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等風雪又一年(番外3)

我等風雪又一年(番外3)

黑雲壓境,天幕陰得連空氣都格外沉悶,歷經政變的狐宮四處彌漫着令人作嘔的腥氣。

我斂好大哥的屍身,侍衛們也成功将二哥捉拿,這場動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二位兄長機關算盡,怎麽也想不到會被身邊最親近的人捅了一刀。

大嫂押着二哥過來,把人往我跟前狠狠一推,擡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血,道:“白宣已死,他殺人奪妻的仇我也算報了,至于這個家夥就交給你。”

沒有絲毫猶豫,忍辱負重三年,她終于離開了這座只會帶來傷痛的狐宮。

我将二哥帶去大殿,高座上的人已經候了多時,溫和而又沉靜的目光看着我一步一步走過去,這場腥風血雨的逼宮似乎并未給他帶來多大的影響。

我躬身作了一揖,道:“父王,二哥如何處置?”

他的目光落到滿臉不甘的二哥身上,長嘆一口氣,道:“送去滄蘭山吧。”

“是。”

至此,一場席卷整個狐宮的動亂以二哥流放滄蘭山落下帷幕。

成王敗寇,我被冊立為狐族太子,未來的狐王,也擁有了使用後世鏡的權利。隐忍多年,我用成仙的代價終在鏡中得見他的後世。

那頭與我同生共死過的小銀狐。

這麽多年了,他可能想不到我還記着他,現在的他會是什麽模樣呢?

生辰晏上我見過他一次,很是乖巧漂亮,勝過宴席上所有的狐妖。我聽說銀狐族已故的族長夫人是個美人胚子,莫族長也生得俊朗,爹娘好看,孩子合該也好看。

我找了個蹩腳的理由去同他搭話,他怯生生地躲在父親身後,露出兩只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殿下,我可以用果汁代酒嗎?你家的青梅汁很好喝。”

而我回了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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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更想告訴他“只要是你,所有的不可以都會變成可以”,他是我唯一的例外。

可是卻不能這麽說,因為他已經不記得我了,沒關系,我記得他便好。

他滿足地沖我莞爾一笑,如傲雪淩霜的臘梅在寒冬綻放,讓我情不自禁想起書上的故事:一位國君為博寵妃一笑,不惜點燃示警的烽火戲弄諸侯。我一直不能共情的故事在此刻有了切身實質的認知。

只要他能永遠這麽快樂、無憂無慮,莫說區區烽火,便是燒了整座狐宮,恐怕我也不會猶豫半分。

但永遠是一件很難的事,誰都無法保證。

龍行天下無君随,昔日玉顯不可追,但見娑婆多蕭瑟,可憐四海魂不歸。

後世鏡裏短短二十八個字就交代了他的半生,這不是個好結局。

他那麽好的人,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我要救他,沒有什麽辦法比親自守着他更好。

父王卻說:“那是銀狐族的因果,你救不了他。”

不信。

我一定能救他。

萬萬沒想到,我自以為是的一定,反倒把他推得越來越遠,他以為病逝這種拙劣的借口能騙得過我嗎?

他逃走,那我就把他找回來,他恨我也好怨我也罷,不管如何我都得護着他,這一世,我勢必要護着他。

龍王廟再遇,看他完好無損懸了多日的心穩穩落下,只是他身旁已多了一個陌生男人。

我聽他喚對方為“蕭照影”。

他說,那是他的心上人。

他說,他們已經成親了。

他是真的不會撒謊,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他氣急放下狠話,道我們生生世世都不可能。

下一世的我們已不再是我們,這一世的愛恨何必留到下一世?所以我不求什麽生生世世,只求一生一世。

任他把話說得再絕,我總歸是不會放手的。

就在我苦惱如何帶回他時,狐宮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蕭照影是捉妖師,捉妖師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悄無聲息進入狐宮,我警惕打量着來人,心驚膽戰猜測:“你不是捉妖師……你是神?”

他大方承認自己的身份:“我乃邺江,江中龍王。”

我震驚不已,沉下臉色質問:“你接近驚鴻有什麽目的?”

他輕飄飄說:“你只需要知道本王不會傷他性命。”

讓他待在一個天神身邊我怎麽可能放心?更警惕道:“龍王今日前來,是為了他?

“離開驚鴻。”他淡漠地飲盡杯中茶,起身望向我,“今日之事你若敢透露半分,本王保證狐宮不會有完整的一磚一瓦。”

笑話,我放在心裏多年的人,怎麽可能拱手相讓?是我先認識的驚鴻,我想,只要我再對他好一點,或許他就能愛上我。

可惜感情這種事,向來不分先後。

看到他為了蕭照影受傷變得那麽狼狽、脆弱,我心裏嫉妒得快要發瘋,蕭照影就是一個騙子。

徹頭徹尾的騙子!

銀狐族滅,我得知一切的時候他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麽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直到聽小妖們偶然提及妖君近來得了一位新寵,疼愛得不得了,簡直就是個心尖尖,我這才知道他已投入妖君的懷抱,身邊還有一個神秘男人護着。

對待別人那般寬容,為何偏偏對我吝啬?

罷了,我從來就舍不得要求他什麽,只要他安好便可。

但他一直是個不安分的人,在山林中見到奄奄一息的他,我不由得慶幸,幸好自己一直暗中跟着他。

三百年的等待守得雲開見月明,重逢本該是欣喜的,而我只覺心痛。

“為什麽總是把自己弄成這樣。”

我難過地問,期盼能從他口中得到一個回答,卻是不能。

他病得太重,昏睡了整整五日才蘇醒,父王自作主張将一切說知與他,我明白父王是為我好,可我不想逼他,也不想用別的事來困住他。

我們定下三日為期,三日後他會給我答案,其實不論這個答案是什麽,是不是我想要的,我對他的情意永遠不會改變。

三日,只是三日,不止三日。

實際上連一日的時間都沒有,他笑着要為我獻舞,跳到一半時我猛然察覺一陣來者不善的冷意,尋找來源之際,指下的長琴突遭暗襲崩裂,似故意打斷。

狐宮守衛森嚴,到底是何人出手?

擔心他的安危,我只好将他安頓在寝宮獨自去調查,不料尚未調查出結果,侍女便匆匆忙忙來尋我,滿臉驚慌地說:“殿下!莫公子不見了!”

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不見了?

聯想到不久前的暗襲,我心中頓時有了答案。

見不得我同他親密,又能在狐宮來去自如之人,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龍宮裏的那位了。

而這一次的分離,也成了永別。

天狗食日,邺江城遭難,城中近一半百姓死于非命,遍地屍骸,鮮血染紅了邺江江水。

我趕到時一切早已結束,繁華熱鬧的邺江城宛若人間地獄,風聲嘶啞,拂過耳畔仿佛帶着凄慘悲涼的苦澀,而他滿身是血已然沒了呼吸。

蒼茫的暮色中,我看見蕭照影抱着他的屍身悲恸大哭,聲嘶力竭:“你不是原諒我了嗎?那你醒過來看看我好不好?驚鴻……”

任他如何呼喚,懷中的人都不會再有任何回應。

胸口仿佛挨了重重一刀直直插進心髒裏,痛徹心扉,所有的理智在瞬間崩潰,我頭一次感受到了無能為力的絕望。

那種感覺很不好受,比千刀萬剮還要讓人痛苦,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強撐着沖過去像個強盜一樣搶過他的屍身,毫不留情地一腳揣在蕭照影心口上,憤怒大罵:“滾開!”

我将他逐漸涼下去的身體抱在懷裏,溫柔說着:“驚鴻,我帶你走。”

這一次,他終于肯乖乖跟我回狐宮了。

父王對此無奈地搖了搖頭:“辰兒,你這又是何必呢。”

宮裏的侍女也勸:“殿下,莫公子他已經死了。”

所有人都說,該讓他入土為安。

我咬牙擠出四個字:”絕、不、可、能!”

“你怎麽可能會死呢?”

我抱着他的屍身一遍遍地問,忽然感受到一陣微弱的心跳,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可當再一次感受到時,我整個人怔愣在原地。

難以置信地擡手覆上他的心口,那裏的空洞竟是在慢慢愈合,微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從掌心傳來,無一不在昭示着一個事實——他沒死。

他……

沒死。

宮裏的醫師大為驚奇,沒有人見過死了的人可以自己活過來,遍查典籍也沒有類似情況的記載。

更奇怪的是,他的身體已經痊愈,人卻像是陷入了沉睡不曾醒來。

醫師寬慰我說:“殿下不必憂心,莫公子死而複生這是個好兆頭,一時雖無法蘇醒,但只要把身子溫養,莫公子總有一日會醒過來的。”

我聽從醫師的囑咐用盡靈丹靈藥吊着他的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十年如一日。

春去秋來,臘梅謝盡,寝宮門口的青梅樹又結果了。

自從知曉他喜歡青梅汁,我便在宮裏頭種滿了梅樹,今年風調雨順,樹上結的果子格外的好,一大早宮人就按我的命令去采摘成熟的梅子。

往年的梅子皆被制成果脯藏于冰窖好生保存,今年送來的是新鮮梅子,宮裏的事務繁多,唯有青梅一事我從不假于人手,正等着宮人将梅子送來,貼身侍女忽然滿臉喜色出現:“殿下!殿下!”

她擠進人群來到我跟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殿下!莫、莫……”

吓得我以為是寝宮裏的人出了什麽事,顧不上她未盡的話急忙捏決趕回宮裏,當我繞過屏風看到坐在床上的人時,幾乎要停止住呼吸。

“驚……”

“白晔?”他比先一步我開口,說出來的話仿佛一盆冷水澆在頭上。

頓了頓,随之而來的絕望爬上心頭,一切歡喜随着他脫口而出的兩個字蕩然無存,我問他:“你是誰?”

白晔是父王的名諱,驚鴻斷然不會這般直呼。

“我麽?”他翹起腿慵懶地斜靠着床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微微上揚的清眸露出幾分邪魅的意味。

“我乃銀狐王,莫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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