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紫薇
朝中太子姜懷信的暗樁與親信不止褚遂一人,但宋修遠不知曉太子是否會将蜀國替嫁一事告知這些同僚。若太子秘而不發,那麽他久留于鹿邑便會引起更多人的猜忌。此刻絕非将穆清的身份公之于衆的好時機,因此為了保護穆清,他不便在鹿邑久留。将帶來的侯府府兵留在客棧,當日夜裏他便快馬加鞭又回了京城。
臨行前,他将林俨獨自提到隔壁的客房,林俨戰戰兢兢地跟了過去。自宋修遠知曉穆清出事已過三日,林俨深知此事因自己護主不利而起,論理阖該受幾記結結實實的軍棍,但宋修遠卻絲毫不曾有所表态。林俨知曉宋修遠為人,不是不罰,而是機緣未到。是以這幾日他過得很是惶恐。
眼下夫人終于尋得,再看侯爺的架勢,林俨揣摩着應是到了算總賬的時候了。哪想他都要跪下領罰了,宋修遠卻坐于案前寫了一份手書,遞給他,吩咐道:“将這份手書裏的十二個名字一一記下。”
林俨疑惑地接過手書,太常寺少卿褚遂、吏部侍郎洛倫、京兆尹張放......都是太子在朝中的幕僚。林俨在心中默默記下,又躬身将手書還給宋修遠。
宋修遠接過手書,放于燭火上引燃:“我給你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限你兩日內摸清這些人的底細。”
十二個位高權重的官員?兩日?!侯爺也......太看得起他的能耐了吧。
林俨吃驚地擡頭,冷不防撞上宋修遠遞過來的眼風,暗含戾氣,隐有不怒而威之态。他又将頭低下了:“屬下領命。”
“你是祖母的人,手底下定然還有些我不知道的路數。”看到林俨的面色,宋修遠補道,“此事輕則關乎宋氏子嗣,重則關乎朝政,足夠你動用祖母留下的那些舊部。”
裕陽大長公主曾叮囑過他不到萬不得已之時莫讓宋修遠知曉他手中還有握有她昔日培植起來的大半勢力和消息網,林俨對自己的能力頗為自信,卻不想早被宋修遠看破。
短短數字,自信一擊即碎。
林俨拾起被宋修遠擊碎的可憐的自信,苦哈哈道:“侯爺英明。”
宋修遠将落于桌案上的灰燼撥至一處,吩咐道:“記着,要快,切莫打草驚蛇。”
祖母将那些舊部留給林俨,再将林俨送到他身邊,就是為了這些舊部有朝一日能為他所用。至于為何中間還要在林俨身上轉個彎彎,他猜想這便是祖母獨特的處世之道了。剝去輔國大長公主那張皮,祖母心底其實軟得很......她希望他能夠在無需她助力的情況下一人擔起鎮威侯府,但也定然不舍将他一人丢在京城歷練。這些年他确然做到了。只是他将穆清放在了心底珍之重之的那個位置,與穆清相關之事,容易觸及他心底的萬千情緒,從而左右他的決斷與能力,但是此事牽涉之廣,拖不得,他不得不求助于祖母的舊部。
宋修遠心底思量着,又淡淡道:“祖母為人如此,我是她孫兒,如何看不透。”
林俨心中一凜。宋修遠神情淡然,語氣和緩,看似稀松平常的幾句話,但他在他身邊跟了這麽多年,卻是知曉其中的分量的。他們家侯爺看透的,何止是大長公主留在他手上的舊部?他看透的分明是他這個人!鬧了這樣一出,他如何敢對侯爺不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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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了早朝,匆匆了解衙署內的公務,宋修遠牽了青骓又馬不停蹄地往鹿邑趕去。
再到客棧已近申時,從昨日夜裏至此時,穆清一直未醒,他暗自舒了一口氣,唯恐穆清醒時見不着他心底又該彷徨害怕了。只是穆清昏睡了大半日還未醒轉......他憂心穆清的情況,靜靜坐于穆清床頭觀察她的面色。
雖仍蒼白瘦削得讓他心疼,卻比昨日他将她從那丫頭手上救下來時的慘白模樣好了許多。許是夜裏發汗了的緣故,穆清面上還帶了些微的潮紅。那雙好看的長眉忽而皺起,宋修遠亦跟着蹙眉,伸手輕輕在她眉間拂過,揉開她的眉眼,亦想拂去她心底所有的惶恐與思慮。
這個時候穆清卻突然被夢魇着了,眉頭皺得更緊,整個人都不安顫栗起來,口中不停呢喃。宋修遠細細聽了,卻與辨不出她到底夢見了什麽,無奈,只能傾身輕輕哄醒了穆清。
那對隐約含着水光的眸子恍然睜開,帶了些許混沌和無盡的不安。宋修遠看在眼底,傾身坐到了床沿邊,手上借力,将穆清上半個身子扶起,連人帶被圈在懷裏,讓穆清整個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輕輕道:“阿謠,是我,我在這兒。”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懷抱,穆清的雙眸恢複了清明,腦中夢魇的景象已被驅散,她心中安定。無力地靠在宋修遠懷裏,微微颔首,她道:“阿遠,日後莫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不知她夢見了什麽?
宋修遠圈着她的雙臂又緊了些,唇角輕輕略過她的額頭,道:“日後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會再教你離開我獨自受苦這般久了。”
良久,擱置在桌案上的藥終于微涼。知曉她不愛喝苦藥,宋修遠遞給穆清一顆蜜餞,又将藥端至她面前:“先吃點甜的墊墊,嘴裏留些甜味兒,一會兒喝藥便沒那麽苦了。”
穆清就着他的手吃下了蜜餞,順從地接過藥碗。藥是苦的,可經歷了那樣暗無天日的十幾日,這些苦又算得了什麽呢?
不及宋修遠特意備給她的一顆小小蜜餞,從她的嘴裏,直直甜到心底。
這個時候,林俨敲門而入,向宋修遠遞上了一個信封。
“酉時未過,一日不到便得了信,軍棍可免了。”宋修遠接過信封,淡然吩咐道。
林俨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
宋修遠并未打算瞞着穆清,便坐在床沿邊在她面前展開了信封。穆清喝完藥,耐不住心底好奇,微微伸長脖子往宋修遠手中探去:“咦?這......這是
信上所列的任何一條,都足以終止此人的仕途。
宋修遠颔首,确認了其中的訊息後,坐到桌案前,親手謄抄了其中的六個名姓與其下的事例,複又裝回到信封內,将信封遞給林俨:“今夜匿名送呈禦史中丞燕未辭。”
林俨領命,躬身而出。
穆清端着藥碗,面上茫然。
宋修遠回身從她手中拿過藥碗,又塞給她一顆蜜餞,笑道:“東宮此番對你做了這樣的事,禮尚往來,我也該回敬他們才好。”
穆清茫然地颔首。宋修遠失笑,将藥碗放至桌案上。扶着穆清靠在軟枕上,望着穆清清亮的雙眸,他斟酌道:“今夜我需回府一趟......明日早朝後再來鹿邑接你回府。”
果不其然,穆清的眸子黯淡了一瞬。宋修遠握着她的手,欲開口同她細細道明個中緣由,穆清卻反握住他的手,道:“無事的,此處有府兵把守,阿遠放心去吧。”
他急着回京是為何呢?除了公務,不過是為了她和莫詞的糟心事東奔西走罷了。這個時候,她如何還能再奢求他留下來陪着自己呢?
只是穆清不知曉,她這個模樣,宋修遠卻更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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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了早朝,還未出承天門,宋修遠便被姜懷瑾喚住了。
姜懷瑾笑問道:“就要入秋了,本王府上的紫薇開得正好,不知侯爺可有雅興賞臉一觀?”
宋修遠躬身應了,直接跟着姜懷瑾回了宣王府。
宮門口人多眼雜,耳目繁多,諸多話不便言明。姜懷瑾亦是明白人,一入府,連朵野花都沒讓宋修遠瞧見,開門見山便道:“侯爺昨日深夜直接傳消息至禦史中丞燕大人處,而非禦史大夫手上,想必業已知曉燕大人是我府上的幕僚了?”
宋修遠躬身應道:“是。”
姜懷瑾盯着宋修遠,默默不言。因輔國大長公主的緣故,為了避嫌,亦為了自保,鎮威侯府向來不涉黨争,他初時亦想過拉攏宋修遠,只是深思熟慮後,又放棄了。他相信宋修遠的為人,恪守祖制,不會輕易受朝局左右,是以當他知曉太子意欲拉攏鎮威侯府時,不過嗤之一笑。只是他沒想到,宋修遠會主動向他示好。他遞過來的這些信息,若利用得當,太子一黨勢必大傷元氣。
良久,他才端起茶盅,潤了嗓子,開口試探道:“本王聽聞鎮威侯府向來不涉黨争。”
“王爺明察秋毫,鎮威侯府不涉黨争,昨夜的消息下官亦未署名,但還是在殿下面前露了馬腳。”
姜懷瑾斂眸抿茶。宋修遠很聰明,匿了名姓将消息遞過來,卻又露出字跡讓他能夠順藤摸瓜查到他,他這麽做,不僅摸清了宣王府與禦史中丞的關系,還讓宣王府欠了他一個人情。
“如此,倒是本王欠侯爺一個人情了。”
“下官聽聞殿下從前出游蜀國,與蜀國琅王殿下相交。此番琅王出使我朝,還望殿下替下官引薦。”宋修遠聞言,亦不客氣,躬身請求。
月前蜀國派出使節出使夏朝,其中便有思女心切的琅王莫德。宋修遠是他的女婿,女婿求見岳丈,為何還需他這個外人引薦?怕是其中別有深意。
姜懷瑾聽出了宋修遠的言下之意,當即屏退左右。
......
出了宣王府已近未時,宋修遠匆匆趕回侯府,挑了個與穆清身形相仿且會騎馬的仆役,又帶了數位侍衛,打馬出城。
今夜,他便能帶穆清回到鎮威侯府,帶她回到他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