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事
往事
宋思窈得知賀清越倫敦,純屬意外。
起先是酒會上幾個公子哥聊起南城某項投資,其中有一人苦于車轱辘擰不動,上下關節打不通,不知誰帶頭起哄了一句,可以找賀公子幫忙圓融。
宋思窈當時正和一個巴西男模膩歪,她和賀清越有幾分私交,但是美色當前,宋思窈沒道理棄美人于不顧。
可他們的後一句話,卻耐人尋味起來。
“賀公子身邊跟了個女孩。我聽別人說的哈,賀公子對她頗為照顧。”
有人揶揄:“不會是喬微吧?”
有人笑罵:“喬微我能不認得?生面孔。”
宋思窈這才來了興趣。
頂頭醉生夢死的靡靡燈光鋪灑在胡七八糟盛滿酒瓶的大理石桌面,宋思窈撈過最近的一杯,嘴對嘴喂一杯給巴西男模。
她伸手拍拍巴西男模美黑成古銅色的側臉,笑着印上一個香吻,順勢把自己從他大腿上拔出來。
憑着跟賀清越的那幾分交情,宋思窈沒費多大勁兒找到賀清越。
“賀總。”
宋思窈是南城上流圈子裏最名不副實的一個人,她算是書香門第的出身,上有一個大哥走仕途,中間有個二姐是享譽國際的小提琴演奏家,偏生到這個老幺,渾身反骨,直把高風亮節的宋家鬧得人仰馬翻。
賀清越見是她,擡手問酒保調了一杯“痛苦混蛋”。
宋思窈一身青色的平駁領西裝,短發幹脆利落,兩耳懸挂彷如印第安審美的誇張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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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會懷疑你是在罵我啊。”
宋思窈跟條美女蛇似的,軟着半年身挂在吧臺,沖着帥氣酒保飛了一記媚眼。
賀清越撥開打火機又甩上,淡聲道:“別懷疑。”
宋思窈翻他白眼。
半杯酒下肚,宋思窈一甩頭發,強盜似的搶過賀清越放在桌上的煙,在他眼前搖了搖:“外頭抽支煙去?”
這裏不禁煙,何必多此一舉的提議,宋思窈約莫是有些不能讓旁人聽到的話對他說。
西裝往臂彎一搭,賀清越欣然起身。
半弧設計的露頂小花園,人工精心培育的月季玫瑰迎月而綻,宋思窈歪在爬了一圈兒藤蔓的秋千上,意興闌珊地低頭點煙。
她深吸一大口,吐出白色煙圈,伸手揮散。
馬醉木裏藏着鑲嵌式尾燈,光線溶溶柔軟。
賀清越出來時要了一杯清水,盛在透明的玻璃中,光暈交織錯亂。
他背倚着圍欄,漫不經心地晃着玻璃杯,裏頭沉了兩塊清質透明的冰塊。
宋思窈朝他噴一口煙,眯起眼,審視地問:“你和戚映那事兒,還有譜沒?”
宋思窈和戚映打小認識,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人從叼着奶嘴的年紀開始就不對盤。
戚映是圈子裏出了名的冷美人,天生的眼高于頂。
宋思窈最看不慣她那清高勁兒,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五千萬的臭嘴臉。
戚映同樣看不上宋思窈那派招貓逗狗的浪蕩樣,但歸根結底講,兩人沒有值得反複回味的過節,純粹就是“你看我不順眼,我也看你不順眼”罷了。
戚映越是不愛搭理宋思窈,宋思窈就越起勁,時不時往她周圍一晃,最近知道她在給一個小明星喂資源,更是大手一揮,把自己的情人之一給空降進去,跟那小明星多了好幾頁的對手戲。
要不是宋思窈性取向分明,只怕有關兩人不對盤的傳言要往某種暧昧範圍遐想。
當年聽說戚映和賀清越聯姻,宋思窈愣是笑了三天,豪氣萬丈地包了南城最貴的場子,美其名曰“有錢沒地花”,據說那夜宋思窈站在舞池中央,往下灑了不知幾何的粉紅鈔票。
別的不說,一個性取向成迷的面癱,一個是多年游走風月場的花花公子,這兩人,在宋思窈口中稱得上“天作之合”。
她是為數不多知道內情的人,正因為知道,所以才倍加的有恃無恐。
賀清越浴在昏昏暗淡的光線裏,他天生色素淺淡,膚色冷白,如冰泉寒玉一般。眉骨鋒利而鼻梁高挺,唇是時下被人稱為“薄情”的那款。
他眼瞳很深,垂眼看人有種揮之不去的冷淡疏離。
“當時和戚映訂婚,本就是兩家人的意思。”
賀清越這話沒錯。
他們這類人,雖然打從出生開始,就占盡了各種社會資源,但不得不承認,任何事情都有代價。
可以放浪形骸地玩,但結婚的對象,必須門當戶對。
大家都是泡在各種名與權長大的,自然不會為了一段怎麽樣都容易無疾而終的戀情,放棄自己的大好前程。
舞池悠揚高雅的交響樂徐徐飄入這隅讓宋思窈攪得市儈的小花園,宋思窈蹬着足有7公分的高跟鞋,兩條又細又長的腿晃晃悠悠。
“聽你這意思,是準備和戚映解除婚約了?”
賀家和戚家都是權貴之首,這兩家聯姻,當屬強強聯合,為彼此帶來的只有無窮盡的利益。
賀清越是商人,他沒道理不明白其中利害。
宋思窈若有所思,果青色的西裝口袋裏摸出一盒煙,随手甩給賀清越。
賀清越沒點頭也沒搖頭,神情坦然道無需多加揣測他的心思:那——不然呢?
宋思窈覺得這兩人結婚就是板上釘釘的事,雖說賀清越二十來歲的時候玩得花樣比較多,但終歸,沒有鬧出任何有損賀家門楣的事情,他這人既不和人确定關系,也不會給人口頭承諾,成年人的游戲規則,彼此心知肚明。
從某種方面來說,他甚至算得上好好情人。
最近這幾年更是清心寡欲,就連出席酒會都不再帶女伴,孤身來孤身往,久而久之,衆人倒也習慣了賀公子洗心革面般的做派。
偏偏這個節骨眼,他身邊又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一個姑娘。
宋思窈雙手抱臂,猩紅指甲夾着細煙,她呼開淡白色煙霧,莽着八卦勁兒問:“說真的,我以為你對這種事向來無所謂。你記得前兩年那位海津的小開嗎?為了一個女人,和自己老爹翻臉,最後把人氣成了腦血栓,現在還躺在醫院裏。”
這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算是半分鐘前發生的新聞,也有可能在半小時後通過四通八達的關系網傳遍整個南城。
當年海津那事兒,據說人原本有位父母媒妁的未婚妻,奈何又在外邊勾搭了一個女大學生,才念大二的年紀,清純天真跟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一樣,以為世界上所有童話都有完美結局。
未婚妻出身名門,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輩子還沒被其他女人踩在腳下過,她身後的家族放話,如果小開能和大學生斷了,未婚妻既往不咎,若不然,兩家數十年的合作情誼就此了斷。
兩家人輪番上陣,威逼利誘,但女大學生不為所動,最後鬧得小開都煩了。
論美貌,不如未婚妻,論學歷,女大學生只是一個普通二本,小開給女大學生提了分手,女大學生不堪受辱,吞藥自盡,好在舍友發現得快,及時送去醫院。
命是保住了,小孩卻沒了。
這事兒一度鬧得很大,被無良媒體捅上了社會新聞版面,小開的老爹就是因為各路人馬的口誅筆伐進了醫院。
程潤和他說過一次,當時語氣喟慨,卻不是替女大學生惋惜,而是覺得小開“玩過了線”。
宋思窈抽完一支煙,随手撚在做成小噴泉造型的滅煙器裏。
她看着賀清越,笑得不清不白:“我說這些不是為了類比,你家環境寬松,賀董事長和賀太太不在乎你和什麽女孩交往。雖說不要求門當戶對,但怎麽也得是個家世清白的姑娘。要是對方心懷鬼胎,你別讓戚映抹不開面子。”
作為和戚映較真二十幾年的“對手”,宋思窈沒辦法眼睜睜看着她陷入海津小開未婚妻的境地裏。
賀清越擦開金屬鎢絲,透着一簇幽幽火焰,神情似笑非笑。
“你當賀家是什麽風水寶地?人人擠破頭都想進來?”
宋思窈搖頭嗤笑:“這話誰都說得,可您這南城太子爺,不合适。”
賀清越灌了小半杯冰水,喉結微動,一種禁欲的性感。
“朱門酒肉臭,聽過嗎?繁花似錦之下多的是泥濘腐爛,人小姑娘幹幹淨淨的,我沒想讓她惹一身腥。”
今晚有月。森白凄清的一段月光自他眉目間橫了一道,奇妙地糅出眼底兩種情緒。
肆意得,不羁的,志在必得的。
還有一絲陌生而微妙的憐憫。
宋思窈拍了兩下手,笑道:“你以後要是和這姑娘成了,我保準給你一個超大紅包。”
攜着清甜花香的風拂動宋思窈那對閃耀到離譜的耳環,她禮貌地略點頭,要走,臨了卻驟然想起什麽,回頭問:“诶對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和戚映說?”
賀清越做了個彬彬有禮的慢走手勢。
宋思窈氣笑,丢一句“煙送你了”潇灑離開。
她如一尾游魚重新鑽回觥籌交錯的宴會大廳,賀清越放下水晶玻璃杯,沉底的冰塊完全融化。
電話撥給戚映。
那邊響了超過二十秒才接起,從容不迫的慵懶聲線:“有何貴幹?”
賀清越聽她那邊吵吵嚷嚷的聲響,沉吟一息:“你在哪?”
“越南。”戚映提不起勁,“在看唐棠拍戲,你占用我寶貴時間是準備說什麽?”
“......”
賀清越靜一靜,這女人擺譜比他還厲害。
“問你什麽時候有空,牽頭讓兩家人吃個飯。”
戚映換了個姿勢坐着,沖不遠處畫着戰損妝的唐棠笑了笑,應他時語氣全無笑意:“知道了。我最近很忙,閑下來會通知你。”
她沒有宋思窈身上那股不屈不撓的八卦勁,雖說确實聽別人說賀清越身邊又帶了一小姑娘,但對于這個一面見不到三次面的“未婚夫”,戚映向來采取眼不見為淨的态度。
導演讓示意唐棠在拍一條,原本小跑向她的女主角驀地停步,面色為難。
戚映沖她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出去接電話。
她離開人聲喧嚣的攝影棚,單肩倚着牆壁,纖長手指捏着一支玫瑰味兒的細長女士煙。
“你和宋思窈是不是算計好了,前後腳給我打電話。你真是能耐了賀清越,找一小女孩,老牛吃嫩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