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正名

穆清跟着莫德回了沉香殿。青衿适才一直候在偏殿外,不知殿內究竟發生了何事,左等右等卻見着侯爺脫了官帽被侍衛押解出來,急得不得了。終于等到穆清出來了,但是穆清面色慘白,神情冷峻,不發一言,她這個小侍婢也只能靜靜跟在一旁。

一路安靜地回了沉香殿,進入殿內,莫德吩咐伺候的宮人退了出去,回身看了眼穆清,出口喚道:“阿謠......”

穆清神色閃躲,颔首避開莫德遞過來的眸光垂眸看着裙裾,輕聲應道:“父王。”

莫德心情複雜。莫詞與穆清都是他的女兒,無論哪一個都是王妃留給他的骨血。他将莫詞愛護到了骨子裏去,即便彼時莫詞已被蜀帝屬意和親,他仍不忍用禮法拘着生性爛漫的女兒,默許了莫詞出游散心的要求。便是他對莫詞的寵溺與心軟,致使莫詞拒婚出逃,差點給琅王府帶來了滔天的大禍。自那以後,為了避免穆清同莫詞一樣出逃,他狠了心将穆清拘了起來,又恐自己心軟,亦不大與穆清見面。

都是自己造的孽啊!穆清心底對他有隔閡,他亦不大與穆清親近。莫德想寬慰女兒,卻突然發覺他甚至不知女兒此時在想什麽。不知該如何開口,似乎他們之間,除了宋修遠便沒什麽能夠提及的了。莫德想了想,緩緩道:“你不必擔心,入獄本就是計劃之一,過了幾日他們便能出來了。”

穆清忽然擡首,問道:“那張布帛,也是謀劃裏的嗎?”宋修遠不想讓穆清擔太多心事,先前并未同她細說謀劃始末,只粗略道需尋個契機将莫詞落在鎮威侯府裏的金印與莫德帶來的玉碟給她,讓她不必多心。

莫德搖搖頭。

穆清的面色又白了幾分。若沒有這張突如其來的布帛,她相信宋修遠能帶着莫詞走出大理寺的牢獄。但是布帛上有與宋修遠一模一樣的字跡,還有,究竟要做什麽才能讓明安帝發覺這張布帛是假的?

被宋修遠護得太好,眼下出了岔子,她情急之下竟不知該做些什麽。

這個時候,青衿進入殿內,對着父女二人禀道:“林大哥傳來消息,大理寺派人去了侯府搜查,最後帶着侯爺的往來書信與手劄回去了。”

穆清與莫德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明安帝已開始下令徹查此事。

未及莫德開口,穆清道:“時候不早,父王早些歇息,女兒先行告退。”

莫德看着疏離失意的女兒,無奈颔首。

夜色漸濃,連中秋的皎月也掩到了雲霧之後。

穆清坐在案前,看着明滅的燭火,神情微怔。青衿悄悄進屋,一雙眼熬得發紅,勸道:“已過醜時了,公主歇下吧。您這個模樣,侯爺亦會擔心。”

穆清無奈地搖頭。雖然在偏殿中宋修遠暗示她無事,但明安帝怒不可遏的模樣仍歷歷在目,萬一明安帝真的氣急了,中了東宮設下的圈套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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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額角,穆清趴在案上。她必須找出東宮嫁禍的破綻之處,以防屆時宋修遠自救不得,她這個在牢獄外面的人能在明安帝面前說上話。

***************

八月十六日,正逢朝中休沐。辰時未到,宋修遠再次被明安帝宣至南熏殿偏殿。青衿得了消息,連忙闖入屋內通報給穆清。

“除了阿遠,還有誰入了南熏殿?”穆清問道。

“林大哥道還有幾位大理寺的大人。”青衿應道。沒有莫詞,穆清片刻前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了一半。

穆清一夜未合眼,昨日赴宴的翟衣珠釵皆未除去,此時對鏡斂容,稍作一番收拾便匆匆跑至正殿見到了莫德。莫德見穆清腳步踉跄,不禁囑咐道:“慢些慢些。方才孫大人已過來傳話,讓我們去偏殿見人。”

外頭的天光陰沉沉的,似含了一水兒的雨,将落未落,看在穆清眼裏,便襯得興慶宮裏的草木蔫蔫的,了無生機。

南熏殿偏殿,明安帝比對着手中的手書與布帛,再看跪于眼前的宋修遠,神情松懈。待莫德與穆清皆入了殿,明安帝示意大理寺少卿将查案結果告知父女二人。

大理寺少卿朝着莫德與穆清鞠禮,道:“昨夜小臣比對鎮威侯從前的手書與這張布帛上的字跡,發覺有一處不同。從侯府中帶出來的手書上,但凡涉及“婉”字,皆寫作“宛”。”大理寺少卿看向宋修遠,繼續問道,“小臣妄自揣測,或許這其中有什麽避諱?”

宋修遠颔首應下:“先母名喚鄭婉。”

無需多言,真相已明。宋修遠為人忠孝守禮,這份手書毫無避諱,絕無可能出自宋修遠之手。他是被人陷害的!

明安帝示意宋修遠起身,宋修遠躬身跪拜謝過聖意,起身站到了穆清身側。

實則前夜明安帝想起鄭婉名姓的時候,就相信宋修遠不會做出構陷夫人之事。但是他故意按下不表,反而命人暗中徹查各方動向。鎮威侯方落獄,案子看似塵埃落定,真正的幕後之人必會在此時處理最後的蛛絲馬跡,甚至極有可能尋個機會殺了大理寺那位冒充鎮威侯夫人的宮人。這也是幕後黑手最易路出馬腳的時候。這一查,果真讓他查到了東宮一絲不尋常的動向。明安帝震怒,怒後卻又是一番思量。

東宮涉及朝堂之本,輕易動不得,必要之時明安帝只能舍棄宋修遠保全東宮,日後再尋別的恩賞法子補償鎮威侯府。

思忖片刻,明安帝開口道:“宋卿為奸人所構陷,朕定會嚴查此事。琅王殿下亦不必擔心。”

穆清神情憔悴,一看便是昨夜不曾歇好。宋修遠因在牢獄內待了一夜,面上雖精神,衣衫發髻卻是淩亂,整個人顯得狼狽。看着兩人這個模樣,明安帝搖首笑道:“委屈你二人了。昨夜朕操之過急,憑白令你們受苦。此番回府好好歇幾日。”

“孫尚德,将年前南越供上來的金絲玉手钏拿來。”明安帝吩咐道,“那對手钏本是獻給皇後之物,皇後卻嫌棄自己人老色衰戴不了那些花裏胡哨的飾物,讓朕尋個公主送了。今日便賜給鎮威侯府,以作寬慰。”

宋修遠與穆清正要上前謝恩,大理寺獄丞匆匆趕到興慶宮,在殿外通報消息,道昨日跟着鎮威侯一起關進去的那個宮人突然呈上了一枚金印,上頭雕了蜀國王庭的族徽紋樣。最要緊的,是那枚金印竟然刻着一個“詞”字!

蜀國宗親取名後便用金印刻名,這枚金印與玉碟一樣,是宗親身份的佐證。莫詞郡主的金印在那宮人的手上,那宮人又長得與鎮威侯夫人一模一樣......

明安帝蹙眉,發覺事情又複雜了起來。他吩咐道:“将人帶過來。”再看向莫德與穆清,想起昨夜莫德認女兒的場景,眼底滿是探究,以及一絲絲玩味。

殿內靜谧。

宋修遠突然躬身懇求道:“臣鬥膽,想用陛下的賞賜為夫人換一個赦免之權。”

明安帝驚奇:“哦?”

宋修遠續道:“懇請陛下恢複夫人的名姓身份。”

穆清看向身側的宋修遠,神情堅定。宋修遠對着穆清的眸子,微微颔首。穆清努力平複心緒,跪在明安帝面前,呈上了刻有“謠”字的金印,禀道:“妾是琅王幺女莫謠,真正的莫詞郡主,正是昨夜被送入大理寺的宮人。阿姊入夏後被人擄掠至京,妾萬不得已,才替姐和親而來。”

琅王在蜀國私自掉包和親公主一事自然不能招供,穆清便換了個說法,真真假假地讓明安帝揣摩因果。左右莫詞的确被東宮拘禁了一段時日。

明安帝沉默不答,半晌,看向莫德:“琅王殿下有何想說的?”

莫德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欠身行禮,道;“回禀陛下,這二人的确都是小王的女兒。”

聯想到昨夜莫德的說辭,“這位便是我去歲嫁入貴朝的小女,穆清公主。”——他未曾明說穆清公主便是莫詞。明安帝突然了悟。

“阿謠幼年時身子弱,便被送至華蓥養大,直到阿詞出了事,才被接回琅王府。此事全是小王的主意,犯下此等欺君之罪的是我這個父親,還望陛下從寬處理這些小輩。”莫德續道。

莫德是蜀國郡王,他自然不好處理。明安帝往向跪在地上的宋修遠,問道:“你何時知曉此事?”

宋修遠面色平靜地應下:“二月拜訪祖母的時候,臣發現了夫人的金印。”

與宋修遠對視一眼,穆清附和地颔首。

明安帝颔首,忖度着個中益弊:“當年送往蜀國的和親诏書上寫得清楚分明,你求娶的是穆清公主莫詞,眼下昭告莫謠鎮威侯夫人的身份,勢必要追回诏書,你想讓兩國人看朕笑話不成?”

事關穆清的名姓身份,宋修遠竟破天荒地沉不住氣,禀道:“回陛下,诏書上書琅王府莫氏女,并未提及公主名姓!”

事情過去了四五年,其實明安帝自己都有些記不得和親旨意上的內容,聞言無奈,只能再命人去禮部核查當年的一應文書。

宋修遠極少有這般急躁的時候,但是誰沒有年輕的時候呢?看了眼跪在宋修遠身側的穆清,明安帝便什麽都明白了。有這樣一個風流媚骨的夫人,自然是會護到骨子裏去的呀。

明安帝睨了眼跪在身前為心上人讨名分的年輕侯爺,戲谑道:“你怎就記得這麽清楚了?”

宋修遠垂首答道:“與夫人相關之事,臣都記在心裏,不敢忘。”

穆清心頭一窒。

明安帝心頭突然長了一層小疙瘩,看莫德亦是同樣的神色,遂漫不經心地撇開話題,問道:“除了擄掠郡主的歹人,可還有旁人知曉此事?”

“祖母明察秋毫,亦發覺了此事。祖母曾吩咐莫要張揚,但不想今日為奸人知曉利用,令莫詞郡主受辱。如今莫詞郡主身陷囹圄,臣與夫人這才忤逆祖母之意,道出實情。”

這是宋修遠第一次在她面前說假話,還是為了她,穆清心底湧上一股暖意。側目看去,只見宋修遠面不改色,神色從容。

聞言,明安帝心中又是一番郁結。好小子,見他不表态,竟急着拿裕陽大長公主來壓他!個中道理他又怎麽會不懂,為了兩國邦交和平,夏國只能默認此事。且不用細查,明安帝都能知曉是東宮派人擄了莫詞郡主。若真論起來,還是他們姜家于心有愧。

迅速平靜了神色,明安帝斂眸,和緩道:“公主大義,易嫁和親而來,于邊境百姓有恩。且你二人琴瑟和鳴,亦是一段佳話。此事朕便不追究了。”

語罷,又看了莫德一眼。莫德惶惶然欠身:“多謝陛下。”

既然莫德能證明這兩個都是琅王府郡主,而明安帝要的不過是邊境安寧與夏蜀連橫,那麽到底是那個女兒和親嫁過來其實已不重要了。眼下更重要的,是替東宮将屁股擦幹淨了,以免在蜀國使臣與鎮威侯府面前留下把柄。

正思忖着,莫詞終于被帶到了殿內。明安帝看着莫詞,道:“郡主受苦了。”

莫詞恍然,知曉宋修遠與穆清已解決了身份一事,遂歡喜地應下了。

看着面前神色各異的四人,明安帝心頭有些疲憊。這些明面上的事解決了,但東宮的爛攤子還等着他去收拾;那份和親诏書如宋修遠所言最好,不然莫謠的身份亦要同蜀帝商議,除去這些,一應的婚書庚帖均需重新更改。

明安帝無奈搖頭,命人退下。

這個時候莫詞卻突然從懷中的貼身口袋裏掏出一件物事,呈給明安帝:“小女被羁押時期盼有一日能出逃投案,便悄悄順下了房中物件,留以為證。陛下聖明,望陛下還小女一個公道。”

孫尚德從莫詞手中領過證物,遞至明安帝面前。

明安帝随意掃過,見只是女子飾物,便吩咐道:“将證物送至大理寺。”

孫尚德躬身不動,輕聲喊道:“陛下,這......”說着,将手上的物件往明安帝眼前。明安帝這才仔細瞧了。這是一片從女子昝釵上掉落的雕金镂刻花,但宗室之人或多或少都能發覺這不是普通的發飾,而是後宮有品階的女子方可佩戴的紋樣。至于花上粘着的那粒泣血珠——唯有太子妃的博鬓上才會飾以泣血珠!

明安帝這下徹底頭疼了。太子妃行事必然得了太子的授意,姜懷信近來真是愈發不成器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蜀國宗親服制效仿夏國而立,莫詞是宗親,定知曉了周墨的身份。思及此,明安帝不再刻意遮掩,神色一凜,吩咐道:“宣太子妃入殿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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