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堯山
九堯山
三月春光，天色晴好。
地獄業火順着縛妖索爬上手臂，漸漸将我吞噬，但我并不感覺到痛，冷笑着問陣法外面的捉妖師：“是他派你們來殺我的？”
每次有捉妖師對我喊打喊殺，我都會問上這麽一句。
為首的老捉妖師橫眉豎眼，厲聲呵斥：“狐妖！你在邺江城作惡多端為禍人間，今日我等非替天行道收了你這個孽障不可！”
看來不是他了。
真可惜。
我輕蔑地笑了笑，輕而易舉掙斷縛妖繩，身上的業火也慢慢熄滅。
捉妖師們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其中一個年紀看起來比較小的更是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指着我尖叫起來：“他怎麽一點事也沒有？那可是業火！”
老捉妖師臉色十分難看：“沒想到這只狐妖修為如此高深莫測，竟是連業火都奈何不了他。”
要不是被困這勞什子捉妖陣中，我定是要恭恭敬敬地回他一句“擡舉了”，我一個只有三百多年道行的小狐妖，哪來修為高深莫測之說？
業火來自地獄，焚燒罪惡之人，那人也說了，我在邺江城興風作浪多年，手底下的人命沒有數千也有數百，這般作惡又豈會在業火面前安然無恙？
之所以毫發無損，不過是因為有神族聖物龍珠護身。
我低頭看了看鑲嵌在誅仙劍劍柄上的龍珠，深藍色的珠子晶瑩剔透，似有浪花在其中湧動，那些久遠的記憶仿佛随着浪花湧現。
在這些記憶裏面，我看到年少的自己。
我從溪水中探出頭，四下環顧一圈，除了靜悄悄的林子再無旁人，終于放下心來，淌着冰涼的溪水摸到岸邊，輕輕一躍，便在嘩啦啦的水聲中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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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天躺在草地上大口呼吸着久違的空氣，我在心裏把不久前從這裏離開的人罵了一遍。
可惡的臭太子！爛太子！仗着自己身份高貴欺負人，太壞了！要不是忌憚你那個狐王老爹，早把你揍得六親不認！
想到狐王更氣了，要不是因為他，我堂堂銀狐族少主怎麽可能會落到這般地步？
半個月前，幾十年沒吱過聲的狐王突然做壽，各個族群都在傳狐王表面是做壽，實際上是為了給狐太子選妻。
太子是未來的狐王，那他的妻子就是未來的狐後，只要能入了狐太子的眼，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
這個消息讓無數狐姬趨之若鹜，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阿爹挈我到狐宮祝壽，乍一看見滿殿的花花綠綠，我不禁羨慕起來。
太子殿下好福氣。
雖然我在銀狐族也是個身份高貴的人物，也有很多狐姬姐姐喜歡，同樣是個有福氣的，但是和整個狐族的太子比起來，我是那麽的平庸，平凡……
狐姬們為了得到太子的青睐，可謂是使出了十八般舞藝，然而世事難料，誰也沒料到太子他，是個斷袖。
更讓人沒料到的是，這位身份尊貴的斷袖挑中我做他的太子妃。
我堂堂銀狐族少主，當然不願意做什麽太子妃，阿爹也不可能讓我嫁給他，倒不是丢不丢臉的問題，僅僅只是因為他疼我。
我還在娘胎裏的時候，族中祭司爺爺就委婉地告訴阿爹，我是會給整個銀狐族帶來滅頂之災的災星，不能留。
祭司爺爺說，這是因果。
可是阿爹很愛阿娘，不忍讓她傷心，也不忍将我打掉，後來阿娘生産時沒挺過來撒手人寰，留下我和阿爹兩個孤兒寡父，阿爹覺得沒了娘親的孩子很可憐，就更疼我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摘下來。
讓我嫁給一個斷袖任人恥笑，阿爹怎麽可能舍得。
太子有權有勢阿爹根本鬥不過他，和族中的叔叔們商量後想出個法子，那就是對外宣稱我病逝，然後偷偷将我送到外祖父身邊。
外祖父是威名遠揚的捉妖師，當年阿娘不管不顧嫁給阿爹後，他就和阿娘斷絕了父女關系，對妖恨之入骨，見妖就殺，兇名赫赫。
我哪裏敢去尋求他的庇護……
阿爹認真安撫：“你外祖父心裏縱然有千般萬般怨恨，你始終是他的外孫，總歸不會不管你。”
見我還是畏畏縮縮不敢動身，他又繼續說：“放心，阿爹已經送信過去，你一路向北，到九堯山等你外祖父來接應便是。”
說得簡單，我憂心忡忡問：“如果外祖父不來怎麽辦？”
阿爹相信祖父，我可不相信。
“他一定會來。”阿爹信心十足地拍着胸脯保證。
我半信半疑，在阿爹的催促下不得不背上行囊最後看一眼生活了十八年的銀狐族，離開了。
按照他的囑咐一路向北，沒走幾日我就發現狐宮的追兵，當即明白阿爹的說辭沒有騙過狐太子。
東躲西藏好幾日，這次總算把煩人的尾巴給甩開了。
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施了個術法潔身後，忍不住朝太子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
呸！
該死的太子，害我被人恥笑！害我不得不離開阿爹！害我要去投靠那個素未謀面不知是好是壞的外祖父！
太可惡了！
我一邊罵一邊往九堯山趕，因為禦風術法學得一塌糊塗，只能一邊禦風一邊徒步，走了整整兩日，第三日太陽落山了才到九堯山。
阿爹讓我在山頂等着，等了一晚上，別說是人，除了漫山遍野的樹連個活物都沒見着。
第四天太陽慢慢升起，我一顆心卻漸漸沉了下去，阿爹說外祖父住的邺江城離九堯山不是很遠，如果他早到一定會在九堯山等我。
才怪！
哪裏有人在等我？
阿爹這個大騙子！外祖父才不會管我，他讨厭阿爹拐走阿娘，自然也應該讨厭我！
我氣沖沖打算折回銀狐族，大不了嫁給太子殿下，被人恥笑也好過流落他鄉，反正我臉皮厚。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這麽想，就算還會這麽想，我也一定不要下山去，因為才到山腳，我就好死不死地遇上了捉妖師。
被縛妖繩捆上的那一刻，我腦子裏只有四個字——
天要亡我！
閉上眼睛如此慘兮兮地想着，不料身上的縛妖繩突然松開掉落在腳邊，接着就是捉妖師不甘心的聲音：“既然兄臺想要，那我等便做了這個順水人情，撤！”
嗯？
我疑惑地睜開眼睛，哪裏還有那些捉妖師的身影，只看到面前站了個穿着黑衣裳的男人，正笑吟吟看着我，而他的手中就拿着我身上掉落的縛妖繩。
左右看了看，确定安全後我才看向面前的男人，問出心裏的疑惑：“是你救了我？”
他點點頭：“你覺得這裏還有別人能救你嗎？”
我眼神犀利地瞄了一眼他腰間佩戴的妖師令，默默後退一步：“你也是捉妖師，你為什麽要救我？”
三歲小孩都知道捉妖師和妖是不死不休的仇敵，雙方但凡碰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個家夥不僅沒有趁人……趁妖之危殺我，反倒救了我一命。
太奇怪了。
阿爹說，素不相識的人無緣無故對你好，肯定是別有所圖，這種人一定要離得遠遠的。
這個人還是捉妖師，和之前那夥人是一樣的，更得離遠一些了。
于是我又往後退了好幾步，把心裏的猜測說出口：“你趕跑其他人，是不是想殺了我，然後獨領功勞？”
他颠了颠手中的縛妖繩，笑問：“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他還有臉問？
我只是年紀小，不是傻，就他這捉妖師的身份，我能不這麽想嗎？
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有理有據道：“你是捉妖師，我是妖，你總不能是真心實意想要救我。”
“為什麽不能？”他好奇反問。
我愣住了，嗫嚅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扔掉縛妖繩，朝我走過來。
他身形比我高大，往跟前一站幾乎把我全部擋住，我下意識想要後退，腳下卻像生了根一樣，怎麽都挪動不了半分，眼看他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心也開始狂跳起來。
“你、你想做什麽？”士可殺不可辱，我硬着頭皮說出一句極其沒有骨氣的話。
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看着我，黑漆漆的眼睛裏沒有我想象中的殺意，其實就算是有，我也看不出來。
他說：“我救你，是因為我覺得你不是壞妖，我雖身為捉妖師，也懂得好壞之分，對待那些窮兇極惡之輩，我不會留情，同樣，心性善良的好妖，我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被連累。”
“我才不信。”我比劃着說，“你們捉妖師都是一個德行，見妖就殺。”
“妖有好壞之分，捉妖師自然也有，并不是所有的捉妖師都是善惡不分之人。”他認真地同我說道理，一雙漆黑的眼睛就那樣看着我，深邃得簡直讓人忍不住要淪陷進去。
我晃了晃腦袋，叉着腰再次确認：“你真的認為妖有好壞之分？可別是故意诓我的，你們捉妖師最是詭計多端，壞透了。”
他四下環顧一圈，笑着說：“如果你覺得所有的捉妖師都是壞人，為什麽還在這裏等人？”
“那是因為……”我不假思索就說出口，話說一半忽而意識到什麽，驚訝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我在等人？”
他聽了我的話，笑得更大聲了：“我不僅知道你在等人，還知道你是因為被太子白辰逼婚，所以來投靠邺江城的外祖父。”
他怎麽知道太子叫白辰……不是！他怎麽知道這事？
我驚得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他說：“因為我就是你外祖父派來接應你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