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大哥哥，可以帶我一起玩嗎？”
“我很乖的，不會把你的作品弄壞的。”
作品……
聽到這個詞，卓今有些愉悅。
見他只盯着自己，沒什麽反應，何曦伸出小手，在卓今眼前晃悠幾下，終于逼出來他的回答。
“……好。”
何曦來之前自己玩不下去，何曦來之後卓今發現自己更緊張了。
“那個別碰，手會髒的。”卓今攔住何曦想要伸向沙堆的手——白白淨淨的，怎麽能碰到泥沙。
何曦不懂他的意思，眉頭一皺，“可是，不碰的話，怎麽玩……”
意識到自己的奇怪行為，卓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兩只手比劃着，說話都有些結巴：“我……你……就看着我玩，一起玩總要分工吧……你來發布指令，我來動手。”
何曦從小就多病，很少能出門，也沒有什麽和其他人一起玩的機會。
在知道自己大概率上活不過五年之後，家裏人反倒肯放他出去玩了，雖然遠處可能會有人“監視”着。
後來，父母遵循了醫生的意見，帶他來到心心念念的海邊——抱着一絲自然療愈的希望，也為可能發生的死亡。
盡管對卓今的要求感覺有點奇怪，他還是同意了，或許小孩子們都是這樣玩的。
“喂……你，”卓今有點緊張，在心裏苛責自己竟然這樣稱呼朋友，連忙改口，還裝得一臉無所謂，“我比你大，就叫你阿西？”
“那……阿今？”何曦學得很快，試着舉一反三。
“阿卓？嗯……小卓哥哥？”
看到卓今藏不住的笑意，何曦湊近了點，乖乖地把兩只手背到身後，“小卓哥哥。”
被砸沙子的時候他無感，其他人不願意和他玩他也不在乎，可此時此刻，卓今居然眼睛有點酸。
他從小就想有個弟弟，可母親早死，便知道心願必定不會實現。
但這個小男孩的出現像是彌補了這一缺憾一般——他現在是哥哥了。
“小卓哥哥，我想要一個滑滑梯。”
卓今有點不好意思，拿着還算幹淨的那只手撓撓頭，“滑滑梯是什麽？”
聽何曦向自己形容着，卓今光注意他眉飛色舞的樣子，最後的作品怎麽看怎麽奇怪。
“客戶”不滿意了，難以覺察地鼓着腮幫，過長的劉海因為頭的傾斜而遮住一只眼睛：“不對，這樣沒有扶梯的話，小朋友會從旁邊飛出去的！”
飛出去……
兩人很有默契地笑了出來，卓今聽着他的笑聲，原先緊繃的神經放松些許，幹脆躺在沙灘上，手遮住雙眼，擋着刺目的陽光。
然後側身朝着何曦的方向睜開眼，一小塊沙地變了顏色。
何曦笑的時候眼睛都彎起，似月牙打碎湖面，掠起一圈圈漣漪。
他坐在卓今旁邊。
“小卓哥哥，你都笑哭了。”
卓今默認，畢竟承認自己只是想哭太沒有當哥哥的樣子了，以後怎麽保護弟弟。
何曦向身後的小片樹林望去，然後突然站起，向着遠離卓今的方向跑去。
卓今急忙撐着沙地，半起着身子關注着“弟弟”的動向。
好在他只是停在幾棵樹中間，沒有離開，卓今懸着的心慢慢放下，然後從容地到何曦身邊。
“樹枝？拿這個幹嘛？”
雖然不解，卓今還是跟着撿了一根。
何曦在低頭找尋的間隙瞟了卓今一眼，急得拍大腿：“不對，你那根太粗了，是要拿來寫字的。”
挺可愛的，卓今想着，将樹枝放下，但聽說要寫字，內心又有點忐忑。
“好啦，終于找到兩個合适的，走！”
何曦高興得跟個小麻雀似的，蹦噠着拉起卓今的手就要回沙灘去。
他興奮到忘了老師教導的禮數，但也确實是沒想到卓今會将手抽出來，一時間有點委屈。
“那個……”卓今偏過頭，兩只手合在一起前後用力搓了幾下，确認指縫沒有沙子後才肯主動拉手，“手髒。”
一筆一劃，何曦的字比他想象的還要工整。
他只有五歲，比我還小三歲。
“何”字還沒寫完，卓今主動開口：“我們這裏沒有老師，只能小孩子們聚在一起，閑着的大人教他們認識一些之後下海需要認識的字，我……”
他将“我總是被趕出去，只能偷偷看幾眼”生生壓住，換了個看似高傲的表情，下巴擡起。
“我學得快，不願意和那些小孩子一起，反正之後花點時間就能學會。”
“那我們一起學吧。”何曦擡頭，眼裏不再是大海或夕陽，卓今隐隐約約能看到自己的臉——他覺得自己是真魔怔了。
“正好我最近在複習這些，一個人太無聊了，你把你的計劃提前，就正好了！”
他還在撥着手指頭找原因，壓根不知道卓今只是因為他的一句話就會情願打破未來所有的計劃。
何曦根本不用向卓今提供理由，對方不會拒絕，今後也一定不會。
小孩總是會因為一些大人眼中虛無缥缈的承諾而高興好久，就像現在，何曦又将老師的教導扔到一邊，拉着哥哥的手在沙灘上繼續寫自己的名字。
“曦……”
卓今看着這個自己見過的筆畫最多最複雜的字，自言自語：“原來這個字念西啊……”
他偷偷用手指在剛及膝的短褲上一遍又一遍地寫着這個字，筆畫很多，要多練才能記住。
寫完後，何曦擡起頭，一副等待誇獎的樣子，卓今立刻将手上的動作停下，松松握起拳頭，很真誠地誇了他幾句，心裏想的卻是：剛剛那個曦字我還沒寫完……
時間過得比一個人的時候要快得多，天沒那麽熱了，風将暑熱趕走，帶着大海将兩人包裹，以他們為中心生生砌起一座無形的圓牆，似乎不會有人把其中一方帶走。
但風也将海浪帶上岸，順道讓幾只小海蟹爬上來，經行之處引開悉悉索索聲。
“啊……我被大海沖走了……”何曦看着那個原先寫着自己的名字，如今卻被沖刷到沒有一絲痕跡的地方，不禁失落。
卓今很坦然地承認自己不會寫“卓”這個字，何曦的注意力就立馬被吸引過去，剛剛還難過的名字，轉眼就忘了。
“我回家專門查了書的，我來教你！”
……
“好啦，你的名字也寫完了！”何曦将樹枝放到一邊，輕輕拍幾下手。
卓今等下一陣浪拍來，在平坦的沙灘上用何曦為他找來的樹枝歪歪扭扭寫下“何曦”，然後直接在這兩個字上面寫上“卓今”。
筆畫交織着，是何曦，也是卓今。
男孩的聲音随着夕陽完全沉溺在大海，同夜色一般溫柔。
“我們一起被大海帶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