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求請

姜懷瑾竟輸了?

從柳微瑕的貼身丫鬟碧落口中得知消息後,穆清與柳微瑕面面相觑。

明安帝愛極了他的這位幼子,是以姜懷瑾幼年便得了明安帝的首肯,微服跟随皇商踏遍四方,閱盡各地風物。所謂士農工商,世人瞧這位四皇子醉心游歷、無心向學的模樣,便也只以為他是又一個宗室纨绔。只是近些年姜懷瑾卻逐漸收起了心思,留在京中的日子也愈發多了起來。姜懷瑾在明安帝的默許下,從翰林院中選了幾位年輕合眼緣的翰林供奉,仿效前朝名典《大昭地理志》,編纂《五國異聞錄》。

去歲十一月末,姜懷瑾雖随着使團遠赴涼國,但他手下的翰林供奉們卻一日也不曾松懈,趕着将《蜀國卷·上》初稿編了出來。也正是這半卷圖志,将貼在姜懷瑾額頭上的“纨绔”二字撕了下來。

穆清是夏國朝堂中為數不多的蜀國人,成書不多時便有翰林供奉特意将一冊抄本送給她過目,那送書的翰林供奉告訴她其中的配圖題字皆出自姜懷瑾之手。

旁的學問她不懂,但她瞧得出來,書冊中的字跡清新俊逸,畫作酣暢細膩,皆堪稱翹楚。反觀涼國宗室,重騎射而輕文書,姜懷瑾擁有這樣的才華,怎會輸了這樣的一場比試?

再問,碧落卻道她只知曉這些。

柳微瑕心中焦急,穆清拉着她的手輕輕捏了兩下,以示寬慰,看了眼更漏,估摸着時辰便起身告辭了。

她可沒忘了,碧落還道宋修遠此時就在太尉府外院戳着。

射藝比試的那日夜裏柳柏安便攜着夫人來瞧宋修遠的傷勢,與宋修遠兩人關在書房裏神神叨叨了數個時辰,徒留穆清與陸夫人在花廳中大眼瞪小眼。

穆清可不認為宋修遠跟着柳柏安回太尉府是為了商談公事,前日夜裏方才談過,這會兒又哪兒來的這般多公務?

果真如她所想,一見她被從人帶到外院,宋修遠眸色清亮,牽着她便同柳柏安告辭回府了。

穆清心底亦好奇今日的比試,回到府上便問了宋修遠。

宋修遠看她關切的模樣,倒也一一同她說了,神情認真,毫無敷衍之意。

原來今日的比試內容是山川風物圖。為顯公平,太常寺特意令申屠骁作出夏國風光圖,而姜懷瑾則是塞上飲馬圖。

“四殿下的畫功我見過的,筆力不俗,且從他對蜀國風物的描摹來看,涼國的塞上牛馬定然也不成問題。”穆清曲起左手食指,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思索道:“莫非申屠骁對于山水寫意的造詣遠在四殿下之上?”

Advertisement

宋修遠搖搖頭:“申屠骁的書畫功夫的确是上乘的,但比之四殿下,尚缺了些火候。”

穆清的胃口被宋修遠吊足了,問道:“那這結果又是為何?”

“落款時,四殿下不慎用細狼毫在留白處劃上了一道。為了補救那一道細小墨痕,四殿下用了瘦金體。”

“瘦金體......”穆清又蹭了蹭下巴。

宋修遠發覺但凡她遇見了惱人的問題時,就會不自禁地有這樣的小動作。他伸手将她的左手捉下,解釋道:“夫人可聽說過宋徽宗趙佶?”

經宋修遠這一提示,穆清恍然。宋徽宗趙佶自創瘦金體,瘦金體筆跡勁瘦,但至瘦又不失其肉,故而在淩厲的筆鋒之下,又無端顯出一股風姿綽約之态。

姜懷瑾的塞上飲馬圖酣暢曠達,瘦金體雖然是極好看的一種書法,但若用在塞上飲馬圖的落款上,便顯突兀了。

看着穆清的神色,宋修遠知曉她想通了,遂又補道:“今日的比試是書,本就更側重書寫、識字、作文。太常寺的那群老狐貍為了顧全申屠骁的面子,便沒有在識字作文上刻意為難。只是之于書寫一道,便挑了些刺。相較而言,畫什麽倒不重要了。“

“那申屠骁畫了什麽?”他這一路行來,游山玩水,想來心中對夏國風光亦有己見。

宋修遠看了穆清一眼,神情古怪:“郢城風光,城北這一塊畫得尤為用心。”

穆清正仰了脖子吃茶,被這出乎意料的答案驚到,一時竟直接略過嘴将茶水送到了喉嚨裏。她以為申屠骁會選取自認風光,當真是出人意料。

見穆清嗆得眼角泛水。宋修遠忙從她手中奪過了杯子,輕輕替她拍着背。

穆清被宋修遠突如其來的親近鬧紅了臉,待緩過氣來,腦中的彎彎也轉過神來,嘆道:“申屠骁果真不簡單。他作了郢城風光圖,除非四殿下真真是畫聖再世,不然太常寺判定他輸,便是拂了聖意。”穆清又望了宋修遠一眼,幽幽道:“即便沒有不合時宜的瘦金體,只恐四殿下亦難贏得比試。”

宋修遠聞言,點頭贊同。

郢城乃夏國都城,是天家聖威之所在。但凡涉及到了一星半點兒的皇室宗族,朝臣百官都得俯首稱道,更遑論申屠骁還極其用心地将皇宮描摹了出來。

穆清盯着宋修遠,卻見他的面上毫無愠色,甚至有淡淡的笑意,不禁問道:“申屠骁那厮贏了比試,你竟還笑得出來?”

“夫人貌美,看着美人,我心情甚好。”

......

穆清覺得自射藝比試後,在自己面前,宋修遠愈發油嘴滑舌了。也罷,左右還有三日後的最後一場比試,還未到必輸的絕境。

正欲給宋修遠的傷口換藥,外頭卻有仆役通傳,道太常寺少卿褚遂求見。

這又是何方神仙?穆清扭頭望着宋修遠。

宋修遠想了想,道:“褚大人乃我外祖的得意門生。”

褚遂從前是刑部尚書府上的門客,因天資聰穎,入了尚書的眼,便跟在鄭尚書身邊求學。及至數年前,科舉及第,褚遂被安排到太常寺供職,便一直留在太常寺內,從小小的從七品主簿一直升任至現今的正四品少卿。

只是這些年來,他同尚書府的關系從未間斷,兩年前娶了尚書府的庶長女為妻,去歲十月鄭府的嫡女入東宮為太子良娣後,褚遂便成了太子殿下的連襟,更得太常寺卿重用。

太常寺卿章貢正是看準了他與尚書府的這層關系,特意讓他往鎮威侯府跑一趟,因三日後的比試,他需請穆清出面。

***************

送走褚遂,宋修遠回到東苑時,穆清正執筆在熟宣上記着什麽,她的身側則次第躺着《江海凝光曲》舞譜和梧桐秋。

舒窈長公主留下的舞譜是舊物,上頭已有多處出現磨損。穆清近幾日只要得了空,都會仔細謄抄舞譜,既方便回憶各中細節,又想為自己續譜做些準備。

宋修遠倚在門上看着穆清專注的模樣,良久,微微嘆口氣。

穆清終于發覺站在門口的宋修遠,擡首望着他:“人送走了?我來給你換藥。”

正欲起身,宋修遠卻邁步進屋,将手覆在她肩上,讓她坐于原處。

他掀袍在她身側坐下,拿起穆清面前的熟宣瞧了瞧,紙上正是她方才謄抄好的舞譜。

“莫動,這上邊的墨仍未幹,還需晾晾。舞譜長,我可不想謄第二次。”

宋修遠依言,小心翼翼地将紙放下了:“褚大人尋到府上,與夫人有關。”

穆清正在謄下一個動作,聞言,卻是将筆放下了:“我?”她想了想自己這大半年在夏國的經歷,似與朝臣毫無交集,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尋我作甚?”

“三日後的樂試,太常寺初定下的題目是《江海凝光曲》。”

“《江海凝光曲》......然天下樂師,大抵都會彈奏這支曲子。”穆清緩緩道,“這又與我有何關系?”

宋修遠看了眼梧桐秋,又看着穆清的臉,道:“正因為曲子太有名,是以在試題上便得尋思出新的花頭。章大人不知從何處得來消息,知曉夫人得了《江海凝光曲》舞譜,想請夫人那日在殿上跳一段,讓二位試者跟着夫人的步子奏出《江海凝光曲》。”

宋修遠看穆清神情詭異,遂續道:“我并未應下,去與不去皆在于夫人自己的意願。”

穆清輕輕蹭着下巴,問道:“這件事,你怎麽瞧?”

宋修遠不答,只是拿起薄冊掂了掂,問道:“三日內練好此舞,夫人可會辛苦?”

他仍記着,從前穆清醉酒時,曾同他言,她只用一年便練成了《江海凝光曲》。她亦告訴他,如今,這些都跳不得了。

剩下的半句被她掩了,但他知曉,因她如今是鎮威侯夫人,怎可再耽于舞樂中,作戲子行徑,白白惹得他人看輕?

是以她不便再跳《江海凝光曲》。

只是此番事關朝政,情況與從前大有不同。

穆清聽聞宋修遠所言,當即知曉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希望她去。

穆清心底亦明白,今日太常寺少卿親自登門求請,已給足了自己面子。且又事關夏涼兩國朝廷,三日後,她必須出現在相輝樓內。

且觀這幾日太常寺所出之題,面上雖然公允,但細細思索,總不免是偏向宋修遠與姜懷瑾的。太常寺既已登門求請,想來已是替太子作了萬全的準備。

雖然宋修遠尚且給了她選擇的餘地,但是她知曉她是蜀國公主,是鎮威侯夫人,有些事情她避無可避。在衆人皆不願公主外嫁的情況下,她不可如此不識好歹,憑白讓鎮威侯府樹敵太常寺甚至是東宮,在衆臣面前落了個不義的名聲。

且她亦不想瑜公主就這樣和親涼國。若她能盡自己所能,助瑜公主擺脫眼前的境地,擺脫被一群政客玩弄命運姻親的境地,她亦是心安。

穆清看着宋修遠,堅定道:“我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