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約會

約會

初弦在老城區胡同巷兒住了好多年,她孤家寡人一個,平日最缺少的鮮活生動的煙火氣息,通通能在胡同巷裏尋到端倪。

還滾着浮沫的溫熱豆漿,熱氣騰騰的炸油條,老人騎着小孫子走街串巷,自行車叮鈴铛铛。

賀清越把她護進落滿枯葉的人行道,不遠處的環衛車叽叽喳喳地唱着電子歌由遠及近,一片沾着車輪飛濺泥水的銀杏瞬間被吸進滿是潮濕腥味的管道。

想起第一回來,小姑娘對他還是敬而遠之的态度,藏着眼底一抹勾人的亮閃閃,像個小地鼠似的,砸個錘子,才冒一句不情不願的話。

“打算帶我去吃深藏不露的美食?”

兩人并肩而行,步伐時快時慢,路過一家賣甜味豆腐花的小推車,初弦一下牽住賀清越大衣衣角,兩根手指,捏得小心翼翼。

“看運氣。”初弦顧不上搭理他,揚起沒有人能拒絕的笑容,甜甜道:“要兩份——賀先生您不吃甜口吧?”

賀清越站到她身側,低眸,見她麻利地從包包裏翻出一個迷你折疊錢夾,抽了一張五元紙幣和一枚一元硬幣。

用小碗盛着,手工打磨的嫩豆花搖搖晃晃,一份在她的柔聲軟語裏多加半勺熱姜糖水,至于給賀清越那份,依着他說法,只放一點兒就夠。

“賀先生,您不是不吃甜?”

雖然不愛吃甜食,但賀清越暫時沒有嘗試鹹豆花的打算,就像往年的甜鹹粽子、甜鹹豆花之争,賀清越向來是堅定的鹹粽子和甜豆花派。

他自然熟稔地替初弦接過兩份打包好的豆花,唇邊噙一抹微淡的笑,語氣放得松懶:“這不是得跟你一樣麽。”

內裏的彎繞細節沒打算對初弦說,她懵懵點頭,頭頂枝葉罅隙濾下一抹光,在她眼底揉成碎鑽似的水光。

賣豆花的阿婆跟初弦認識,都是鄰裏鄰居,阿婆樂得看兩人逗了好一會兒嘴,笑眯眯地對初弦說:“妹妹,下回再帶男朋友來吃啊。”

賀清越心安理得地接受來自別人友好的誤會,他點了點頭,視線去看初弦,小姑娘仿佛被人直敲天靈蓋,懵得半天說不出話,連反駁和解釋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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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是發現,這小孩看着一本正經、分外從容,其實全是畫虎畫皮硬撐出來的假象。

她泛軟泛紅的耳根最先出賣她。

初弦木木轉身,木木往回走,賀清越握拳抵着鼻尖,輕咳一聲,縱容笑意壓進眼底。

“初弦,走錯了。”

她背影頓時立住,半秒鐘後面不改色地轉過來,同手同腳的,耳根連着眼睑一片全紅了。

像是要給自己找回場子,她氣鼓鼓地瞪他一眼:“這是初弦的一天。初弦說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

他不費勁地低頭,眼尾溢着笑:“都聽你的。”

像是想到了什麽,那雙盈盈靈動的杏眸眯起來,笑眼彎如月牙,驟然又鮮活過來。

“剛剛不是說運氣嗎?賀先生運氣真好,我經常來這逮豆花,十之八|九都錯過。”

賀清越陪她慢悠悠往前走,回話間隙低眸掃看時間,因着嗓音帶笑,音調微微往下沉,像一塊溫化的冰。

“逮——小初老師的形容詞确實生動。”

但對于她高度褒獎的運氣指向,賀清越頓了頓,沒借着話題繼續往下說。

初弦像回到自己領地的小貓,七拐八拐左饒右轉,帶着賀清越穿過一條只能容納一人通行的羊腸小道,她眼前一亮,赫然是生意紅紅火火的李記蒸粉。

初弦笑眯眯地和李阿姨打招呼,李阿姨有一段時間沒見她了,連忙擱下手中活計,托着她的手左顧右盼,目光上下掃動,确認她這段時間真的有好好吃飯。

“小初來啦,還是老樣子?”

初弦略略歪頭,她用眼神征詢一番,得到不勉強也不為難的答案後,她重新轉向李阿姨,比了個“V”形手勢。

“要兩份一樣的!李阿姨,不加辣椒。”

“阿姨記着你不吃辣呢。”李阿姨笑着瞧了瞧初弦,又挪開目光,好奇地打量賀清越,她隐約記得這位是小初的領導來着?

“我是小初朋友。”賀清越說。

從領導變成朋友啦?

李阿姨似懂非懂地點頭,朋友,敢情挺好,看着是個實誠的好大兒,人也俊俏,和小初般配。

她回到後廚,興高采烈地用手肘撞了下忙着撒蔥花擺盤的老李,樂呵呵道:“小初那桌,你給人多加點肉,小初幫了咱多少,別摳摳搜搜!”

李叔大喊冤枉。對初弦,那是恨不得滿勺肉給填妥當了。

露天餐桌,七八張坐滿人的便宜紅木桌和圓角凳,初弦從包裏倒出mini裝的手紙,仔仔細細地擦去經年累月存攢的油脂。

這種事情不好讓小姑娘操勞,等她擦幹淨那邊,賀清越在對方亮閃閃的目光裏坦然和她換了個位,在她懵然定住的眼底将人摁在凳子上,親力親為地擦幹淨另一張凳子和桌面,然後到櫃臺取了兩個消毒幹淨的茶杯,擡手倒茶的動作優雅矜貴,仿佛喝的不是三十元一斤的鐵觀音,而是拍賣行裏叫出天價的金駿眉。

初弦扭着手指,心思乎乎地飄到半空。

她照顧女孩子的舉動,實在是太自然了。

下一秒想到他身份——

雖然是權鼎世家的出身,卻沒令人诟病的陋習。這并非是她有多特殊,而是他深刻在骨子裏的教養。

想通關竅,初弦雙手搭在膝上,微微松了口氣。

李阿姨很快把兩份鮮香四溢的蒸粉端上來,初弦掰開一次性筷子,用熱茶水燙一遍洗一遍,瀝幹水珠後反拿着遞給賀清越。

他微微揚眉,心想倒被她搶了先。

賀清越這麽高個兒的人,坐在這小小方桌,局促得不行,過長雙腿無處安放,漆皮光亮的鞋尖無奈地頂着桌角。

他忽視投落在他們身上的目光,咬一口蒸粉,味道和記憶裏別無二致,他動了兩筷,換拿透明勺,沿着飽滿圓滾的豆花邊角挖一塊,豆花簌簌彈動,浮沫擠進缺口。

很尋常的紅糖豆花,說不上多特殊的口感,盡管事先囑咐少放糖水,回味仍是甜膩驚人,像一團蓄滿了糖漿的雲團堵在咽喉。

賀清越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簡單漱口。

他放下茶杯,修長指端碰着溫熱杯身,半晌,眉宇微皺,問她:“你一直這麽吃嗎?”

初弦不明所以,軟軟地“啊”了聲,半天才一點頭,唇邊挂一星蒸粉褐色的稠汁:“從我搬來這兒就這麽吃了。”

難怪。

賀清越心想,吃這麽甜的豆花長大,難怪人也差不多。

他撕開紙巾的透明封口,并指捏一張出來,在初弦惶惑震驚的目光裏,旁若無人地替她擦去唇邊汁水,收手,紙巾對折兩下,以一道精準的抛物線丢進垃圾桶。

她遽然怔愣,半晌回不過神,好在賀清越沒過多打趣,自然地岔開別的話題。

甜豆花剩了大半,蒸粉倒是吃光了,初弦付錢的時候回頭看一眼,千回百轉地喟嘆:“哎,浪費。”

那語氣,活活把賀清越聽笑了,掌根輕輕拍了下她長發蓬松的後腦。

“下一站往哪兒去?”

初弦神神秘秘,拽着他大衣袖口逆着人潮往胡同地鐵口走。

自進了人山人海的地鐵站,賀清越的臉色沒一刻好看,初弦替他買票,自己刷地鐵卡進站,站在檢票口對面沖他搖了搖手中卡片。

賀清越認命,老實排在長隊後面——天知道為什麽這些南城人不辦地鐵卡?明明刷卡進站的閘機冷冷清清。

前邊站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似乎是外地來的游客,拉着賀清越問東問西,從怎麽換乘問到了他結婚了沒有。

“沒有女朋友。”

眉梢一直迫着無奈,賀清越屈指頂了下平常工作才會戴的銀邊眼鏡,他這身平易近人,外穿一件色調溫和的鴿灰色長款風衣,Doeskin材質的襯衫,款型更傾向于休閑而非商務。

他個子很高,氣質好,寬肩長腿,走哪兒都打眼。

清雅根骨撐得住輕佻薄情的皮相,看着不像玩弄風月的個中高手,倒是像書香門第養出來鶴骨松姿的小少爺。

初弦發現他換了新的腕表,寶珀的卡羅素月相,優雅經典,精致大氣,若以表比車,大概和巴博斯差不多一個檔次了。

老太太還捉着他,拿出字體調到最大的智能手機,要他加個聯系方式,賀清越搖頭,伸手朝初弦方向遙遙一點:“如果我加您孫女的話,那邊站着的小姑娘會不高興。”

老太太瞥一眼莫名其妙的出現,無不可惜地咕哝了聲:“原來結婚了啊。”

賀清越啞然失笑。

好不容易擠過人潮,初弦剛好直起腰,她從自助櫃裏買了兩瓶電解質水,一瓶遞給他。

“下次。”賀清越擰開白色瓶蓋,灌一口,啞聲道:“我也辦張地鐵卡。”

初弦用一種很奇異的目光看他,“真的嗎?我以為您這樣的,會直接把地鐵站買下來呢。”

賀清越失言:“你亂七八糟在想什麽。”

初弦帶他到站臺,軌道玻璃反射兩人身影,賀清越站她左邊,後一句話音跌下拉時,恰逢列車停靠,她沒聽清。

這趟車次途徑南城最繁華的商圈,車廂前遮後擁,連個轉身的空隙都沒有。

賀清越單手撐着一面閉合車門,初弦垂眸在他辟出來的保護圈。

“我說。”

他俯下頭,心情沒有因為呼吸悶窒的車廂而有所厭煩,反倒是好整以暇,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作弄她的長發。

“小初老師,買地鐵的意見,我會考慮。”

初弦短促地閉了閉眼,心跳呼吸在他幾乎溫潮的目光裏失序。

她緊緊攥着手指,纖薄後背貼着玻璃,豐盈馬尾如筆直的瀑,勾勾纏纏地攀上他冷白指尖。

“......”

良久,心底隐秘升起來的粉紅泡泡被她不留情面地摁回去,少女的萌動春心死得不能再死。

她捺了下唇角,郁悶道:“賀先生,您最好是跟我開玩笑。”

對方回她長達五秒的沉默。

初弦震驚地瞪大眼,很配合他演戲:“真的嗎?!果然,霸道總裁無所不能。”

惱人笑意溫溫沉沉地靠在她耳畔,明明周遭喧嚣吵鬧,她卻敏銳分辨出亂了心跳的人不止自己一個。

但他樂于演戲,此時又遇人潮洶湧的上下站,精悍瘦削的手臂牢牢把她控在懷裏,笑音低了又低。

“真的,你要不要試着對我許個願?看我會不會成為你的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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