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盼君歸

盼君歸

是夜我失眠了。

第二日外祖父見我眼底一片烏青,本就古板的面孔臉色一下子沉下去:“昨晚什麽時辰回來的?”

我以為他要責怪我回來晚,膽戰心驚正要回答是子時,轉念一想,也不知道外界的時辰和我們狐貍的一不一樣,為了不出差錯,我就指着頭頂的太陽說:“月亮到這個位置的時候回來的。”

說完這一句我小心翼翼擡頭,見外祖父沒有明顯的動怒,暗暗松了一口氣,誰料這口氣松了一半,便聽他冷聲道:“往後亥時之前必須回來,否則就永遠別回來了。”

“知道了。”

我心不在焉點頭,腦子裏開始思考外界的亥時是什麽時辰?

想問問外祖父,一看見他冷冰冰的樣子,我果斷打消了這個念頭。

還是等蕭照影回來問他好了。

今日一大早他背上法器出門,說要去降服一只在某個小鎮作亂的小妖,很快就會回來。

很快是什麽時候?

他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道降妖順不順利。

我不敢打擾外祖父,蕭照影不在,沒人陪着簡直無聊得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只好坐在大門口百般無聊地等着。

外祖父的家坐落在城西小巷,這裏人很少,好幾戶屋子都荒廢了,我坐了大半天也沒見一個人經過。

好無聊啊。

要是蕭照影在,他總有各種辦法讓我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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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階上長了很多雜草,我挪了個位置坐到臺階上,無聊地拔着草,眼看太陽一點點落下去,我估摸着今晚上蕭照影可能回不了家了。

“你在這裏傻坐着幹什麽?照影今日不會回來。”

外祖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吓得蹭地一下站起來。

“祖父。”我小聲喚他,輕輕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塵。

外祖父不滿地瞥了我一眼:“你要長住這裏,就不能無所事事什麽都不幹。”

我當即會意:“外祖父有事盡管吩咐,驚鴻一定會認真做好。”

就算是外祖父家,我也不能一直白吃白喝,在銀狐族的時候,父王都會讓我替他做一些事,更別提這裏了。

外祖父冷哼一聲:“就你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身子板能做什麽?也不知道莫知山是怎麽想的,好好一個男娃娃養成這副嬌貴樣。”

聞言我有些生氣,外祖父說教我,他是長輩又是我的親人,我自然不會說什麽,可阿爹對我最好了,外祖父說他的不是我是萬萬不能容忍的。

我在心裏斟酌了一下,為阿爹解釋:“阿爹只是疼我,不想讓我吃苦。”

“那你的意思是老夫故意為難你,讓你吃苦?”

我一聽就知道外祖父誤會了,忙道不是:“驚鴻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好了!”他打斷我,“老夫可不指望莫知山的兒子能是什麽好德行,待會兒你到後院等着,我傳授你一些捉妖之法,往後就跟随老夫一同降妖除魔,別整天無所事事做個廢人!”

“好、好的。”

應下外祖父的話,我回房簡單收拾換上輕便的衣裝,随後去後院等他。

不多時外祖父提着一個包袱過來,我上前想要幫忙,被他瞪了一眼,默默收回手老實跟在他身後。

他把包袱放在石桌上,打開,裏面全是一些捉妖的法器,我認出了縛妖繩,伸出想去碰卻被一陣金光彈開。

我受了痛收回手,低頭一看,指尖碰過縛妖繩的地方正滋滋冒着黑煙。

這這這!

“祖父……”我伸着手指驚恐求救。

外祖父冷眼嗤笑:“一介狐妖還敢亂碰捉妖的法器?”

他一掌重重拍在我指尖,力道之大讓我以為他要拍斷我的手指,疼得忍不住冷吸一口氣。

“嬌生慣養。”他又譏諷了一句。

等痛意消散,我再看向手指,已經不冒黑煙了,不過還是留下了灼傷的痕跡。

唔,好痛。

外祖父瞥了我一眼,拿起我碰過的縛妖繩說:“法器每次用過之後,捉妖師都會在法器上留下一道符咒,不僅能防止法器被妖精做手腳故意毀壞,還能在法器對付妖物的時候悄無聲息予以致命一擊。”

聽得我大開眼界,同時也有些後怕,當初在九堯山我就被縛妖繩捆住過,按外祖父的說法,那條縛妖繩上也有捉妖師留下的符咒,如果那道符咒發揮了作用,那我豈不是……

我打了個哆嗦,還好蕭照影來得及時!

“你抖什麽?”

“沒什麽。”

外祖父沒深究,并起兩根手指對着縛妖繩一陣亂畫,手指劃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金光,等他停手,一連串金色的……線條赫然現于眼前,彎彎繞繞,不知道是什麽。

我湊過去虛心請教:“外祖父,您畫的是什麽?”

外祖父扭頭看我,眼神中頗有幾分嫌棄之意:“這是字,你不識字?”

“什麽是字?”我不好意思低下頭,“狐族沒有這些,平日裏各族之間有什麽事,都是借帖子傳音。”

“老夫明白,妖就是妖,就算成精變成人始終是畜生,哪裏會懂真正的人是什麽樣的。”

外祖父冷笑着說完,手指輕點金色符咒,符咒便覆上縛妖繩,消失不見。

“這是解除符咒的咒語,等你學會使用法器再教你。”他把縛妖繩遞過來,“拿去。”

有了剛才那一茬,我不太敢接。

外祖父見狀,眉頭一皺:“怕什麽?符咒老夫已經撤了!”

我小心接過縛妖繩,得以近距離看,這才發現繩上畫滿了密密麻麻的東西,和外祖父畫的那個咒語很像,外祖父畫的是字,那這上面的也應該是字。

可惜我看不懂。

做人真難,晚上看不見,買東西要錢,還要寫字認字……

還好我只是頭狐貍。

“今日就先教你使用縛妖繩。”

外祖父拿回我手上的縛妖繩,轉而又遞了另一根縛妖繩給我:“得了空再教你讀書識字,多大個人了還不識字,說出去豈不是叫人笑話老夫有你這麽個外孫。”

我也要認字?

我只是一頭小狐貍而已,不識字沒文化怎麽了……

縱然心裏一百個不情願,我也不敢違背外祖父的命令,相信只要我說一個不字,他的斬妖劍能立刻劈下來。

“我知道了,謝謝外祖父。”

頹然接過他遞來的縛妖繩打量,和剛才那根不一樣,那根是金色的,這根是褐色,像樹藤一樣。

“為什麽不一樣?”我把心裏想的問出口。

外祖父不耐煩道:“你是妖,學對付妖的法術二者相沖與自殺無異,學用捉妖法器,當然得用妖精才能用的。”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這就好比樹妖玩火會引火自焚,我一定會好好學。”

話是這麽說,可真到了學的時候,任我如何念咒催動,縛妖繩愣是不給我面子,一動不動,外祖父在旁邊直吹胡子瞪眼,一副要發火的樣子。

我瑟瑟發抖硬着頭皮繼續學,整夜不休,一直到次日平明,才堪堪學會使用縛妖繩。

有了幹勁,我興奮地催動縛妖繩捆住飛過的一只鳥兒,迫不及待向剛起床的外祖父顯擺,他不屑地冷哼一聲,道:“吃了早飯,教你習劍。”

我當下就焉了:“是。”

放走鳥兒,我本想趁外祖父吃早飯時睡一覺,不想才剛躺下,房門就被人從外面踢開。

外祖父沉着臉進來:“既然不想吃早飯,那就直接開始。”

我不敢忤逆他,麻溜爬起來去往後院,開始我的習劍之路。

教授習劍外祖父沒有旁觀,手把手教我怎麽握劍、出劍過招,但我太笨了,好幾次不是差點誤傷他就是誤傷我自己。

後來他實在難以忍受我這麽笨,扔下一句“自己練”拂袖而去。

自己練就自己練。

要是蕭照影在,他一定會陪我練,說起來我還沒有見過他使劍,外祖父那麽厲害,他也應該很厲害,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教我。

我鬼使神差地看向自己空蕩蕩的手腕。

蕭照影,你什麽時候才回來啊?

當天蕭照影依然沒有回來。

接連幾日,他都沒有回來。

第四天的時候,他終于回來了。

早上學習識字後,外祖父讓我在後院練字,那些字我壓根不認得,全是照葫蘆畫瓢,而且還畫得歪歪扭扭亂七八糟。

嗯……十分标準的鬼畫符。

我好像入錯行了,不應該學捉妖,我應該去當捉鬼的道士。

中午太陽很烈,曬得我頭暈眼花,加上昨晚又通宵習劍,紙上的鬼畫符在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一陣風吹過來,我猛地打了個噴嚏,擡頭時隐約看到熟悉的人影,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蕭……蕭照影?

揉了揉眼睛,眼前還是一片模糊,對方走近了我才看清。

“蕭——”

我終是沒能扛住,甫喊出一個字就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只是想着,我好像見到蕭照影回來了。

等我醒來天已經黑透,屋裏點了燈,一片昏黃。

我怔怔盯了帳頂半天,慢悠悠地打算起身,只動了一下,立馬有個人影來到我身邊,将我扶起。

我歪頭一看,情緒激動瞬間起來。

“蕭……咳咳!”

喉嚨的幹澀疼痛阻斷我的話,蕭照影遞了一杯水到我嘴邊:“潤潤嗓子。”

我捧着杯子喝下一整杯水,覺得喉嚨舒服了,才開口說話。

“騙子!”

莫名其妙被罵,他不知所措看着我:“怎麽了?一醒來就罵人。”

我瞪着他:“你說很快就會回來的,可你現在才回來。”

他怔了一下,解釋說:“事情有些棘手,所以多耽擱了些時日。”

我才不買賬,抱怨道:“那你應該告知家裏一聲,就這麽一聲不吭地消失好幾日,你不知道這樣會讓人很擔心嗎?”

天曉得這幾日我是怎麽過來的,第一日不回來,我還可以安慰自己除妖哪有這麽簡單,當然要多費些功夫。

這麽多天不回來,又沒有消息,我都已經想好要去給他收屍,結果他又回來了。

不帶這麽耍人的!

我氣惱地垂着頭,在心裏把他罵了一百遍一千遍。

“如此說來,這幾日你很擔心我?”他笑得滿面春風,話裏調情的意思但凡不是個傻子都能聽懂。

我腦袋一陣發暈,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惡狠狠說:“鬼才擔心你!”

他咦了一聲,若有所思道:“師父說這幾日某人總是望着大門口,那眼神都快望穿秋水了,那人難道不是你嗎?”

我臉一熱,選擇別過頭去裝聾作啞。

“好了,是我的錯,讓你擔心了。”蕭照影拉起我的手,收起那不正經的語氣,溫柔安慰,“身子還沒好,別動怒。”

我這才想起自己暈倒這回事,問他:“我怎麽了?”

他心疼道:“你受了風寒,現在沒事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康複。”

“哦。”我低頭看着相握的手,眼睛微微睜大。

剛才沒注意,我的手什麽時候綁了紗布?誰綁的?

綁得這麽醜,好像豬蹄!

這個疑問冒上心頭我立刻有了答案,不過還是想親自确認,遂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蕭照影。

他瞄了一眼我的手,關心道:“我還沒問你這手怎麽回事?短短幾日竟傷成這般。”

看來确實是他了。

得到意想之中的答案,我一顆心咚咚狂跳,緩了緩,說:“祖父近來在教授我捉妖習劍,不小心傷到的,其實也沒什麽,只是一些磨傷,不要緊。”

外祖父固然嚴厲,但我明白他是為我好。

如今我身處外界不能使用妖術,即便是在他身邊,他也不能時刻保我安然無恙,唯有自己變強才能平安活下去。

蕭照影卻不這麽認為,他滿眼心疼地牽過我的手,不悅道:“你說的這些可以慢慢來,師父何故這般強逼你?我看他就是趁我不在,所以故意刁難你。”

我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來:“你這麽說,不怕祖父知曉嗎?”

“知曉又怎樣?這件事分明就是師父做得不對,日後你別跟着他學了,師父會的我也會,我來教你。”

“你?”

“正是。”他神氣揚揚地說,“師父舍得對你嚴厲,我可舍不得,誰讓你是我娘子。”

我忍了忍,到底沒能忍住。

“蕭!照!影!”

我氣鼓鼓剜了他一眼,他捧着我的手笑得花枝亂顫。

這個混蛋,老是占我便宜!

在銀狐族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我,所有人都會寵着我,也就來了外界,一而再再而三被這個登徒子占便宜。

想着想着,我又開始委屈起來,這些我原本是不用承受的。

銀狐族偏居一方,極少與外界來往,井水不犯河水,除了阿爹時不時去各族赴各種宴,我們幾乎是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

因為狐太子逼婚,本該享萬千尊榮的我被迫離家來到陌生的邺江城,向不待見我的外祖父尋求庇護,寄人籬下,每天提心吊膽生怕突然被剝皮抽筋。

這種日子實在讓人不好受。

我突然沉默不說話,蕭照影明顯慌了神,小心地問我:“怎麽了?”

我想了下,反問他:“你說龍王什麽時候才能顯靈?”

“這個……”

“我想回家,我想阿爹。”我的聲音不知不覺沙啞起來,像從懸崖峭壁刮過的風一樣幹澀,“你待我好,外祖父也待我好,可我是妖,世人對妖存有偏見惡意,恨不得除之後快,我不能留在外界。”

我說:“這幾日我想了想,其實嫁給狐太子也沒什麽,至少我還能看到阿爹,看到銀狐族的哥哥姐姐們,就是不太甘心。”

我擡眼看向蕭照影,眼睛被水霧模糊:“我堂堂銀狐族的少主,再不濟也是個少主,未來要繼承阿爹的位置保護整個銀狐族,而不是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從此困于冷冰冰的宮殿。”

“蕭照影……”我眨眨眼想要把眼淚憋回去,沒忍住,淚如決堤哭出聲來,“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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