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新屋

新屋

初弦在黃家住了三天,黃立勇眼見勢頭大好,正準備用兩個小孩牽線搭橋,讓初弦答應留在家裏。

至于初弦有可能會提出來的借口,他早就想好了。

“不就是送你上班嘛!算不得什麽事,以後叔叔每天送你。”

可惜他的滿腔沸騰愛意還沒來得及釋放,黃立勇放下報紙,皺眉看着往下走的初弦。

她臂彎裏搭着顏色柔和的大衣,長發束成高馬尾,臉上打了層輕薄防曬。

他轉頭,時間很早,但南城已經開春,天色也亮得早。

這一片沒有所謂的市井煙火,放眼望去,院落的小花園躺在一片将醒未醒的晨光中。

黃立勇順着她視線看一眼,沒緣由地想起二十年前的生活,那會兒沒那麽多錢,住的是一間下雨就滲水的老三室,雖然房子差強人意,但他記得,周末兩天,樓下的小姑娘會叮鈴哐當地開始練小提琴,拉得那叫一個真沒天賦,偶有幾次遇到小姑娘父母,兩男人堵在狹小的樓道口邊抽煙邊聊起這事兒,男人深沉地嘆口氣,說已經準備讓她去學二胡。

那幾年的生活遠沒有現在的十分之一富裕,但他一直記得,出家門後左拐,往前行進大約八百米,會出現一個沐浴明媚陽光的市井小巷。

什麽味兒都有,新鮮出爐的大肉包子,熱騰騰的鹹豆漿和一碟流油的煎糕,買菜殺價的聲音起此彼伏,一個說再便宜一點!我一周起碼跟你買三天;另一個說還有其他四天你都和另外一家買呢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樣啊最多只能給你抹個零頭!

黃立勇廚藝堪憂,譚嘉雅被他養成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每當買家殺價成功,黃立勇就用手撐一下臉,心裏一邊遺憾一邊暗暗發誓一定要報個班學廚藝,然後二十年過去了,最拿得出手還是不需要任何技術含量的番茄炒蛋。

“叔叔?”

初弦站在柔軟光影裏,她略帶困惑地歪了下頭,順手把摘下來的圍巾再度圍回去,手指往裏掖了掖。

天氣超出她想象的濕冷,她又畏寒,想了想還是不要為不必要的美感犧牲健康。

“嗯、嗯?”黃立勇倏然回神,目光從繁複古典的座鐘收回,笑着問她:“一大早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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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今天要去看房子。在家已經休息了三天,我想早些回研究院。”

“哎你這孩子......”黃立勇心想你這孩子怎麽還是個工作狂呢,他扶着沙發站起來,在腦海裏打了一萬遍腹稿的勸話還沒來得及臨場發揮,他眼睜睜地看着初弦開始換鞋。

他嘟囔一聲,又把話全部咽下去了。

初弦意識到黃立勇片刻的手足無措,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想了想,心平氣和地開口:“黃叔叔,您別擔心,過年了我還回來和你們一起過呢,我......”

話音未落,黃立勇忽然緊盯某個方向,初弦斂了下話,也跟着眺過去。

幹淨寬闊的長路停着一輛銀灰頂的領航員,有個人甩開車門,相得益彰的深灰風衣,側影英挺潇灑,他站在日漸蓊郁的法國梧桐下,不知看見了什麽,略略俯低眉目,銀邊眼鏡鍍上一層碎金似的浮光。

——薛定谔的眼鏡。

初弦側眸,重又看向黃立勇,黃立勇瞪着毫無知覺的賀清越,半晌像是一場未開始便匆匆落下帷幕的戰争,他滑坐進沙發裏,不滿地嘀咕幾句,聲音很輕,初弦沒聽清。

“是那位賀先生吧?”黃立勇揉着眉心,閉眼道:“讓他早些送你回來。”

再睜眼的瞬間,屋內哪還有初弦的身影,他遠遠看過去,賀清越站直身體向她走來,和她說了兩句話,小姑娘先是微微詫異地睜圓濕漉漉的眼睛,下一秒笑容乖巧開懷。

“腳還疼嗎?”

“不疼。”

駕輕就熟地坐上副駕後,初弦背着手心抵在暖風口,烘了烘手指,細巧伶仃的手腕露出那枚天價般的逆跳星期。

“我有譚阿姨的秘藥,保準藥到病除。”

她自顧自地說,沒在意男人愈漸沉暗的目光,随着一道下落的視線,喉結輕輕地滑動了下。

手指血液活絡後,初弦握拳抵着唇角,打了個秀氣的哈欠,眼尾沁出薄薄的生理性淚光。

賀清越發動車子,掉頭從更近目的地的後門駛出這一片別墅區,初弦得到他的答應後微微降下車窗,溫煦陽光紛湧而入,懶洋洋地灑在她嫩白的手背。

早餐是在洲際旗下的餐廳解決,二十六層的登高設計,一水兒的高消費,一壺價錢最末等的茶水也要喝去普通人小半個月的工資。

賬單走得是賀清越的卡,臨走前初弦被笑容勤切的經理塞了一手精致的伴手禮,誠邀她下次再來。

初弦雲裏霧裏地上了車,片刻晃不過神,游魂似地弱聲詢問:“她看我像是能來第二次的人嗎?”

賀清越悶笑着點頭,給予她肯定的答複和一張質地沉墜的鑲金黑卡,“下次你請我。”

初弦避之如洪水猛獸,驚恐地瞪着他。

他閑散地笑了笑,也不繼續逗她,打轉方向盤駛入主幹道,周內的早高峰車流洶湧,十分鐘只挪了半米,但礙于領航員這車的身價,不少車主願意讓着走。

“您別再給我送東西了。”

她鼓了鼓兩頰,話音裏老大不樂意:“您就是把我賣了,每個月我不吃不喝才能請您吃一頓飯。”

賀清越倚着靠背,沉沉地笑。

“把我想什麽了。”

紅色交通燈攔下一批烏烏泱泱的車流,賀清越慢條斯理地疊了兩折袖口,手肘搭着車窗,口吻漫不經心。

“你知道和你吃過那麽多次飯,哪次味道最好?”

初弦直覺這是個高深莫測的問題陷阱,她抓了把馬尾,柔緞似的黑發從指縫溜走,大概是三五秒,她才說:“說不好,可能哪一次都一般。”

“這就不對了。”賀清越笑說:“李記蒸粉的味道最好。”

初弦不說信或不信,亮閃閃的圓眼湊近他,星點勾人的笑盈光流轉,她淺淺抿了下唇。

“你就哄我。”

車子裹在車流費勁地往下開,好不容易出了擁堵路段,他沿着江邊一路向前開,岸邊有晨起的人跑步,江面無風無浪,波平浪靜。

細碎日光濾在賀清越白皙冷淡的眼皮,他偏了下頭,避開一束直逼眼底的光。

骨節明晰的手散漫地控着方向盤,時速不快,車開得四平八穩,像是要沿着這條江一直開下去,開到未知的盡頭。

身邊有個騎山地自行車的老伯潇灑超車,初弦看着那人後腦稀疏的白發,納悶道:“我哄你做什麽?”

“這很難說。”

視野盡頭不慌不忙地開闊,這座城市蘇醒得極早,初弦凝視後車鏡不斷倒退的景色,領航員猛一加速,轉頭就将山地老頭兒甩在車後。

賀清越垂眸掃看那塊他連夜讓人改成女款的逆跳星期,修長眉宇輕挑,眼尾笑弧溫和。

“可能是我想你哄我。”

一記直球打得初弦猝不及防,始作俑者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姑娘白嫩嫩的耳垂由粉轉紅,心情大好。

畢竟是文字工作者,初弦憋了一口勢要争高低的氣兒,她轉回臉,一派仙風道骨的淡然,平靜道:“那您真好哄的。”

賀清越不以為恥反以為傲,十分認同地點一下頭,“那得看誰哄了。要是你,我自然高興。”

被他悶了個大的,初弦深覺自己是說多錯多,她用力閉緊唇線,側臉顯出少有的利落美感。

她其實不完全屬于淡顏系的五官,賀清越當時見她第一眼就覺得,這姑娘模樣藏着兵不刃血的攻擊性,她眉弓鋒利,但眉形修得婉約細致,像一片薄透的雪花,美而刺骨。

進入老城區後,車流密度明顯減少,延續百年的尋常煙火緩慢地包裹這片擁有上百年歷史的區域。

賀清越沒開導航,顯然是提前來過這附近,緩緩泊入停車位,還未停穩時初弦探一眼,認出這片紅白相間的建築群。

離研究院确實很近。

一個十字路口,兩條街。步行十分鐘,地鐵一個站。

初弦最初租房子時,不是沒考慮過這一片。安保性強,私密性高,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租金太高,是以當時她遺憾三秒,轉頭毫不猶豫地把這邊從備選名單上劃掉。

停好車,賀清越領着她七拐八繞,電梯牆裏,初弦站在他身側,視線與他在反光鏡裏的身影對上,他眼底閃過促狹笑意,姿态閑适,密閉環境裏讓她有種無路可逃的錯覺。

電梯門打開,她憋着的一口氣終于呼出來,剛要走向另一戶,後頸卻冷不防被他捏住。

拎小貓似的,輕飄飄地帶着她轉了個位,又長又直的手指點着密碼鎖,六位數輸入成功,她聽見一聲很輕的“叮”,門鎖應聲而開。

“211985,挺好記。”

初弦一眨不眨,片刻,她指着另一扇緊閉的門,語聲疑惑:“我以為是那一間。”

賀清越“嗯”了聲,不解釋,薅着她進了屋。

十一樓的中層,采光得天獨厚,簇新潔淨的紗簾飄飄蕩蕩,他一張過分冷淡的臉,也由暗轉明,看她纖細背影,笑意在眼底柔柔地聚斂。

質地高檔的煙盒倒出一支煙,煙蒂纏了一圈兒陽極紅的細邊,他沒點,就這莫名上犯的煙瘾,撚了撚指腹。

屋內軟裝一應俱全,簡約大方的設計,角落擺放三兩件人風格明顯的黑白裝飾物,造型低調,價格高調。

最常見的三室一廳布局,住她一個人顯得空蕩。

賀清越顯然想到這一層,特地讓人辟一個單獨房間做貓貓樂園,一間自帶浴室的主卧,和另一間做了兩種設計的書房。

內嵌式書架碼了兩排與她專業相關的工具書,有幾本還是線裝書,市面上幾乎淘不到。

剩下空蕩的三層架子,為她今後搬進來的生活做準備。

再往裏走,隔間做了全隔音措施,正中央赫然是一架閃閃發光的三角施坦威。

時間太急,來不及定做,只能買現成的鋼琴。

她一時不走了。

賀清越單肩倚着門框,先前手裏撚着的煙丢進一個敞口的藤編垃圾簍裏。前夜去找她時,又把一枚打火機落她手裏。

說不上什麽滋味,賀清越擡手抹了抹唇角,無聲地哂笑。

真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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