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軟肋

穆清回複了些許元氣,強撐着站起身子走到馬車前,正愁如何使喚不聽話的雙腿翻上馬車時,宋修遠卻一下将手中的馬鞭丢給林俨,傾身将穆清攔腰抱上了車。

林俨捏着手裏的馬鞭,默默替兩人掩上車簾,翻身躍上馬車,認命地當了一回馭夫。

車內鋪了厚厚的絨毯,坐于其上幾乎不辨行車颠簸之感,且很是禦寒。寒冬季節,相較于穆清寬大男子外袍下的厚襖,宋修遠卻只着了中衣與窄袖玄袍,方才老太醫替宋修遠醫治箭傷時剪開了宋修遠的衣裳,穆清瞧着都覺得冷。

穆清靜靜坐于宋修遠身側,趁着宋修遠閉目養神之時偷偷觀察着宋修遠的面色,眼神便不自覺的落在了宋修遠右眼側的長疤上。

行軍之人,對于方才那樣危及性命的場面應是司空見慣了吧......

“夫人盯着我作甚?我臉上可有花兒?”似察覺到了穆清的注目,宋修遠倏地睜開雙眼,漆黑的眸子正對上穆清神情寡淡的面龐。為了喬裝,她今日在臉上抹了一層淡淡的碳粉,本就不似往日那般明豔紅潤,更何況經歷了一場生死劫,神情更顯凄凄,毫無血色。

穆清措不及防地移開目光,盯着車壁,搖了搖頭,“你的面色不好,我不打擾你歇息了。”

宋修遠卻并不依言閉目,反而笑問:“适才對着申屠骁直沖而來的箭矢,可是吓壞了?”

她說他的面色不好,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宋修遠望着穆清,這件寬大的袍子不知從何尋來,罩在穆清身上極起不合身,經過方才的一番拉扯,她身上的衣衫早已歪七扭八,衣緣微敞,露出一截不曾抹過碳粉的雪白脖頸。

宋修遠心底微微有些發癢。

他在等穆清點頭。

他明白穆清不會像別的嬌嬌女兒那般,受了驚吓便撲進夫君懷裏,但若是她在他面前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嬌弱之态,他都願意攬她入懷,捧着心想盡法子哄她開心。

在宋修遠殷殷切切的目光下,穆清終于微不可見地點了頭。然而他的手還未擡起,便聽見了她那清麗的聲音:“吓着了,其實我喬裝成這個模樣到馬球場,就是為了能幫上你。可是我做了什麽呢?我連白矢都不知道,讓申屠骁的箭童在我眼皮子底下就取走了動過手腳的白羽矢,害你輸了首試。那個時候我就在想,若是你原先的那位随侍箭童,定然不會像我這般不中用,一定可以分辨出申屠骁做的小動作。首試結束的時候我是真的不安,怕自己害了你......可是到頭來,我還是拖累了你。我不該......今日是我錯了。”

方才說話的時候,穆清一直斂着雙眸,此時見宋修遠久久不發聲,以為他真的生氣了,便擡起眼簾,側頭偷觑他。

宋修遠眸色清亮,怔怔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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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子!

面前女子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他都喜歡得不得了,可現在她的一席話,明明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卻一下子令他的心底生出無限的柔情蜜意。當他聽着她說出“可是到頭來,我還是拖累了你。我不該......今日是我錯了”時,心底竟覺得不忍。

她做錯了什麽?她只是擔憂他,她只是想助他一臂之力而已。有錯的分明是那心懷不軌的申屠骁!

穆清沒有等到宋修遠的回應,左手卻被拉起,一下便被他攬到了懷裏。宋修遠把下巴擱在穆清的頭頂,用右臂緊緊箍着她。

穆清上半個身子被宋修遠帶過來,下半個身子卻仍留在原先的位置上。這樣怪異的姿勢令她無從着力,只能順勢躺在了宋修遠胸口,一時窘迫。

“将我放開!你臂上還有傷!傷口迸裂了該如何是好?”

裂了便裂了吧!宋修遠心底腹诽,雙手卻是将穆清圈得更緊了。

“夫人切莫妄自菲薄。”宋修遠在穆清頭頂輕輕道,“夫人替我選的白羽矢勁直銳利,白羽密而不厚,且重量分布合宜,是為上乘。若沒有夫人特意為我挑選的白羽矢,若非夫人試前寬慰使我心定,只怕我放不出二試的四矢參連。”

“可——”

“即便不是夫人,我亦會救下箭童。”宋修遠知曉穆清在擔心什麽,直接接口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話。

穆清不再言語。

她忽然便想通了一些事。

她知曉宋修遠為人品性,排兵布陣之人,為了大局舍棄一枚小小的棋子再正常不過。這個男人是朝廷的輔國将軍,他的心底有一股子家國之情,他不會為了區區一個随侍箭童的性命至夏國朝廷與公主姻親而不顧。可是他願意為了救她而放棄那些他看重的東西,願意為了讓她寬心去扯這樣一個無傷大雅的謊話,她又如何開得了口戳穿他?

她又......如何拒絕得了他?

穆清窩在宋修遠懷裏,右手悄悄攢搓着宋修遠的衣襟,輕柔道:“如果可以,我不願做你的拖累......”微微吸了口氣,續道,“我會竭盡所能,不讓自己成為你的軟肋。”

“!”

宋修遠身形微僵,方才,穆清說她不讓自己成為她的軟肋!

唯珍之重之之人,方可成為軟肋。穆清這般說,便是領受自己的心意了!

“那我便拼盡所能,不讓夫人成為禍國紅顏。”

自古而來,女子多是男子權謀下的犧牲品,至于稗官野史上的紅顏禍水,大抵是男人無能時被推出來的擋箭牌而已。

她懂宋修遠所言何意,宋修遠亦懂她!

作為和親公主的穆清就是夏蜀聯合的一枚小小棋子,只是比起美人一笑的褒姒,比起鼓上起舞的趙飛燕,她有幸遇上了宋修遠。

穆清靠着宋修遠,含笑點了點頭。

接着,她便感受到了宋修遠胸腔下強勁有力的跳動,一下一下,透過薄薄的衣料,傳入她的耳中。

穆清嘴角的笑意直直蔓延至了眼底,他真的很喜歡自己呢,不過是那樣的一句話,便讓他高興至此。

驀地,穆清愣住了。仿佛有哪裏不對勁......

她竟忘了宋修遠還帶着傷!

“快些将我放開,你還帶着傷,情緒波動不利于恢複。”

穆清伸手推了推宋修遠的胸口,宋修遠卻紋絲不動:“讓我抱一會兒。”

她哪裏肯依!在宋修遠懷裏掙紮着便要起身。

“噗通!”馬車突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穆清趁機坐直了身子。垂首看去,原來是方才颠簸之間,縛在腿間的匕首不慎掉落在絨毯上。

是宋修遠贈她防身之用的匕首,她一直依言貼身帶着。

宋修遠好不容易收拾起來的心緒,在看到滑落出來的匕首時,又被穆清戳得一塌糊塗,見穆清撿起匕首回過頭,一時也被豬油蒙了心,對着那殷紅潤澤的雙唇便吻了下去。

......

回府下馬車時,穆清的臉紅得如同一枚熟透了的蝦子,連烏黑的碳粉都遮掩不住。

适才她與宋修遠交談時并未刻意壓低聲音,想起林俨一直坐在車外替他們駕車,穆清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林俨了。

***************

正月廿三日,正是姜懷瑾與申屠骁比試的日子,亦是柳微瑕的十七歲生辰。

柳微瑕發了帖子,邀請了幾位親近的閨中好友,在太尉府的菡香院裏設了一個小宴。

這兩日穆清一直陪宋修遠靜養在府內。因心裏到底含了內疚之情,她對宋修遠的傷便格外關注,夜裏也直接将宋修遠趕至床榻歇息。

許是射藝比試那日将話說明白了的緣故,宋修遠時時刻刻都喜歡盯着她,頂好連夜裏就寝時也黏着她。只是自打穆清發覺但凡宋修遠抱着她便會不自覺地心跳加速時,唯恐他的傷口又突生出什麽不好的幺蛾子,哪敢讓他再黏着她?便任勞任怨地在小榻上窩了兩宿。

收到了柳微瑕的帖子後,穆清收拾一番便提着兩壇花雕到太尉府借花獻佛去了。

因知曉姜懷瑾與柳微瑕之間的關系,見着生辰宴上柳微瑕心不在焉的模樣時,穆清便多留了個心眼。待到宴罷其他貴女告辭後,她又留下多陪柳微瑕說了會兒話。

從宮宴至今不到十日,柳微瑕的模樣神态卻變了許多,不複原先的天真模樣。

見四下無人,穆清開口問道:“妹妹這幾日可是沒有歇好?”

柳微瑕點點頭,忽而又搖了搖頭,“心中藏了事,如何歇得好。”

藏了何事,穆清不問也知曉同姜懷瑾有關。

“姐姐你說,今日的比試,阿瑾可會勝出?”話音方落,似意識到不對,柳微瑕又改口道:“四殿下可會勝出?”

今日姜懷瑾與申屠骁在皇宮相輝樓內比試六藝之書,比試內容由太常寺提早備下,與前日的射藝一樣,比試前無人知曉。

眼下不過未時兩刻,柳太尉尚未從宮中回來,想來宋修遠亦未回府。她們這些深閨女子又如何知曉比試結果?

穆清思索了一番,應道:“四殿下行事沉穩、自有把握,妹妹不若放寬心。前次宮宴上他不也是立即便向妹妹解釋清楚了嗎?”

柳微瑕聞言,愣愣點點頭。

姜懷瑾解釋得太清楚了,還同她父親也一一道明了前因後果。這下不僅她知曉泉茂酒肆的夏瑾便是如今的四皇子姜懷瑾,連她父親柳柏安都知曉四殿下與自己的小女相識,甚至有意于他的女兒。

可柳微瑕思來想去,總覺得事情有些奇怪,但具體奇怪在何處,她又說不出來。

且這樣的問題又不好意思大喇喇地問母親嫂嫂,在穆清面前更是不便提及。柳微瑕只覺得她整個人像團亂麻一般理不出頭緒。

穆清看她不願多說,便寬慰了幾句。

看着案上的兩壇花雕,穆清心底不禁唏噓:陸離啊陸離,你拿什麽與四殿下争?

又陪着柳微瑕說了會兒話,穆清正欲告辭,前院卻突然傳進了消息,道鎮威侯随柳太尉一齊出宮回了太尉府,至于今日的比試......姜懷瑾......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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