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局中局
局中局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三百年前太子逼婚是他對不起我,後來他為我治傷,在天垣城相助除祟,一來一去我們之間的恩怨也算是已經扯平。
這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又一次承了他的情,俗話說不知者無罪,這是個道理,按這個道理,不知者不欠恩,同樣也是個道理。
我不是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狐貍,太子糾纏我至今為的是什麽我很清楚,能在我一無所有後還堅持這麽久,他的情深讓我敬佩。
深情的人往往是被辜負的一方,這是我切身體會出來的道理,所以他的情深我是回報不了了。
既然給不了他想要的,那就什麽也不要給,希望也好,念想也罷,什麽都不要給,否則只會是徒增傷悲。
妖君被我的一番大道道深深折服,用一種“此子未來可期”的欣慰眼神看着我:“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也不好多說,但是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師叔我嗎?雖然我比你大了上千歲,可我沉熟穩重,長得年輕,身強體健,經驗豐富,花樣還多,你也舒服……”
我微微笑着望向九郎:“把他打出去。”
妖君被轟走後,我讓九郎去勸太子回,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法子,太子竟然真的走了。
走了也好,好好一個狐族太子天天守在妖宮外邊,傳出去也不是什麽好事。
“幹得不錯,我心情好,給你個獎勵,你想要什麽?”我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往床邊走去。
九郎亦步亦趨跟上來,猶豫道:“你的,故事。”
“以前的事有什麽好聽的?”我轉身在床沿坐下,雙手撐着床,無聊地翹起腿。
他到我面前站定,眼裏含着殷殷希冀:“你的事,想聽。”
我笑道:“我說可以,但是用這個當獎勵顯得我的過往太廉價,作為交換,你也要說你的故事,這樣才公平。”
他失落地垂下眸:“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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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沒有故事你不會編一個故事嗎?”
這個呆子,連騙人也不會,我真是瘋了才會覺得他像蕭照影,蕭照影那個爛人再不濟也是有勇有謀,不然也不會欺瞞利用我那麽久。
“騙人,不對。”九郎一本正經地說。
“你……”
簡直服了,這家夥哪都好,就是太實誠,我無奈嘆口氣,用腳尖勾過旁邊一個圓凳到他面前:“坐下,你就随便編個什麽故事也好。”
他順從地坐下,腰杆挺得極為筆直如同入定的青松,似乎只要我不開口,他就不會亂動半分。
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我又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小腿:“說吧。”
他低頭認真地想了一下,有面具擋着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只能從他多眨兩下的眼睛看出此刻內心很是猶豫,半晌,聽他磕磕巴巴說起講故事最老套的開頭:“從前,有……”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來下文,我催促道:“有什麽?你接着說。”
他沉思片刻:“一條小龍。”
我皺眉道:“換個動物,我最讨厭龍了。”
不知為何,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出幾分難過,好像我讨厭龍是多罪惡的事一樣,這讓我感覺特別詭異。
“那……小魚?”
看他惴惴不安的樣子,我咽回“水裏的我都讨厭”這句話,點點頭勉強認可這個動物:“小魚怎麽了?”
他說:“小魚以為自己是小魚。”
小魚不是小魚還能是什麽?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聽得焦急,恨不得讓九郎一口氣說完,可為了不打擊到他,也只能強忍這種念頭,耐心追問:“然後呢?”
得了鼓勵,他再道:“後來知道,不是小魚。”
“……”
頭一次聽到這麽難聽的故事,我平複了一下心情,皮笑肉不笑裝做很驚訝的樣子,好奇問:“小魚不是小魚,那是什麽?”
“魚鱗。”他不安地看着我,“小魚,魚鱗變的。”
“小魚是魚鱗變的,為什麽?”
“陪小狐貍。”
“為什麽?”
“大魚做錯事,道歉。”
我努力轉動腦子把他說的話拼湊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大魚和小狐貍是朋友,大魚做錯事讓小狐貍不高興了,就用自己的魚鱗變成一條小魚去陪小狐貍,對嗎?”
他點點頭。
我抓住關鍵:“大魚為什麽不自己去道歉?”
“小狐貍,讨厭大魚。”
“這不會吧。”我舔了舔嘴巴,“一只狐貍和一條魚做朋友,肯定是圖魚的味道好,怎麽可能會讨厭魚呢?”
九郎眨了眨眼睛:“你會,原諒大魚嗎?”
“會。”我想也不想就回答,“沒有誰會和食物過不去。”
九郎眼中明亮起來的眸光瞬間黯淡下去。
“九郎。”
我有些幽怨地喊他,他肉眼可見地打起精神來,我說:“我想吃魚了。”
都怪九郎,說什麽不好非要說魚,說得我都饞了。
但是後來我沒有如願吃到魚,因為宮裏的大夫說,我大病初愈,不宜食葷腥油膩,最好吃素。
吃素……我一只狐貍吃素?
吃素?吃素?吃素?
大夫腦子沒病吧?
妖宮的一切都歸妖君管,我把大夫不合理的醫囑告到妖君跟前,妖君深沉地思忖半天,決定把我的菜譜全部換成素的。
迫于妖君的淫威,我不情不願吃了三天的素,第四天的時候,看着飯桌上熟悉的青菜蘿蔔,我果斷地跑了。
這桌素菜誰愛吃誰吃吧,小爺我不幹了!
我和九郎回了邺江城,沒來邺江城作亂這段時間,城內又多了好幾撥眼生的捉妖師,看他們宗服是天山派和青峰派的人。
明筠殺了天山派的人,他們雙方還能和諧共處?
奇怪,太奇怪了。
唯一不奇怪的可能就是獵妖榜上我的賞金又漲了,我特意去城主府外的八字牆看了一下,足足漲了一萬兩。
加上之前的十萬兩,統共是十一萬兩黃金。
“才值十一萬兩黃金?太小氣了!”從牆上撕下來的榜文被我扔到地上,嫌不夠出氣,又上去狠狠踩了幾腳。
九郎拉住我,指着榜文排行第二說:“千年魚精,一萬兩。”
他實誠地安慰我:“你,最多。”
這麽一對比,還是我厲害,雖然我一直不清楚自己的賞金為什麽會那麽高,但在獵妖榜上,賞金越高,說明這只妖越是厲害。
可見,我的厲害是捉妖師都認可的。
勉強消了氣,正要回陳盛家中時,擦肩而過的兩個路人留下只言片語:“你聽說了嗎,今夜有人要效仿先人,重現十萬煙火三裏河燈的盛景。”
“你聽誰說的?”
“我弟弟在城主府當差,他親耳聽到城主交代士兵去其他城池運了煙花河燈過來,說是給一位貴客準備的,為的就是這個。”
“天老爺,誰那麽大膽,那位貴客難道不知在邺江城放不得煙花河燈嗎?”
“是啊,只要一出現煙花河燈,就有大妖出來作亂殺人,我看啊,這盛景是沒人敢去湊熱鬧……”
我轉身看向漸行漸遠的路人,心中殺意湧現。
居然會有人想效仿三百年前的蕭照影?十萬煙火三裏河燈,那是蕭照影送我的盛景,豈容他人效仿!
皓月當空,風如鬼哭。
今晚的夜色适不适合放煙花河燈不知道,但一定适合殺人放火。
我一早就到城牆上等着,左等右等,等得瞌睡都來了,才終于叫我等到了路人口中的貴客。
這位貴客還是個熟人。
“你竟然沒死?”我冷冷看着站在城堞上的明筠,那張臉讓我有片刻的錯愕,“這不可能,我明明在龍王廟把你殺了,你究竟是人是鬼?”
明筠噗嗤一笑,一身黑衣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你這麽問,是怕我變成冤魂向你索命?”
“笑話!我莫驚鴻殺人無數,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會怕一個陰靈索命?你若真變成了陰靈,那我就再殺你一次,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拖着長音唉了一聲,道:“我不是人。”
我冷笑:“那便是陰靈了。”
他搖頭:“也不是陰靈。”
“那你是什麽?”我蹙起眉頭,“別告訴我,你也是妖。”
他道:“我雖然不是陰靈,可陰靈卻歸我管。”
“歸你管……”我呢喃沉思,鬼使神差地想到他的名字,立馬就有了答案,驚詫道,“明筠……你是冥君?”
他微笑點頭:“不算太笨。”
我驚疑道:“你一個冥君不在冥界待着,跑來人間做什麽?”
他蹲下身坐在城堞上,手上把玩着一支通體血紅的長簫,緩緩道:“三百年前,有個陰靈犯了殺孽,按規矩要處以刀山火海之刑,結果有個天神找到我說,要替那陰靈受刑,我問他為什麽,他說我到人間走一趟就知道了。”
“其實我知道為什麽,他愛上那個陰靈了。”冥君用他那眼尾微微上揚的鳳眼看着我,“說來也是可笑,高高在上的天神居然會愛上一個陰靈,你說,這是不是自甘堕落?”
我沒回他,而是反問:“既然你知道了,那你為何還要來人間?”
“我不來,又怎麽會遇到你這只好玩的小狐貍?”他轉着長簫說,“滿肚子壞水兒,還慣會演戲。”
我說:“以你的能力,早在一開始就可以殺了我,你為何不動手?”
“因為,我想知道你的目的。”他笑吟吟道,“所以就幹脆陪你演了,啊,忘了告訴你,那段時間有個奇怪的人在找你,不過被我攔下了。”
“原來是你幹的。”怪不得九郎找不到我,原來是這個家夥。
夜風越來越冷,遲遲不見要等貴客,我心中已然有了猜測,冷聲道:“沒猜錯的話,今晚這一出是你安排的?”
他坦誠點頭。
我咬牙道:“為什麽效仿他?他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能夠效仿替代!”
“不這樣的話,如何能引你現身。”
清淩淩的女聲在身後響起,伴随着一陣上樓的聲音,我扭頭去看,就見陳情踩着石階一步一步走上城牆,在她身後跟着天山派和青峰派的捉妖師。
“莫驚鴻,你用妖術迷惑師兄,害死那麽多無辜的人,今日留你不得!”
随着她話音落下,捉妖師們紛紛朝我扔來一張張符箓,密密麻麻的符箓猶如一張巨網,這根本沒法躲!
雙腳難敵四手,他們人多勢衆又是有備而來,境況于我而言實在是不利,好漢不吃眼前虧,正要飛身離開,坐在城堞上的冥君突然出手一掌朝我打來。
我躲閃不及挨了一掌,剎那間只感覺五髒六腑都要錯位了,從半空中重重跌落下城牆,嘔出一大口血。
“噗!”
這才是他的實力,一個冥君的實力,當初他要是沒抱着陪我玩玩的心思,怕是我早就死在了他手下。
身體痛得無法動彈,連最基本的人形也保不住,眨眼間變回了原形。
冥君飛身落地,眼神驚愕一閃而過:“你是銀狐?”
他讷讷地看着我:“你姓莫……你、你跟莫離是什麽關系?”
驚覺變回原形的我回答不了他,他蹲下來伸出指尖在我額前一指,一股涼涼的靈力注入我體內,劇痛消退大半,緩過來後我才恢複人形。
我狼狽地支起身子,嘴裏一股濃濃血腥味令人作嘔,我強忍惡心虛弱開口:“你……認識我爺爺?”
而後便見他臉色僵了一僵,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你是莫離的孫子?”
“師兄!”
從城牆上下來的陳情出現打斷我們,其他捉妖師都跟在她身後,浩浩蕩蕩一群人,場面也算是壯觀。
她快步跑過來拉開冥君,憤恨地怒視我:“師兄,你離他遠一點!”
後又對捉妖師們道:“諸位,這狐妖身受重傷,我們現在就除了他!”
“好!”
捉妖師們應聲大喊,分散開來将我圍成一個圈,盤腿而坐,掐訣念咒,很快,齊心協力結出一個法陣将我圍困其中。
法陣裏盤旋着風刃,雷電炸響,一股難以抵抗的威壓當頭落下,我被壓制得動彈不得,禍不單行,身上的傷再次抽痛起來,疼痛之下更難聚起精神。
我虛弱地用手撐着地面,倔強擡頭,眼睜睜看着風刃雷電朝我劈來。
這下真完了。
我閉上眼睛靜待死亡,冥君就在旁邊,我死了正好方便他直接把我的魂魄帶回冥界。
嘭!
耳邊炸響,巨大的聲音激得我忍不住抖了一抖,但是沒有疼痛傳來,只聽到兵器相拼的聲音,周圍忽然吵鬧起來,過了一會兒,隐約感覺自己被人摟在懷裏抱起來。
我睜開眼睛,派去銷毀煙花河燈的九郎出現在眼前,嘴角溢血,肩上多了一道血流不止的傷口。
他溫柔謹慎地将我抱在懷裏,說:“不怕。”
我費力歪過頭,看到捂着胸口臉色發白的冥君,在他身邊,陳情和捉妖師們倒了一地……
又是九郎救了我,我欠他的可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