的紛擾人語,林俨心底茫然,額角發疼,雙目失神。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要被他家侯爺剮死了。

“你這般視死如歸的模樣是怎麽回事?子衍輸了比試又不是輸了命!。”鄭籍見林俨神情不對勁,揪着發髻的手使了巧勁,迫使林俨将身子轉向馬球場,“你家侯爺不過中了一箭,死不了!且這一箭又算不到你頭上。”

“!!!???”

夫人,夫人還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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