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綢缪
穆清垂首看着手中的素白布綢,手中的物件與年前她在梧桐秋中發現的白綢一模一樣,甚至連其上的字跡,她都覺再熟悉不過。
無需宋修遠的解釋,她一眼便認出了這是杜衡的東西。
“胡翁的女婿是褚遂府中的下人?”穆清上下翻看着杜衡遞來的信息,一時竟覺思緒繁雜,捉不住重點,“若說褚大人便是悅世客棧背後的上家,那麽他為何要擄我呢?”
......
“我見過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厲承張狂的面目突然又浮現在穆清腦中。穆清一個激靈,突然有些明白了。
穆清回想着這幾日與褚遂相處的經歷,褚遂為人溫潤如玉,待她亦謙和有禮,她委實難以想象,那樣一副文質彬彬的皮相下,竟藏了如此詭谲的心思。
褚遂應早已見過莫詞,或許他同莫詞有了商議,要一同将她從侯夫人的位置上拉下來,再将這個位置歸還給莫詞。如若真是這樣,那麽莫詞手中定然有足以讓褚遂信服并心甘情願助她一臂之力的條件。
“阿遠與褚大人的關系又如何?”莫詞一旦坐回了鎮威侯夫人的位子,那麽她便是侯府主母,對于侯府一應事物皆了如指掌。如若莫詞應下的條件便是洩露侯府的秘辛機要呢?
思來想去,穆清只覺得這一條最有可能。
宋修遠聞言,有瞬間的錯愕,複又勾起嘴角,笑着道:“夫人今日是怎麽了?盡想着我在朝中的政敵。我與褚大人不過君子之交,但若論起褚大人,我若猜得不錯,他應是太子殿下的同......”
餘下的話音皆被穆清堵回了嘴裏。
穆清從宋修遠嘴裏聽到太子殿下時,突然變了神色,情急之下伸手便捂住了宋修遠的嘴巴,将他的話皆悶了回去。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還藏在府裏的細作,如今看來,那細作應是褚遂的人不錯。
有一股微弱的馨香掩蓋了案上香爐內燃着的煙熏,潺潺幽幽地飄進了宋修遠的鼻端。宋修遠不妨被穆清捂住了嘴,本有些惱,但此刻望着穆清不容置喙的眼神,一顆心竟就這般安定了下來。
穆清朝着宋修遠傾過身子,伏在他耳邊輕聲道:“府內恐有細作,我猜便是褚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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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出驚人,侯府守備森嚴,宋修遠完全不曾料到穆清竟察覺到了這些連他都沒有在意的東西,驚愕地轉過頭看着她。穆清迎着宋修遠的深沉的目光,輕聲将自己的猜想與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
聞言,宋修遠神情端肅,點頭輕聲應道:“倒是我疏忽了,真真多虧了夫人。”
穆清斂眸垂首,其實她本不想将這件事過早地告知宋修遠,因她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想究竟是否正确,畢竟過了這麽久,她命身邊人明裏暗裏留意府內各處的仆役,卻始終一無所獲。
宋修遠卻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開口寬慰道:“那人既能在府中藏身,想必功夫極其了得,要想将他揪出來并不容易。夫人且安心,日後将此事交給我便可。”
穆清靜靜端坐在宋修遠身側,颔首應了。
宋修遠瞧穆清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心底的滿腔柔情又化作一股心疼與自責。
自被擄一事後,他礙于鎮威侯的身份和錯綜複雜的朝局,并未真正替穆清做過什麽,甚至連今日這一份像樣消息,都是假托他人之手而得。真正思前想後,躬身實踐的人,卻是穆清自己。
他這個夫君,何其無用!
自恨無所作為,加之府內混入細作,宋修遠右手握拳,突然向面前的桌案錘去:“砰——”
穆清吓了一跳,感受到了宋修遠周身漸漸浮起的戾氣,周身一凜。以為他氣不過府內竟暗藏細作一事,他開口輕聲安撫道:“七八日前府內的仆役大多已安排了調職,想必原先傳遞消息的路子一被打破。我們可趁着這幾日留意可疑之人。”
說着,穆清手上亦并未停着,伸手便要去扒宋修遠領口的扣子,宋修遠不讓,拂開了她的右手,她又伸過左手去解扣子。适才他錘的那一下既突然又大力,宋修遠右臂上的箭傷尚未好全,穆清擔心他這一錘下去,還未将養好的傷口又迸裂了。
宋修遠回府後便褪去公服,換上了一身輕便的玄青圓領錦袍。圓領袍領口處的扣子小巧精致,僅用一手難以解開,好容易拉開了外袍,穆清又伸手扯開他內裏的交領中衣:“讓我瞧瞧傷口如何了?”
宋修遠被穆清上下其手的一番折騰,倒也無心顧及她方才的話,看着她焦急的面色,捉住了一雙在自己胸前作亂的手,用力往胸口一帶,穆清整個人便順着他的力道側過身子,一下子坐倒在他腿上。
盈盈滿懷。
宋修遠喟嘆出聲,左臂環過穆清的雙肩,右臂輕輕搭在她的腰間,将人攬入自己的懷中,“不過區區小傷,夫人無需挂懷,過幾日自己便好了。”
聲音低啞,帶了一絲絲的滿足。
穆清靠着宋修遠的胸口,有些不大明白适才還好好地談着正經事,怎一個瞬間,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宋修遠将下颔擱在穆清發頂,思及在父母墓前對穆清許下的承諾,輕輕道:“你在鎮威侯府內一日,我便能護你一日。先前我只覺得這很容易,可現下看來,我卻仍讓夫人受委屈了。但話既然說出口了,我便會盡力去做。請夫人莫怪,亦請夫人信我。”
彼時說出這樣的話,只不過因為穆清是和親公主,是陛下許給他的妻,他敬她護她。而此時,這樣的話再出口,除了因為敬她護她,更因為他心悅她,想讓她好好的,不受一丁點兒的委屈與傷害。
于穆清,亦然。
彼時聽到這樣的諾言,她因他莊重的許諾而動容,卻礙于自己尴尬的身份,認定這不過是宋修遠權衡利弊後的說辭。此時宋修遠給她的承諾不若當初那般篤定從容,但她喜歡他,便認定這是世上最好聽的情話。因為這是宋修遠說的啊,她相信他。
“我不會怪你,現在不會,日後也不會。”穆清開口,徐徐道,“朝堂之事波谲雲詭,正如阿遠适才所言,牽一發而動全身,我知曉你坐在鎮威侯的位置上,各處的針鋒相對定然避無可避。可是我也知道阿遠不可能永遠替我擋去所有的明槍暗箭,或許現在的我年歲尚小,不懂人心叵測,但我既然身為侯夫人,便想和你站在同一個地方,一起應對那些風風雨雨。”
這個時候的穆清,不再想三五年後該如何,回華蓥亦或是留在郢城。她喜歡宋修遠,便只想和他在一起。易嫁又如何?蜀帝冊封賜字的穆清公主是她,從蜀都錦城千裏迢迢和親夏國的是她,鎮威侯夫人,故而也只能是她,而不是莫詞。
宋修遠圈着穆清的手更緊了些。
“所以只要有心,阿遠和我一定能一起找出那個細作,是不是?”
宋修遠擁着穆清,點頭。
穆清斂起雙眸,窩在宋修遠懷中,心中不停斟酌詞句,正欲再開口,只覺額頭觸及一片溫熱事物。
蜀國術士在她眉心紋的朱砂與莫詞天生的胎記分毫不差,明豔而動人,但卻落下個觸及便會隐隐作痛的毛病。額頭熟悉的鈍痛再次襲來,穆清不自覺地蹙緊眉頭,卻又被宋修遠吻開。連帶着那一陣陣的鈍痛,也在宋修遠缱绻的吻中消失殆盡。
宋修遠垂眸,只見穆清阖着雙眸,眼簾微顫,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就是這樣一個孱弱的美人兒,想要站在他身邊,與他一起面對朝堂的血雨腥風!
思及此,宋修遠心底漫出無盡的愛憐之情,複又俯下身子,輕輕吻上穆清斂起的雙眼、挺直的鼻梁、小巧精致的鼻尖,以及,飽滿紅潤的雙唇。
......
穆清閉着眼,只覺腦中一片混沌,偏又突然想起宋修遠身上的傷,掙紮着推開他。感到了穆清的推拒,宋修遠索性用右手托住懷中人的後腦,将人緊緊攬在懷裏。
“夫人,膳食已備好了。”屋外突然響起青衣的聲音。
穆清一個激靈,雖然書房的門被牢牢地掩着,明知青衣什麽都不知曉,但她還是“騰”地一下燒紅了臉。睜開眼,伸手便去推宋修遠的胸膛。宋修遠卻恍若未聞,紋絲不動。穆清無法,只得張嘴對着宋修遠咬去。
“嘶——”宋修遠終于放開了她。
穆清趁機從宋修遠懷中站起,紅着臉道:“廚房備好了膳食,阿遠還未用午膳,随我一齊回房用膳吧。”
宋修遠自知失态,曉得穆清咬他亦是小性子使然,便整理好方才被穆清拉扯開得衣襟,從容調笑道:“失禮,夫人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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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九日,明安帝下诰書将瑜公主許婚給涼國王子申屠骁。因涼國民風曠達,不若夏國這般重禮,是以待五月初十笄禮過後,瑜公主無需繼續備嫁,隔日便出使塞外,和親涼國。
可憐瑜公主身為夏國王庭的嫡公主,出嫁時卻連成個模樣的吉禮都不曾備下。
穆清聽聞消息,聯想自己和親時夏蜀兩國往來的三書六禮,從聘書、禮書至迎書,從納彩問名至最後的請期親迎,無不齊全,若算上宋修遠戴孝的三年,前後足足花了近四年的時間,心底不禁唏噓喟嘆。
只是穆清喟嘆不過一日,當即便有更令她忐忑的事情擺在面前。
二月十二是裕陽大長公主的生辰日,正月三十日辰時,宋修遠便如從前所言,帶着她前去歸雲山拜訪歸隐數年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