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阿今啊——”
天剛蒙蒙亮,老人家起得早,早已搬着老舊的躺椅來到屋前。
歲入遲暮,所以清晨總會讓人感慨。
過一天算一天吧,不知道何時就再也見不到這樣的景象了。
臨近死亡,反倒看得很開。
卓今揉着眼睛,單手伸了個懶腰,走到門口時差點被門檻絆倒。
“诶呦呦,多大的人了,走路還能摔着了?”
奶奶先是着急,還是忍不住笑了,臉上的皺紋揉作一團,但只讓人感到溫暖。
胡思亂想的早晨,孫子輩兒總能将老人的注意點引過來。
但有了牽挂,便再難走得利索。
他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
“奶奶,您找我?”卓今把手放下,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我昨兒聽人家說,咱村裏來了一戶人家?”卓今看着奶奶搖着的蒲扇,仔細聽着,腦子裏卻是昨天的小孩。
“是。”
“城裏人願意來這兒的不多啦……”老人家不等卓今回答,唱起了好久之前來過的戲班子表演的戲曲兒。
突然的開腔引得屋腳的鳥都飛走,幾只停在圍起一方院子的磚頭牆上,些許小石子滾落,撲通一聲掉入水缸裏,漸漸地沉了。
看着怎麽都像個小少爺,怎麽突然會來洪都,還是個破敗的漁村?
路上經過一戶人家,一盆沙子像冰冷的水,砸在卓今想着見“朋友”而專門換的看着新點的衣服上。
院子裏傳來一個女人神神叨叨的聲音,“壓壓晦氣……壓壓晦氣……可別纏上我家,我男人還在海上……”
他甩着頭,拽着衣角抖了抖,将從領口進去的沙子帶出來。
眼睛有點疼。
……下次還是不要靠牆走了。
卓今還是走向他常去的那片沙灘,漁村小孩挺多,但幾乎沒有人願意和他一起玩——他不吉利,母親難産死了。
漁村的大人們教導自家孩子離這晦氣遠點,村裏出海的人多,但凡有人遇難了,大家總會會回憶起那人在前幾天遇着過卓今——甚至是幾星期前。
那次的“幾年前”更為可笑。
要不是看在卓今奶奶的面子上,他怎麽可能能在這繼續呆下去。
除了家人,他生下來就是一個人。
但現在不一樣了,有個人和他交換了名字,他願意和自己說話,願意離自己這麽近,甚至在自己叫他的時候會回頭。
如果奶奶說過的天使存在,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或許今天也能在沙灘上遇見他,卓今心情愉悅不少,腳步都輕快了,留下細小的沙在路上。
這裏人足夠少,除了出海,沒人會在沙灘逗留,卓今覺得自己和沙灘是一樣的,都被人們刻意遠離。
所以他喜歡來找沙灘。
卓今堆沙子堆得心不在焉,沒怎麽壓住,松松垮垮,将海螺放上去的時候,得到的只有突然的崩塌,一陣浪拍來,将“遺跡”卷走,不着一絲痕跡。
何西……他是不是聽村裏的人說了,後悔和我見面了……
他會知道我媽媽的死,會知道我是個掃把星,他會在之後來到沙灘玩的時候避開我,不願意和我說一句話……
我還是會一個人。
卓今再也不能安心玩了,他握緊發抖的手,試圖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大人是不需要朋友的。
可在聽到其他孩子嬉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可避免地溜進他的耳朵,而他也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在留意那邊之時,還是會難過。
不是我想讓媽媽死的……
“你不要和他玩,他是掃把星。”
卓今捏着緊張的心,扭頭看到昨天的小男孩停下了向自己靠近的腳步,轉過身去。
那些小孩見有機會和有錢人家“勾搭”上,說得更起勁:“他媽被他克死了,他就是個掃把星,靠近他的都沒有好下場!”
幾歲的小孩,哪懂什麽克死,學得有模有樣,不知在父母那裏聽了多少次。
人閑,難免嘴碎。
卓今幾乎是失神地将一把沙子抓起,可無論怎麽努力,還是脫了手,被夾雜着魚腥味的風裹挾着離開。
“我不怕,你們這樣說別人,家裏人沒教過禮儀嗎?”
——但只要他張開手,就會發現,會有沙粒為他停留。
明明那麽稚嫩,卻好像就地取材,生生拿冰錐砸開了這道門。
于是海風成了贈禮。
何曦從小被禮儀老師專門教導,所以提問也算真誠,一臉無辜,更顯旁人窘态。
一兩個帶孩子的婦女臉上的假笑也僵住,在背後惡狠狠地瞪了何曦幾眼,礙于他的家世,只能幹笑着說家裏有事,先帶孩子離開。
何曦沒多想,來到呆呆盯着自己的卓今身邊:
“大哥哥,今天可以帶我一起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