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久別
厲承匆忙間将燒得發燙的穆清送到了鹿邑的醫館,醫館裏的老大夫被這架勢吓了一跳,看到面前這位游俠兒懷中身形孱弱面色酡紅的女子,又是吓了一跳。
這女子雖面色紅潤,卻分明是燒出來的。近年海晏河清的,亦無天災人禍,鹿邑內的百姓大抵生活富足,是以極少會有人為了省銀錢拖着病。若真真無錢醫治,且人又到了這個地步,大抵的窮苦人家大抵也都任其自生自滅了。老大夫已很久沒見過病得這般重的人了。
厲承不顧老大夫的眼色,徑直将穆清抱到了醫館內室的小榻上,轉身往老大夫面前扔了一粒碎銀,陰着臉道:“若醫不好她,您就甭想要這塊招牌了!”
老大夫看着比尋常診費多了十倍不止的碎銀,當下了然面前的這二位不是常人,遂顫顫巍巍地應下了。
厲承環顧四周,見內室外頭還有幾個看熱鬧的藥童夥計,複又瞥了眼穆清身上的衣衫,略加思索,皺着眉頭走上前,對着一位模樣忠厚老實的夥計道:“替我去牙婆那兒買個忠厚可靠的丫頭,最好會些拳腳功夫,”因不知丫頭的價錢,厲承往夥計手裏又塞了一錠銀子,吩咐道,“銀子你拿着,餘下的權當你的跑腿費。”
買個丫頭大抵只要幾串銅錢,于是夥計在其他人的豔羨之下屁颠颠地跑了出去。這個時候,厲承才又回到內室,對老大夫道:“借您的夥計一用。”
老大夫卻狐疑地看了厲承一眼,開口問道:“這位娘子先前遭了何事?除了發熱,她的身子極虛,某懷疑她已許久不曾進食......郎君與娘子是何關系?”榻上的女子雖衣衫褴褛,但是他分辨得出來那是上乘的錦緞。
有錢人家的娘子怎會被糟蹋成這樣,又怎會病成這樣才來整治?
厲承看到老大夫大量的目光,心中憤憤。偃月行宮就是一座密不透風的銅牆鐵壁,他在外頭蹲了數日都不得出入之法。那種明知穆清在裏頭受着苦卻束手無策的感覺着實誅心,可她在裏頭糟了什麽,他又如何知曉?
且都這種時候了,這老頭竟還在懷疑他與她的關系?若是他将她害成這般模樣,何必再送醫?
厲承雙手握拳,喝道:“我是她阿兄!她遭了什麽與你何幹!你只說醫不醫,醫不醫得好?”
老大夫嘆了口氣,回身至桌案前寫了張方子,道:“令妹寒氣入體,風寒高熱,本應用猛藥壓下來,只是她現下身子虛弱,承受不起,某開個溫和的方子,郎君回去後記着給她冷敷,等到發了汗便好了。”
老大夫将寫好的藥方吹了吹,交給外頭的藥童,又繼續寫了張方子,囑咐道:“且令妹脈象不暢,有氣血俱損的征兆。待她醒後,再按着這個方子抓藥,日後慢慢将身子補回來。”
厲承若有所思地接過藥方子。
那個忠厚老實的夥計還未回來,老大夫索性命藥童煎去院子裏給穆清一劑藥。
厲承唯恐太子妃的人卷土重來,寸步不離地守着穆清。坐在一側的杌子上,他暗自想着,這個躺在榻上的小娘子救過他一命,是以現在無論讓他做什麽,他都要将她的命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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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歲十二月的時候,在從霖縣被押解至郢城的路上,他便已經用穆清贈給他的挖耳簪悄悄解開了鎖鏈,只待時機成熟便可逃出升天。但亦在是這個時候,悅世客棧的上家竟暗派了殺手來取他性命。若是沒有穆清的挖耳簪,亦或是再晚些解開鎖鏈,他便要命喪當場。不過他亦要感激那殺手,若不是他與他身形相仿,他也無法想到詐死這個法子,亦不會一把火燒了那些被殺手殺害的官軍和殺手本尊,這麽快便躲開夏國朝廷的官軍和通緝。
但彼時他亦被殺手傷得極重,托着杜衡的關系去華蓥養了數月,直至七夕那日深夜收到杜衡的消息,這才又動身回到了郢城。
原來不止宋修遠與穆清注意到了東宮的針對,自褚遂出事後,杜衡亦察覺到了莫詞一事或與東宮有關,是以便暗中關注着東宮的動向。因知曉穆清與莫詞之間的關系,在穆清出事的當夜他便探查到了一二。只是芙蓉園內熙熙攘攘,太子妃又使得一手妙極的好障眼法,在人群中起事的時候連帶着推了好幾位貴女下水,這下包藏在人群中的暗探一時懵了神,且後來見到林俨抱着人上了岸,便舒了口氣回客棧複命。
杜衡聽着暗探的回禀,心底卻驀地想起了與穆清長得一模一樣的莫詞。未及他細想,這個時候守在崇明山的暗探突然從窗外飛身而入,道一黑面郎君馱着個人形的素白麻袋從角門悄悄溜進了行宮。杜衡眼皮一跳,當即寫了封手書飛鴿傳給遠在華蓥的厲承。
樁樁件件事情紛至沓來,再算算時辰,他确信麻袋裏的便是穆清。只是偃月行宮守衛森嚴,他手底下的暗探還不成氣候,唯有這位對精巧機關奇門遁甲有所造詣的好友或可一試。
至于鎮威侯府......杜衡從未指望過。那個名叫林俨的護衛比他手下的暗探還要不成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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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再睜眼已是三日之後。周身酸疼,她轉了轉酸澀的眼眸,打量着四周:一間陌生樸實的廂房,而厲承正背對着她坐在桌案前。
穆清一時有些怔愣,厲承,還活着?
仰面靜躺了許久,她方才憶起自己昏過去前的場景。竟是厲承救了她?
穆清張嘴,卻因為前幾日發了高熱的緣故,喉嚨幹澀沙啞,還泛着苦味兒,本想說話,出口卻成了一句破碎的嘤咛。
厲承回過身來,看見穆清醒了,笑道:“阿謠娘子醒了,感覺如何?”
穆清呆愣愣地看着他,她腦中的疑問太多,清了清嗓子,最終啞聲道:“這是在何處?什麽日子了?”
厲承坐到榻前,笑着寬慰道:“鹿邑的一家客棧內。你睡了整整三日,今日已是七月二十九。”
穆清阖起眼眸,混混沌沌地算起了日子,七月二十九,原來她在那暗無天日的暗室裏待了整整十九日。宋修遠應已回京了吧,他會把莫詞認作自己麽?
經此一劫,阿兄一定會帶她回華蓥,而她自己亦無留在郢城的必要了。往後的日子裏,大概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個時候,廂房的門忽然被推開,進來一個端着藥的圓臉小娘子。那小娘子見穆清醒了,先是一愣,後又開心道:“娘子終于醒了!太好了!”
穆清疑惑地看向厲承。
厲承招呼着圓臉小娘子走到穆清身前,道:“阿謠娘子先前病重,我就買了一個丫頭貼身伺候你,這丫頭喚作阿顏。”
聞言,穆清這才發覺她周身清爽,原先那套污漬斑駁的衣衫已被換成了幹淨的棉麻中衣。這些應都是阿顏的手筆。難為厲承一介江湖游俠還能替她想到這些。
穆清對着厲承回以一笑。眼前的這個厲承,沒有擄她,卻救了她,正經起來的模樣與她印象裏的那個厲承很是不同。
阿顏将藥碗放至床頭,扶着穆清坐起,又往她腰後塞了一個軟枕,接着便順勢将藥碗遞到了厲承面前。
厲承看着面前的藥碗,面有尴尬,穆清亦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阿顏這時才如夢方醒,将藥碗遞給穆清,道:“前幾日娘子昏着,皆是郎君親手将藥灌下去的,手法極是利索老練。今日是我昏了頭,娘子莫要見怪。”
厲承扒拉着頭發;“我跟着醫館裏的老大夫學的。”
穆清靜靜地将藥喝了。原本苦澀的喉嚨這下更苦了。
“阿兄呢?”穆清想起昏倒前厲承說的話,忽而問道。她以為厲承會帶她去見杜衡。
正在收拾的阿顏這時疑惑問道:“咦?原來郎君不是娘子的阿兄?”
穆清微不可見的蹙眉。
厲承嘆道:“我前日便給他遞了消息,郢城至鹿邑不過一日的路程,論理他昨日便該到了。但不知為何,到現在都不曾露面,連個回信都沒有。啧,你那愚兄這時候怎麽對你這般不上心。”
穆清心底一驚。莫非這二十幾日裏,杜衡亦出了事?還是消息被截了?
“你用什麽給阿兄遞信的?”穆清忽然問道。
厲承讷讷回道:“信鴿啊......”
“被截了,一定被周墨截去了。”一個可怕念頭閃入腦中。喉頭梗塞,心中惶恐,穆清倏地坐直身子,對厲承道:“帶我離開這裏好不好?東宮一定會找過來的。”
哪怕只有一絲絲可能,她都要杜絕。那樣的日子,她既然已經熬過來了,就絕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東宮?可是京城裏的那個東宮?”阿顏還未出去,耳裏忽然鑽進這兩個字,心底又驚又喜。她這回莫不是攀上高枝了?
穆清心緒正激,扭頭喝道:“與你無關!”
阿顏一時為她眼裏流露出的氣魄所攝,不再言語,灰溜溜地拿起東西便出去了。
厲承看到穆清一驚一乍的模樣,心底升起一股憐惜之情,寬慰道:“阿謠娘子莫要擔心,那日看押你的兩個郎君皆被我燒了,深山老林的,有誰會知曉死了兩個人?眼下行宮裏的那位只怕還以為你們在路上呢。”
穆清搖着頭,神情凄凄。不會的,東宮的暗衛遍布夏國半壁江山,即便沒有厲承的信鴿,沒準兒周墨亦知曉了她眼下正在鹿邑。厲承一個江湖游俠,又怎麽會了解朝堂明裏暗裏錯綜複雜的布置呢?
厲承想了想,見穆清還是這副模樣,又哄道:“如此,我現在便去處理那日留下的痕跡,保證連鬼神都瞧不出來,如何?”
這都是什麽下策!穆清啞着聲求他莫離開,厲承卻以為穆清大病初愈,起了孩童脾氣,輕聲安撫道:“阿謠乖,我去去就回。”
穆清更無奈了。她勸不動一個執拗的男人。
待阿顏又回到廂房,厲承交待了幾句便走了。留下穆清蜷在榻上,與坐在杌子上的阿顏大眼瞪小眼。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辰,原本端坐在杌子上的阿顏忽然朝床榻走去,手中拿着不知從何處變出來的繩子。
穆清一下警覺,下意識地伸手去拿腳邊的匕首,卻摸了個空。
她還在床榻上!
穆清飛快地傾身去夠床榻下的雲靴,但是雙手還未觸及刀柄,便被阿顏捉住了。
阿顏的力道極大,穆清吃痛,嘤咛了一聲。阿顏擡眼觑了她一眼,利索地用繩子捆起穆清的手腕,道:“娘子莫怪,我也是替人做事。”
電光火石間,穆清忽然道:“阿顏,你綁了我能得多少錢?”
阿顏怔住了。
見阿顏如此,穆清深吸一口氣,又緩緩道:“我給你百倍的價錢,如何?”
方才阿顏插嘴她與厲承的談話,又打聽主人家私事,不似大戶人家裏出來的丫頭,亦不像是替東宮做事的暗衛,那麽,便有可能是東宮的暗衛得了令在這幾日內收買了阿顏。
若能用錢財解決便好。
阿顏詫異地看着穆清,似在細細思索着各種利益。只是很快,她又道:“不行。娘子方才說了尋你的是東宮。我不能為了十倍的銀錢得罪了東宮。”
穆清心底絕望,方才阿顏明明有所松動,她就快成功了,卻不想這一回竟是她自己失言害了自己。有了前次的教訓,這一回落入周墨手中,只怕周墨會加緊着法子看守她。之前的兩位郎君,厲承都只能等到她傷了其中一位方才能把她救出,這一回,真的無人能救她了!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朝着這間廂房行來。穆清認定那是與阿顏接頭的東宮暗衛,心底駭極,拼命掙紮。
廂房的門“砰”地被踢開,阿顏忽然被來人用手刀劈倒,昏倒在地。
手腕一松的同時,穆清落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