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天

一天

翌日仍然是個溫暖響晴,初弦全身酸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長發亂糟糟地垂在腰後,背手揉着惺忪睡眼。

沒想到就這麽蜷縮着睡了一夜,她撈起長發,兩指摁着肩胛位置,緩慢地活絡筋骨。

推窗半開,小區裏最老那一批住戶栽種的木棉花開花了,枝頭簇簇繁花似火,開得絢爛明豔。

她呆望片刻,沒穿棉拖長襪的腳背踩在一小片陽光投落的斑駁光圈裏,薄紗濾下一抹仿佛清水裏暈開的緋紅,顏色淡得幾乎透明。

完全推開窗,暌違一夜的陽光潑墨似地灑漏進來,輕柔地攏上散尾葵,縱橫交錯的蓬勃枝桠濃上一片盎然蒼翠。

結束洗漱,鼓着倉鼠似的兩頰,她抿了口蜜桃味的漱口水,快速鼓動幾次。

每扇窗戶做了紗窗設計,初初窩在窗臺一角,陽光把柔軟毛發曬得閃閃發光,宛如撒了一把細小碎鑽。

用了好幾年的手機電量大不如前,初弦郁悶地看着屏幕閃了閃,直接進入關機模式。

她回到卧室,聽見樓下那對歸國老夫婦的小孫女開始每日的鋼琴練習,磕磕碰碰的車爾尼不慎熟練,她內心評價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幾分鐘後曲調逐漸順滑,手機也在這時慢吞吞地閃出開機界面。

現代人的聯絡全靠手機,一個成年人消失一整晚,足夠打開微信的瞬間卡到驟停。

她先回複了溫彌的消息,溫彌對昨晚的失約倍感抱歉,忙完後特地向她說明緣由,因為整晚等不到她的回複疑心是不是生氣了,不由得更加惶恐,初弦樂呵呵地說沒事,下次有空再約。

之後再回複對接過項目的負責人,那邊詢問了幾個專業性的問題,初弦一一解答,手指劃到鐘立謙的頭像。

他依舊沒有回複。

沒多想,她開始一一清掉頭像左上角的小紅點,意外的,自在居程老板竟然給她發了好幾條消息。

程潤(自在居老板):初弦妹妹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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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潤(自在居老板):你快回賀清越消息!不然他要掀了我的頭蓋骨!

??

初弦想象力超群,在那走神的三秒鐘內,完整地腦補出一場賀清越大戰程潤的詭異戲碼。

程老板到底不敵鐵血商人賀先生,哭得眼淚汪汪求饒:“小初妹妹你快管管他!”

迷你版賀先生舉着個比他本人還要大的紅色錘子,程潤說一句話他就錘他一次,趾高氣揚地威脅道:“誰允許你喊她小初妹妹?”

肩頸一繃,初弦連連搖頭,伸手在空氣裏亂抓幾下,惡狠狠地趕跑在她腦海裏搖旗吶喊的賀清越。

太吓人了。

她無聲地嘆口氣,繼續往下看。

程潤(自在居老板):我朋友新開的店,報我名字給你打1折!看見消息了速速帶賀清越去!!妹妹你哥哥我的性命就全在你手上了!!!

初弦被那一排的感嘆號閃得眼睛疼。

程潤(自在居老板):南城網紅必去打卡店!江南風情,詩情畫意,穿越千年等你......鏈接。

想了想,還是給程潤回複了一個小貓探頭的表情包,程潤回複得意外快,一個流淚貓貓頭的表情。

初弦沒發現對方已經删除了昨夜自己點贊過的朋友圈,她當然料不到,只不過是點贊一條程潤宣傳自在居的鏈接,竟然會打翻一缸陳年醋壇子。

手指猶豫片刻,在一個月甚至更久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和賀清越産生陌生人之外的關系。

驀然又嘆了口氣,目光最終停在那個沒有備注的黑色頭像。

她微信裏的好友多數都有備注,少數的,要麽是負責的項目名稱,要麽是遺忘了對方姓甚名甚,獨獨賀清越,她不知道該給怎樣的備注。

直呼其名太不禮貌,賀總......似乎又太過冰冷。

倒是常常挂在口中的賀先生,沒有與他那單調的字母H相聯系。

事态并不像程潤添油加醋描述的那樣嚴重,起碼在已經貼心加上“昨天”二字的時間線裏,只躺了對方發過來石沉大海的一個孤零零的問號。

倒不是真的故意不回他的消息,只是初弦不沉迷手機,也沒有拿微信和別人聊天的愛好,一般回複完置頂工作群的消息,她就會放下手機。

她想了想,盤腿坐在窗邊低頭敲字:早上好,賀先生。

她手腕抵着窗臺,凝着微微發亮的小區長路,兩道的路燈已經熄滅。

心念一動,初弦摁住語音,問他:

“賀先生,昨夜看了十分鐘的路燈,燈火煌煌,照亮我的路,也照亮每位歸家人的路。今天可以請你再‘順路’一回嗎?”

她說得很委婉。

半分鐘後,對話框上方出現長達10秒鐘的“對方正在輸入中”,但是跳進來的卻是一條2s的語音。

點開,是他模糊笑意的“等着”。

雖然降雨概率只有微乎其微的30%,但初弦深覺自己的運氣向來不好,為了避免突發意外,她還是決定随身攜帶賀清越留給她的英國雨傘。

南城的7點41分,東門市場的早餐攤位鱗次栉比,和過去的每一個早晨沒有區別,但是因為懷揣了撲通撲通直跳的等人心情,這一天又變得突然意義非凡。

賀清越比她預計中來得更快一些。

因為不走研究院那條路,車子倒是可以開進來,是一輛她從未見過的,銀色巴博斯,車身精悍,顏色炫目,價格不菲。

她左手搭着淺胡色的雨傘手柄,斜背一個以收割少女聞名的平價挎包,白色中款呢大衣,搭一條垂墜感很好的奶白色長褲,褲腿別出心裁地點綴兩個圓鼓鼓的......

賀清越說不出那是什麽,有點像燈籠花,也有點像膨脹飽滿的雪花。

他正了目光,小姑娘眉眼彎彎,長發全部束在腦後,風一吹,纖軟的發絲兒跟着蕩。

“早上好。”

她又說一遍,聲音元氣十足:“賀先生,今天我邀請你過‘初弦的一天’,怎麽樣?”

賀清越挑眉,倒沒想到她有這樣的安排。

遂點頭,語氣難以察覺的幾分縱容和寵溺:“可以。讓我切身實際地體會南大高材生的日常。”

格外好的天氣,格外好的心情,還有眼前,格外好看的小姑娘。

初弦目光飄忽,他最後那句話太犯規了,惹得她耳根滾燙。

不自在地捏了一把耳廓,溫玉似的手指欲蓋彌彰地抓了下馬尾,初弦蹙着白皙鼻尖,甕聲甕氣地:“您別總開我玩笑啦。”

玩笑歸玩笑,初弦驀然想到什麽,擡了眸問:“太冒失了,都忘了問您,今天不用上班嗎?”

賀清越忽而深了笑意。

“今天周末。”他要笑不笑的挑着唇角,微彎着腰,幾乎與她平視,嗓音醇醇:“小初老師,我是個合格的上司,最起碼,周末時間,不會壓榨我的員工加班。”

透明鏡片後的雙眸似一汪寒玉,他看着她笑了笑,閑閑道:“總比某些人要好,那麽忙,忙到沒時間回我一句消息。”

他這句話的指代性太明顯,幾乎等同昭然若揭。

“......”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幹巴巴,澀滞着擠出一句:“我下次會注意。”

“怎麽信你?”

拿出十成十的耐心等別人回複是賀清越人生中不該出現的場景,但她偏偏出現了,他也偏偏等了不止一次。

就算興師問罪,也缺了那麽一點兒理直氣壯的動機。

他一靠近,衣襟上的香根草蹿入鼻息,初弦下意識屏氣,卻沒料到自己耳根越來越紅。

幹淨掌心攤在她眼前,指骨修長筆直,很漂亮的一雙手。

初弦茫然地閃了閃纖翹眼睫,不明所以。

什、什麽意思?

看出她的窘迫,溫沉聲線壓在她薄紅耳邊,仿似好意的提醒:“手機。”

初弦一令一動,拿手機,開微信,在她茫然不解的目光中找到自己的黑色頭像,手指右滑,點擊置頂。

行雲流水做完,賀清越把手機交還給她,直身時順便接過雨傘。

“走吧。”

他挑眉,心情肉眼可見地陰轉晴:“初弦的一天——從哪開始?”

巴博斯的車前燈應和遙控閃爍,初弦卻比他快幾步,個子嬌嬌的女孩子擋在他身前,一本正經地搖頭:“賀先生,我不會開車,說好了要過我的一天。”

她學着他,伸手,掌心如細雪,膩着珍珠光的質地。

賀清越啞然二秒。依着她,一串沉甸甸的車鑰匙落入她手裏。

初弦剛要蜷起手指,賀清越卻沒移開,清瘦指尖滑入褲袋點了點,順出自己從程潤那兒拿走的打火機,一并落入她微張的五指。

驟然懵了一瞬,清潤濕亮的杏眼顯出意外,打火機很有重量,通體黑金,底端镌刻一串法文,初弦辨認一眼,譯出“都彭”。

“為什麽要給我,”她咬了下舌尖,心想這人該不會又要給自己送什麽禮物了吧,“打火機?”

賀清越反手在她柔軟發梢揉了揉,笑得分外慢條斯理:“因為這是小初老師的一天,小初老師既不開車也不抽煙,有什麽不對嗎?”

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

初弦被他的理直氣壯震到,腳步晃了兩下,不由自主被對方的強盜邏輯帶着走。

賀清越見小姑娘老老實實把車鑰匙和打火機一齊收入包包,末幾,妥帖地拍了拍,再擡眼時,笑眼彎彎。

“好吧,我替你先保管着。”

那模樣,實在乖得不行。勾得他揉捏喉結,笑聲低低沉沉。

陪她慢慢往外走,十五盞路燈,過一盞,在心裏滅一盞。

“所以我們小初老師的一天,是從什麽開始?”

初弦背着手,腳步輕盈,薄亮天光斜在她面上,杏眼檀唇,湊近了看,膚色瓷白細膩,像時節裏剝了殼兒的荔枝。

“民以食為天。”

她支出一根纖細骨感的食指,嬌氣地沖他搖了搖。

“當然是從早餐開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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