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歸宗陣
歸宗陣
“師、師兄……”陳情眸中閃爍着淚光,呆傻傻地愣在原地。
“師兄……”
夜風湧動的破廟中,絕望的低泣沙啞得像是從戈壁灘刮來的風,蕭瑟、無力,渾身氣力仿佛在一瞬間被抽走,她慘然地癱軟跌坐在明筠屍身旁。
我冷眼睨視這悲情的一幕,心中莫名暢快:“你們兩個總歸是要死,誰先誰後都一樣,不過看着自己喜歡的人死在眼前,一定很不好受吧?”
“莫驚鴻!”她目眦盡裂擡頭怒瞪,“我殺了你——”
她凄厲大叫着撲上來,鋒利的長劍屢次貼着我的臉劃過,偶爾躲閃不及,幾縷發絲伴着一閃而過的寒光飄飄悠悠落下。
這幾日相處下來也不是一點收獲也沒有,我早已摸清她的劍術招式,習慣用哪一脈武功,不出意外最終一一破解了她所有的攻擊。
“你這個狡猾的騙子,我殺了你!”
“我殺了你!”
“我殺了你!”
氣急攻心,也就失了分寸,幾番交手下來沒能讨到好處,陳情又祭出一道符箓貼于劍上,口中念念有詞,而後便見符箓閃了一下化為金光沒入劍身。
“莫驚鴻,今日我就殺你個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長劍裹挾淩厲風刃,破空發出陣陣攝人心魂的鳴音,她彙聚全力的迎面一擊來勢兇猛,在周遭攜起勁風卷動,搖曳不止的火光讓映在牆壁上的影子也跟着動蕩不定,宛若鬼魅亂舞。
“想殺我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稍稍凝神,我不慌不忙擡起誅仙劍橫在身前擋住這用盡全力的一擊。
有符箓法力加持的長劍剛硬不催,劍尖抵上誅仙劍身那一刻,強硬的沖擊力将我震得連連後退,腳尖擦着地面滑行數丈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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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撞上廟牆,我點地躍起,一個利落地翻身避開陳情這一劍,趁她轉身時毫不猶豫出手。
她躲閃不及,肩膀結結實實挨了一劍。
“青峰派的弟子也不過如此。”我陰恻恻笑着轉動劍柄,誅仙劍随之在她血肉中攪動,傷口處湧出源源不斷的血濡濕衣裳,污了大片。
她一言不發盯着刺進肩膀的誅仙劍,目光順着劍身朝我移過來,清麗的小臉露出一抹凄悲的譏笑,我在她眼中看到一種豁出一切的義無反顧。
這種感覺讓我一時心驚,不等想明白,她任由誅仙劍插在自己身體裏,就這麽直愣愣地朝我撲上來,讓本來只插進去半個劍頭的誅仙劍,完全沒入了她的肩膀。
錯愕了一下,我注意到她手中重新舉起來的劍,要是她想用這種近身招式殺死我,那也太天真了。
妖法護體,我空手接白刃抓住離脖子僅差毫厘的長劍,稍稍一使力,只聽咔嚓一聲脆響,手中的劍便斷成兩截。
“不自量力。”
我随手把斷劍扔到地上,接着一掌打在她胸口,她被打飛幾丈遠重重撞在牆上後,靠着牆壁無力滑倒在地,不停咳血。
誅仙劍離身帶出的血濺了我一臉,溫熱,黏膩。
我微微扭了扭頭,持劍一步一步靠近她:“你師兄尚未走遠,我現在就送你下去陪他。”
她卻是笑了起來:“莫驚鴻,你別得意太早。”
我下意識皺眉,正想繼續下手,忽覺腰間一陣灼痛,立時頓感不妙低頭看去,腰上不知是什麽時候被貼上了一張黃底赤字的符箓。
這是……引火符!
符箓噗地燃起來化為一團刺眼的烈火,火舌迅速舔上輕薄的衣衫,灼燒感瞬間蔓延至全身,讓人痛苦萬分。
“該死!”
惡狠狠咒罵一句,我趕緊催動龍珠之力滅了身上的火焰,然雖如此,腰間還是被灼燒出了一個猙獰恐怖的血洞,痛得我冷汗連連,不得不用手死死按住傷口,以此減緩痛感。
“嘶!”
真的好疼……
有龍珠護身連業火都奈何不了我,區區符箓之火又如何能傷我半分,偏偏這次我剛好沒有借用龍珠的千年之力,若非這樣陳情豈能得手。
疼痛沒有像我想的那樣慢慢減弱,反而愈加強烈,起初只是針紮般的刺痛,現在是刀紮般的鈍痛,以及萬劍穿身般的劇痛。
身體漸漸發軟,腳下虛浮止不住往後踉跄,幸好我及時用誅仙劍撐着地面才沒倒下。
“你們捉妖師……慣會使小伎倆。”我咬着牙冷眼看向陳情,她的情況同樣好不到哪裏去,頭發在打鬥中變得散亂,被廟裏逐漸微弱的火光一照,活像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山精鬼怪。
她扶着牆壁慢吞吞站起身:“對付妖精……特別是你這種狡猾的妖精,不使些小手段怎麽能降服?”
我自信地說:“沒有人能降服我。”
她嗆咳出一口血:“那就看看……今日我能不能殺了你。”
“森羅萬象,兩儀之育,乾坤大地,百法紛湊,諸天渺渺,我道歸宗!”
熟悉的咒語念出,我頓時深知不妙,按陳情所言,她學的歸宗陣不是正宗的歸宗陣,是個高仿,這個高仿到底有多厲害我可不想親身體驗,于是強忍身上的疼痛持劍上前想要阻止她結陣,先下手為強。
不想被她身上再次爆發出的金光震飛,強勁霸道,猶如一堵銅牆鐵壁。我震得腦子暈乎乎,胃裏翻江倒海直犯惡心,眼前黑了片刻,好一會兒才慢慢恢複清明。
等我像個蝸牛一樣慢吞吞爬起來的時候,腳下赫然出現個與歸宗陣極為相似的陣法。
我心中暗叫不好,想要離開法陣,即将踏出邊緣的那一刻,突然被無形的屏障擋了回去。
擡頭一看,空空如也的前方顯現出一連串的金色符文,密密麻麻一圈一圈漂浮在空中将我包圍,我數了一下,足足有十圈符文。
“不用看了,你逃不掉的,咳咳!”陣外的陳情看着我說。
“你這個陣法根本比不上真正的歸宗陣。”
“确實比不上,但是殺你足夠了……咳咳咳!”她猛咳好幾下,“我當初就不該多管閑事救你!莫驚鴻,你欺騙我在先,辜負我一番真情,後又殺我師兄,你我之間血仇大恨勢必要用你的命來償還!今日……咳咳!今日,就讓你我之間的恩怨在此了結!”
“那我倒要看看,你師父推演出來的這個歸宗陣有多厲害。”
再厲害還能厲害得過真正的歸宗陣?同歸于盡誰都得死那才叫真厲害,當年陳盛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在歸宗陣中保下蕭照影,讓他帶着我的屍身逃出來,可見那般厲害的歸宗陣也是有破綻的。
正品有破綻,高仿一定更有破綻。
“這怎麽回事?”我提着誅仙劍到處試探,破綻沒找到,反而發現自己妖力大減,龍珠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陳情亢奮地同我解釋:“師父推演這個法陣時,融和了鎖靈陣,不管是誰,一旦入了此陣便會修為大減。”
“莫驚鴻,饒是你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逃出這個法陣!”
“你就老老實實待在裏面受死吧!”
我愕然:“你們居然用了鎖靈陣……”
當年在天垣城對付鬼将軍時,就有用到鎖靈陣,他有春神伴生玉都落得那般下場,我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可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認命的人,就算這法陣融合了鎖靈陣,我也絕不會聽陳情的話坐以待斃。
“我就不信你這破陣真有那麽厲害。”
然而竭力試了好幾次,皆是徒勞無功,我用十成的力道破陣,法陣十倍還回來,不一會兒就被傷得奄奄一息,有氣進沒氣出。
我渾身是血仰躺在法陣中央,身邊是同樣血跡斑斑的誅仙劍,上面本來是明筠和陳情的血,現在被我的血覆蓋,全是我的血。
看着當頭落下來的光刃,我躁動不安的心漸漸沉下來
這次或許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
如果九郎沒有來的話。
最後的關頭,九郎一劍劈開這個高仿歸宗陣,攔下那道光刃,将意識不清的我小心抱入懷裏。
好些日子沒看到他了,我頭一次覺得他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溫暖得勾起我埋藏在心底最深處,最久遠,最不願意去回想的記憶。
他讓我感到久違的安心,某個瞬間,我甚至以為自己是被某個爛人抱着。
“九郎。”我迷迷糊糊喚他,聲音細若蚊吟,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他嘎嘣出一個字:“在。”
誰管你在不在啊。
我如是想着。
妖君說我總把自己弄得要死要活,其實我是不認可這話的,我頂多是被人追着喊打喊殺,不過一般情況下都是我打殺別人。
這次才是真正的要死要活,有龍珠的治療我仍在床上足足躺小半個月,期間妖君沒少給我使各種珍藏靈藥,不然不可能那麽快蘇醒。
醒來後我對着九郎就是好一通發脾氣:“你怎麽不等我死了再來!是不是覺得踩着點救人比較有品位?我讓你滾,你就真的不管我了嗎!你這個鐵石心腸的混蛋!忘恩負義!”
最後四個字實在是說得忏愧,因為我只救了九郎一次,而九郎跟着我的這三百年裏,他救了我無數次,我可能是史上頭一個被別人報恩,結果倒欠別人許多恩的人。
只是委屈勁一上來,就什麽都顧不得了,我坐在椅子上氣惱地喝了一口溫水潤喉,轉過身子背對着他。
九郎繞到我身前,單膝跪下,伸出一只手覆上我的手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委屈地看着我:“對不起。”
他自責道:“下次,早點找到你。”
似乎覺得不妥,改口說:“以後。”
我拂開他的手:“那你這次為什麽不早點?我一直待在陳盛家中,你為什麽不來?你是迷路了嗎!”
再次生氣轉過身。
他不嫌煩地繼續繞過來,繼續跪:“找不到你。”
“什麽?”我微微愣住,“什麽叫你找不到?你別告訴我,你真迷路了!”
“沒有迷路。”他垂着眼睛說,“我找你,有奇怪的法力阻擋,它消失,我找到你。”
“好端端哪來的奇怪法力?還故意阻攔你找我,總不可能是那些捉妖師腦筋開竅知道我身邊跟着一個你,想逐個擊破,所以暗中使壞……難不成是蕭照影?”話說到一半,我心中冒出個大膽的猜測。
蕭照影三百多年沒出現,要出現早出現了,何必等到現在,明知道不會是這個可能,但我就是想說出來。
“不是龍王。”九郎擡眼注視着我,眼神堅定,無比肯定。
我說:“你怎麽知道不會是他?蕭照影那種小人就喜歡幹這種不磊落的事。”
九郎一板一眼認真道:“天神的法力,神聖仁慈,那個陰冷森寒,有死寂氣息,像冥界。”
真是難為他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了,七拼八湊理解他的意思,我疑惑道:“怎麽扯到冥界去了。”一個人名自腦中一閃而過,“莫非是鬼将軍?”
“鬼将軍,誰?”
“一個陰靈。”
我告訴他鬼将軍的故事,時間太長,有些細節名字人家長什麽樣記不太清了,不過故事的大致走向還是記得的。
“九郎,如果你是鬼将軍,你會不會帶春神走?”說完故事,我有感而發好奇詢問,不待回答又接着說,“城主明明喜歡春神,卻憋着不說,把人娶回來了還囚禁他冷落他,害死他喜歡的鬼将軍,這種事落在我身上的話,不管是誰出現在我面前,只要他願意帶我走,我就跟着他走。”
沒有回應,我撐着下巴垂眸看他,他的背脊挺得很直,正擡頭怔怔望着我,眼神十分幹淨清澈。
我無奈搖頭,手肘抵在桌上,撐着下巴道:“罷了,我也不指望你這個呆子懂什麽。”
他眨了下眼睛,說:“真的?”
“什麽?”
他局促不安地開口:“我……帶你走,你走不走?”
原來是說這個,我點頭道:“當然,我說了,不管是誰。”
“可是我這只狐貍精嬌氣得很,要吃山珍海味,飲瓊漿玉露,住金宮洞府。”我玩味地伸手挑起他冷硬的下巴,戲谑輕笑,“九郎,你養得起我嗎?”
他沉默下來,面具後漆黑如墨眼睛直勾勾看着我,裏邊清亮得沒有任何雜意,是那樣的幹淨、深邃、溫和,一如在九堯山時初遇的那人。
“我呀——蕭照影,曾是驚鴻照影來的照影。”
“你不要學我!”
“我就叫蕭照影。”
記憶驀然湧來,我渾身止不住地打了個冷顫,看着半蹲在身前的九郎,莫名覺得一陣心悸。
擡手覆上遮住他半張臉的銀箔面具,冰冰涼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我定定瞧着他,分明和蕭照影不一樣,可有時候他給我的感覺,就好像這張面具背後的人就是蕭照影。
妖君說,愛一個人的感覺是忘不掉的,如果蕭照影真的出現在我面前,不論他是用什麽模樣,我一定能認出來。
妖君問我:“你第一眼見到蕭九,有什麽感覺沒有?比如心跳莫名加速,或是突然覺得難過,亦或是覺得他怪怪的。”
我深沉地思考了一下,說:“我只感覺那些捉妖師連九郎一個普通人也不放過,以多欺少,太可惡了!”
他道:“沒了?”
我說:“沒了。”
他确定道:“那蕭九肯定不是蕭照影。”
我也覺得不是,畢竟九郎太傻了,剛救他那會兒,他甚至都不會說話,什麽都不懂,只一門心思跟着我,教他識了字,他才給告訴我自己的名字:蕭九。
因為他在家中排行第九。
後來我曾數次想要揭開這張面具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每次只差臨門一腳又剎住,因為我想象了一下,倘若九郎真的只是單純長得像蕭照影,而一個披着蕭照影皮囊的人對我噓寒問暖,跟在身邊保護陪伴我三百多年……這簡直比妖君說的鬼故事還要恐怖,根本無法想象。
“九郎,你會不會騙我?”我垂首問他,說了這麽久的話,喉嚨發幹發癢,以至于聲音聽起來有種木然的沙啞。
他嘴巴動了動,似要說話,我搶先一步說:“如果你膽敢騙我,我就把你的心挖出來一口一口吃掉。”
他歪了下頭,像是在理解我的意思,然後說:“好。”
妖君搖着扇子送湯藥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我在摸九郎腦袋這一幕,九郎比我高大,此時此刻蹲在我身前跟個小狗似的讓我摸,他覺得這個畫面太過辣眼睛,于是裝模作樣地捂了下眼睛,等我讓九郎起身了他才過來我身邊坐下:“白辰不知道從哪兒得知你受傷的消息,在妖宮外守了小半個月,人家堂堂狐族太子甘願為你蹉跎時光,你真不打算見見他?”
我瞥他一眼:“你就沒讓他走?”
妖君聳聳肩:“他又沒礙着我。”
“……”
“其實有個事應該告訴你的。”妖君幹咳一聲,心虛地瞄了我一眼。
“什麽事?”
他沖身後捧着托盤的侍女打了個手勢,婢女上前将托盤呈上,他拿過上面的藥碗遞給我:“你先把藥喝了我再說。”
我也不忸怩,幹脆利落接過湯藥一飲而盡,重重把空碗放回托盤裏,随後看向他:“喝完了。”
“以前你喝藥總嚷着苦,是以我命底下人為你備了蜜餞……”他遞蜜餞的動作卡了一卡,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
“這個,呃……”早曉得他還有這出我就不喝那麽快了,到底是他一番心意,我也不好拒絕,便主動接過他手中的蜜餞扔進嘴裏,給他找了個臺階下,“說吧。”
他嘴角抽了抽,搖着扇子道:“你喝的藥,大多是白辰送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