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3 傷往事
中午淩笙帶聞意去了慈恩寺附近一家很有名的飯館,飯館規模不大,卻遠遠地就聞得到香氣四溢,淩笙和聞意随便點了幾樣招牌菜,兩人都安安靜靜的吃着飯,也許是因為情緒不佳,淩笙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聞意吃飯倒一向是葷素不忌的,淩笙看她吃得香甜,臉上漸漸也有了些笑意。
吃過飯兩人就一路散着步往大慈恩寺去,到大慈恩寺的時候正是游人如織,陽光過分明媚,明晃晃地在初夏的時節曬的人有些發暈,聞意買了兩頂草帽,自己戴了一頂,又把另一頂遞給淩笙。
淩笙順着她的手朝她望去——墨鏡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下颔尖尖,正踮着腳朝大慈恩寺的門口望,脖頸修長,姿态舒展。她穿着精致小旗袍樣式的連衣裙,卻扣着一頂做工粗糙的草帽,本來滑稽的搭配卻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淩笙不禁想起了淩筝曾經說過的話——本以為她出身良好,誰知道她卻是個孤女。
既然如此,那麽這舉手投足裏的氣度,她究竟從哪裏學來?
人滿為患,兩人在大慈恩寺裏随便逛了逛,就找了個人少的長廊坐下來休息。
淩笙從包裏那吃一瓶水打開遞給聞意,她接過來喝了兩口,然後放下瓶子:“那麽,你打算說了嗎?”
淩笙轉頭凝視着她,女孩臉被曬得有些紅,額角有細密的汗,但看着他的眼神卻很堅定。
“你邀請我來西安,不僅僅是來看看童奶奶這麽簡單吧?有什麽想說的嗎?”
淩笙也喝了兩口水,然後笑起來:“好吧,那我就說說吧。
“這大慈恩寺,你是第一次來吧?”
“嗯,西安都沒有好好逛過,之前幾次到西安都是出差,沒有時間游覽。”
“可我卻對這裏非常熟悉,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閉着眼睛都能走了。”
“我知道的,明哲說你從前住在西安。”
“不止是這樣,我從前常來這裏。”
“從前?”
“嗯,中學的時候我常來。”
聞意有些意外,中學時候正是男生最叛逆的時期,為什麽淩笙卻會經常來寺廟?
就聽他聲音沉沉:“聞意,這次來,我會在西安多待一段時間,剛才你去買草帽的時候有個居士師父告訴我,這裏開辦了一個佛學班,我想要學一學佛法,看看能不能放下心裏的執念。”
“執念?你指的是什麽?”聞意覺得自從踏進廟門,自己的思緒就完全被他牽着走。
“對過去的不原諒,還有對你的執着。”淩笙這句話一說出來,聞意的身子微微僵了僵,淩笙卻渾似無知無覺,繼續說下去:“特別小的時候,一放假我就來這裏,聽晨鐘暮鼓,看師父們打坐念經,起初老師父只以為我是個游客,後來我來得多了,有時他也會贈我一杯水,借我一柄扇,有時我想不通事情了,也會和他聊聊。可惜那時我太小,佛法無邊,我卻沒往心裏去。上了中學以後,有一度我很不能理解為什麽家人要把我送到童奶奶這裏來,為什麽全家那麽多孩子,好像只有我是被抛棄的,也沒有去仔細想過這背後到底是什麽原因。所以我不愛說話,也不愛和新的同學在一起,那時候看什麽都是不好的,時不時地就憤世嫉俗恨不得毀天滅地,這裏來的也就少了。童奶奶那時看我越來越沉默,很着急,于是常請同學來家裏,希望我可以多些朋友,可我卻一直不領情。
“再後來,家裏那邊一直沒有消息,他們好像把我給忘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去,所以變得越來越叛逆,童奶奶揍起我來不手軟,可好幾次,我都看到她揍完我後偷偷的哭,我很後悔,可心裏就是不平。那段時間她每天都要到學校來接我,就怕我交到不良的朋友,可越是這樣,我越叛逆,直到後來,闖下了大禍。”
聞意交握在一起的雙手隐隐用力,骨節泛白,明白他現在說的這些事情,可能連筱明哲都不知道的,就聽淩笙語氣仍然溫和舒緩,可話中的內容卻是傷筋動骨。
“那時候……我認識了很多不好的男孩子,跟着他們打架、喝酒,好像這樣才可以發洩心裏的憋悶和委屈,後來架越打越大,酒越喝越多,差一點還染上毒瘾。終于有一次跟着當時的‘老大’去和另一幫人打群架的時候,被人家用磚頭照着腦袋敲過來,也就是這麽巧,童奶奶一路循着同學的指路找到了我。她替我擋了那一下,于是那塊磚,就敲在了她的頭上……
“看人出了事,那些小混混們一哄而散,我一點事也沒有,童奶奶卻成了植物人。
“後來沒多久,家裏就來了人,安排處理了所有的事情,我被接回了B市,讀書,考大學,好像日子恢複到了從前那樣無憂無慮的時光,可我卻經常能夢見童奶奶流着血的臉,就在我眼前晃。”
聞意的手指攥的發白,裙子被擰成糾結的力度。
“我讀大二的時候,童奶奶因為器官衰竭過世了……我知道這并不全因為她頭上的傷,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所以那時候你休學了一年。”
“那一年我一直精神恍惚,不能出門,聽到一點響動就歇斯底裏,家人不敢讓我出門,也不敢讓我接觸到任何尖銳的東西,就怕我自殘。直到爺爺請了國內外心理學的專家來給我治療,後來治療起了作用,但卻落下了個頭疼的毛病,時不時的疼上一疼,提醒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的事。”
聞意咬着下嘴唇,雙手不知往何處安放。
原來那樣溫潤的他,謙謙君子,雲淡風輕,卻有着這樣不為人知的過去,是什麽樣愧疚的折磨,讓他需要專業的心理醫生介入,才能繼續正常人的生活。
“聞意,你害怕嗎?”
聞意猛地扭頭看他。
淩笙把挽在小臂上的袖子拉高,肘部上方三四寸的地方,有好幾道很深的疤痕,他的聲音仿佛隔着遙遠的距離,很不真實:“聞意,我是心理有疾病的人。我可能随時又會陷入那樣的愧疚癫狂裏去,可能不認得你,可能會傷害你。你看,比起你,我差得遠了,你那麽堅強,勇敢,可我卻是個懦夫。之前我只想着,想對你好,想讓你不要一個人那麽孤單那麽累,可我卻忘了,也許我才會是你最大的負累……”
聞意聽着他低低的聲音,死命忍住眼淚想要奪眶而出的欲望。
微微轉頭去看他,他閉着眼睛,頭微微揚起,午後的陽光斜斜照在他身上,他的臉一半沐浴着明媚的陽光,另一半卻隐藏在陰影裏,那樣明亮的光線下,聞意看得到他纖毫畢現的睫毛,也看得到他眼角一點細碎的光。
心底劇烈掙紮了幾下,最終,她伸出手,輕輕把淩笙的頭攬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後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時候院長拍着自己那樣:“淩笙,你不怕,不怕啊……”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頭頂已經漸漸烏雲聚集。
一滴,兩滴,地上漸漸水滴聚集。
聞意擡起另一只手:“淩笙,下雨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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