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垣城

天垣城

最後我還是沒有回去。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病好那日,阿爹傳來消息。

太子得知我假死一事沒有怪罪銀狐族,按理本該是讓我回到族中,阿爹很謹慎,他擔心這是狐太子的緩兵之計,等我回去了又腦子抽風逼我做什麽太子妃,屆時不好脫身,所以讓我在外界多留幾日。

再者,銀狐族的少主到了一定年歲得外出歷練,以便将來好掌管族群,當下我身處外界,正好順道歷練歷練。

我将此事說知與外祖父,他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依舊冷着一張臉說:“随你。”

這段時間的相處,我已經習慣時刻揣摩他話裏的意思,正揣摩着,他又補充了一句:“想留下老夫這裏也不差你的碗筷。”

然後便離開了,只留下蕭照影陪我。

蕭照影笑着同我剖析他的意思:“師父想讓你留下。”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蕭照影你別給老夫胡說!沒有的事!”

除了習慣揣摩,我還确定了一件事,外祖父真的是刀子嘴豆腐心,我生病那幾日,他雖未曾來看望過我,卻托蕭照影送來了許多補身子的藥膳。

他好面子不讓蕭照影說,可蕭照影是什麽人?

他在外界待我最好,送藥膳的時候就把外祖父出賣了,還說外祖父罵了阿爹好久,把我一個男娃娃養得比金豆子還嬌弱。

這件事後,我就這麽留了下來。

有蕭照影在,教我習劍捉妖的任務自然而然落到他頭上,如他所說,他的确對我不嚴厲,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縱容,見我稍有疲憊,就瞞着外祖父帶着上街玩,至于事後責罰,他全幫我扛了。

但他也時常惹我生氣,私底下喜歡叫我娘子,那事都過去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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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讓他這麽叫,他偏要叫,有時候還當街叫,讓我又羞又氣,偏偏他總有法子哄我開心。

修煉兩月有餘,我開始跟着外祖父四處降妖除魔,積累了不少實戰經驗,有次為大戶人家除妖時,我沒忍住多看了幾眼人家家中擺着的夜明珠,亮晶晶的好看極了。

從此只要我一生氣,蕭照影就會拿出一堆又大又亮的珠子送我賠禮道歉。

也不知道他哪裏來這麽多珠子。

我不想原諒他,這次原諒,他下次還敢,可那些珠子實在好看得緊,于是又很沒骨氣地原諒他了。

如此偶爾打鬧偶爾除妖的日子過了沒多久,一個陰雨連綿的早晨,外祖父交給我和蕭照影一個任務。

東方千裏之外的天垣城有妖邪作亂,一般的捉妖師有去無回,城主沒有辦法只能向外祖父求救。

外祖父将我們叫到正堂,桌上攤着天垣城的求救信,我努力眯起眼睛想要一探究竟,奈何距離太遠什麽都瞥不着,便就此作罷。

外祖父面色凝重地坐在主位,捶着腿不時嘆氣:“天垣城的事老夫早就有所耳聞,一方土地有一方捉妖師,若是随意插手就壞了道上的規矩。”

“老夫本不打算插手,奈何這位城主與老夫有些舊情,故人遭難,老夫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坐視不理。”

“只是老夫年紀大了腿腳不利,你們兩個就代老夫走這一趟好了。”

晴色無限的日子,我和蕭照影來到天垣城。

亮明身份說了來意,守衛帶我們去城主府見城主。

我偶然見過邺江城的城主,一個肥頭大耳還好色的胖子,可把我惡心壞了,于是以為天底下所有的城主都和他一樣。

如今來了天垣城,我的偏見被徹底打破。

城主李慎是個年輕俊朗的男人,瞧着正值壯年,就是眼中總萦繞着一股陰鸷,看起來比外祖父還不好相處。

簡單作了寒暄,我無趣地坐在位置上玩着茶杯,蕭照影則是問起我們此行正事,李慎嘆了一聲,将事情緩緩道來。

城池不可無主,城主不可無妻。

李慎與亡妻情比金堅,臣子們非要硬逼他再娶,他沒有辦法只能重新迎娶城主夫人,奇怪的是,城主夫人在拜堂之前意外暴斃。

三年裏他先後娶了五位城主夫人,每一位的下場皆是一樣,無故暴斃好不凄慘,前段時日他在群臣的壓力下又娶新妻,結果對方還是暴斃了。

衆人都道這是有妖邪作祟,他請了捉妖師前來,誰也沒想到請來的捉妖師竟無一人活着離開。

他這才意識到作亂的并非尋常妖邪,一般的捉妖師鎮不住,故以向遠在千裏之遙的外祖父尋求幫助。

咦,這不就是克妻嘛,娶誰死誰,妥妥一個話本裏說的天煞孤星。

我擡頭瞄了李慎幾眼,又繼續低下頭去自顧自玩着茶杯。

還是喝杯茶有意思,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聽蕭照影的聲音響起。

“城主,在下想知道是否有人見過作亂的邪祟?”

嗯,好茶。

李慎遺憾回他:“沒有,就算見過,也都死了。”

好喝,再來一杯。

“所以說,你們不知道作亂的是什麽妖邪?”

“嗯。”

“看來我們得先将這邪祟引出,才能作下一步打算。”

太好喝了,我從來沒有喝過這麽香的茶。

“閣下有良計?”

“從這幾次的情況來看,那邪祟似乎只針對城主夫人下毒手,因此我需要城主再娶一次妻。”

唔,也不知道邺江城有沒有這種茶,如果沒有的話,回去的時候就向李慎讨要一些,我們幫他除妖,他總不能連一點茶葉都不給我們。

“确實是個法子,但如此一來,豈不是害了無辜的姑娘?”

“城主放心,我們并不是要你真的娶妻,只是裝裝樣子,屆時再找人假扮新娘将其引出,我會在暗處盯着,不會讓邪祟傷人性命。”

還有外祖父的份,得多拿一點,城主家大業大,總不會少我們這點茶葉。

“那閣下打算讓什麽人來假扮新娘?”

“他。”

我心中一邊盤算要多少合适,一邊擡頭,正好瞧見坐對面的蕭照影指向我,當即一口茶噴出來。

“你說什麽?”我一臉不可置信看着他。

他笑得人畜無害:“你來假扮城主夫人。”

“那你呢?”

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假扮城主啊。”

我我我……我假扮新娘?

不是,他有病吧!

直到我不情願地被套上厚重的婚服,依然覺得蕭照影有病。

婚服一層又一層,不用照鏡子我也能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伺候我穿衣梳子的丫鬟一口一個“公子生得這般絕色,真真是叫人自行忏愧”、“也不曉得日後是哪家姑娘好福氣,能嫁給您此般俊俏之人”。

聽得我腦袋都大了,眼皮開始打架昏昏欲睡。

我才十八歲,還要等幾十年才到狐妖成家的年紀,現在說這些就好比對着一個雞蛋說:“你要快些下蛋!”

煩都煩死了。

我困得不斷打哈欠,實在沒精力去應付丫鬟的吹捧。

眯一會兒,就眯小會兒……

“困成這樣待會兒怎麽拜堂?”

溫柔的輕笑從頭頂落下,我一個激靈睜開眼睛,蕭照影不知是何時進來的,此刻正站在我身後,替我插上一支翡翠發簪。

我環顧四周,滿屋子的丫鬟已經離開,屋子裏就只有我和他。

他也穿上了婚服,大紅的喜袍用金線繡了繁複的圖案,穿在他身上襯得他更加豐神俊朗,矜貴非凡。

我一下子就看呆了。

真好看。

臉上不知不覺開始燒起來,我趕緊低下頭去。

“低頭做什麽?娘子莫不是害羞了?”他伸手擡起我的下巴,故意對我左右打量,“娘子今日甚是讓人驚豔,天仙不及你半分。”

又是這種調戲的語氣,又故意拿我尋開心,又把我說得腦袋暈乎乎的!

心髒咚咚狂跳,仿佛要跳出來才罷休,我氣惱地打開他的手:“別占我便宜,我們又不是真的成親。”

“婚服都穿上了,你要是願意,我們也可以假戲真做。”

我羞赧瞪他:“你!”

“如何?”他滿眼期待,一張足以讓無數人神魂颠倒的面容就那麽笑意滿滿地看着我,眼中的深情不似作假。

心髒狠狠一跳,我被看得渾身發軟,每一處地方仿佛都在冒着熱氣。

咽了咽口水,我別過臉蹭地站起來,背對着他:“你又欺負我!”

擡腳想要離他遠些,邁出半步被婚服拌了一下,整個人直挺挺往前摔去,頓時心中大駭。

完了完了,這摔不死也能疼死!

我吓得閉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腰被一只手摟住,一陣天旋地轉過後,我被蕭照影按在屏風上。

我心有餘悸直愣愣看着他。

看着他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英氣的劍眉,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在眼前放大,他整個人幾乎要貼上來。

我呼吸猛地一滞,大氣也不敢出。

“蕭……”

他帶着薄繭的手覆上我的臉,拇指按在我嘴巴上,萬般溫柔地輕輕摩挲,眼睛也是盯着我的嘴巴。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眼裏是看不懂的情緒。

垂眼看着他的手,骨節分明,幹淨修長,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鬼使神差地,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唇邊的手指。

而後便見他明顯愣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更加熾熱。

燒得我渾身滾燙。

一定是這身婚服太厚了!

“你不要靠我這麽近,都喘不過氣了。”我擡手抵上他胸口,想要推開他,但是沒能推動。

“驚鴻。”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放在我臉上的手輕輕捏住我滾燙的耳朵,饒有興趣地把玩着。

我僵在原地,一時間分不清耳朵傳來的燙意是他的還是我的。

“出了這個門你就會被邪祟盯上,害怕嗎?”他靜靜注視着我。

我搖搖頭:“我們除了那麽多的壞妖,我才不怕。”頓了頓,又補充,“這不是還有你在嗎?”

有蕭照影在,他不會讓任何妖邪近我身。

以前他會保護我,現在也會保護我。

我無比肯定,笑吟吟說:“你不是會保護我嗎?”

他溫柔一笑:“對,我會保護你。”

這時,門外傳來叩叩之響:“二位,吉時快到了。”

“緊不緊張?”他突然問。

我嗯了一聲:“有點。”

“那我們先練習一下,如何?”

“還能練習?”

蕭照影用行動回答了我的話,他牽着我走到院子裏,屏退院子裏的下人,對着大門與我并肩而立。

“一拜天地——”

有趣,我學着他的樣子朝天一拜。

他歪過頭含笑望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再拜天地——”

我聽說凡人拜堂是要拜三次的,最後一次就是夫妻對拜,拜完了才算禮成,我興致勃勃等着蕭照影喊,他卻停了下來,轉身和我面對面:“最後一拜,我們先留着。”

“為什麽?”

他笑着說:“時機未到。”

拜個頭而已,還要什麽時機?啊……我記得凡人做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蕭照影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啧,當人真麻煩,做事都要畏首畏尾。

“待會兒我得先出去在暗中盯着,丫鬟會扶着你過來拜堂,你要當心。”蕭照影不放心叮囑。

“嗯。”

我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這裏離拜堂的地方并不是很遠,路上也有守衛,其實還是挺安全的。

等到出門後,我便意識到蕭照影的擔心不無道理。

走到游廊時四周忽然刮起一陣邪風,頭上蓋着蓋頭看不清狀況,只聽到丫鬟驚恐的尖叫,蕭照影從暗處現身時,已經太晚了。

我被邪風帶到一個陰森森的山谷,蓋頭不知道掉到了那個山頭,這裏暗無天日,寸草不生,到處散發着腐爛的氣息。

一腳踩在地上,腳底黏糊糊的不知是什麽東西。

陰冷的氣息從身後席卷而來,我轉過身去,看到一個披堅執銳的男人朝我走來。

不是生人的氣息,是……陰靈?

“居然是個男妻。”

他看起來有些意外,打量我幾眼,搖搖頭好像确定了什麽,然後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和他沒有半點相像,看來那個家夥對你是真動了情。”

他眼神倏地一暗,迸射出強烈的殺意:“既然如此,我就更留不得你了。”

猝不及防的一劍直逼面門而來,我趕緊閃身險險躲過這一劍,同時扔出懷裏的縛妖繩。

縛妖繩如同一條蛇蹿出去,一眨眼就将男人捆了個結結實實。

“雕蟲小技!”男人不屑冷哼一聲,竟是直接掙斷了縛妖繩!

這!

他怎麽這麽強?

一旦被縛妖繩捆住幾乎沒有可能掙脫,除非是修為極高的妖邪才有一線生機!

我不敢再掉以輕心,接連使出各種法器,乾坤鏡、鎮妖鈴、鎖魔塔……家底都掏空了也沒能傷他半分!

外祖父不讓我使用妖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違背承諾了。

眼看男人結了個鬼印扔過來,我迅速訣祭出阿爹教我的妖術,剎那間妖風四起,攪得整個山谷山崩地裂,數道風刃直襲對方而去。

“你是妖?”男人怔了怔,繼而陰側側笑起來,“有意思!”

鬼印與風刃相迎的瞬間,激起陣陣罡風,飛沙走石,輕而易舉便破了風刃朝我飛來。

太強了!

外祖父說天垣城的邪祟厲害,沒說這麽厲害啊!

我一邊心驚,一邊變回原形憑借小巧的身形躲過鬼印一擊。

而我原先站的地方只剩一個大坑,這要是落在身上……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一甩尾巴拼命朝谷口跑去。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嗤!

泛着寒光的長劍從天而降直挺挺插在跟前,幸好我及時剎住腳才沒撞上去。

前路被擋只能另擇他路,我像個無頭蒼蠅在谷內亂逃,最後被逼至一處高地。

盡頭已經沒路了,這是個斷坡,底下遍布尖銳碎石,掉下去摔不死也能被戳成篩子。

我驚恐地往後退了退,撞到一個堅硬的東西,扭頭看去,男人不知是何時站到了我身後,陰側側盯着我。

身子猛地騰空,我被他掐着脖子拎起來。

呃……好難受,無法呼吸了!

被迫變回人身,我像一只斷了線的紙鳶被他掐住喉嚨,他就這麽拎着我的脖子走到高地邊緣。

腳下已經懸空,只要他一松手,我就會掉下去。

正當我以為自己要命喪黃泉的時候,忽聞一聲憤怒的厲喝傳來。

“放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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