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開春三月,通往長寧鎮的蜿蜒山路鬥折蛇行,只有一家飯館坐落途中。一個六歲男童蹲在門口豎立的枇杷樹苗前,一旁的女娃娃比他矮了一頭,手握木瓢給樹坑裏澆水。
“好了好了,澆太多會把它淹死的。”宋三福攔下女娃娃,生怕她将一整瓢水澆下去。
“那它什麽時候開花?”宋小幺嘟了嘟嘴。
“大哥說了,再有一兩月就會開花了,今年年末就有果子吃了。”宋三福回頭看了一眼在廚房裏忙活的宋柳。
今日還算暖和,太陽沒有遮蔽,日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清晨的露水氣息剛剛消減,周圍暈染着一股淡淡的清新。
三兩個過路人正在飯館外的小桌上喝茶歇腳,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
“宋家的老大自從那事兒過後就懂事了,整天為家中生計忙裏忙外的。”
“可不是嘛,這人啊一旦經歷過一次生死,就改頭換面了!”
兩人交談中,飯店又湧進幾桌客人。
香味從飯館裏傳了出來,鮮美香甜,彌漫了半條街。
宋柳在廚房忙活,宋母在一旁打下手。看見小弟弟從簾子下鑽進來,宋柳以為這個小家夥又來偷吃。
“小饞貓,你又餓了?”宋柳輕笑一聲,目光落在宋青月身上。
一旁的宋二皺了皺鼻子,将手上洗菜的水抹在圍裙上。“讓你好好看着幺兒,你又摸進來尋吃的。”
“才不是!張婆子叫我打包一碟荷花酥給她!”宋三福哼了一聲,快速地将荷花酥打包好,還不忘從籃子裏多摸兩塊塞進袖子裏。
宋柳和宋陽互相對視一眼,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明天就是三月的鎮集了,可以進一些食材回來。”宋母将一塊精瘦肉放在案板上,“阿柳,剁餡兒嗎?”
宋柳瞟了一眼她面前的精瘦肉,點點頭。思緒突然湧上心頭,自己意外穿越進這個游戲世界已經有小半年了。
記得一開始剛穿過來,他嫌棄家中的清湯寡水和宋母蹩腳的廚藝,一日下廚,他将家中存放着過年的米面精肉全部做成鍋盔帶着弟弟妹妹吃了頓大餐。
宋母晚飯時難掩肉疼的神情,但她只是深夜默默地多幫別人做些女紅補貼窟窿,并未怪他。
宋柳抱着愧疚和少有的對親情的貪念,接手了家中生意慘淡的飯館,希望能改善家中入不敷出的窘境。
老天有眼,宋柳意外觸發這個世界的兌換商城和随身空間。宋柳在空間裏翻箱倒櫃,竟然發現了現實世界中的香料和調料,宋柳依靠着常年行走世界各地,研究美食而精煉出的廚藝,加上特有的調料buff,活生生将小破飯館盤活了。
傍晚,送走最後幾桌客人,氣氛冷清下來,宋柳将最後一道菜端上桌,讓宋陽喊兩個小的進來吃飯。
“宋三!帶着幺兒洗手吃飯!”宋二扯着嗓子喊人。
看着圍着圍裙叉着腰喊人的宋二,宋柳感覺這個弟弟頗有老媽子的風範……
吃完飯,宋母和宋柳正在收拾碗筷。只聽她緩緩開口說道:“咱家這生意總一陣一陣的,還是這位置不太好。”
這話不假,雖然生意好很多了,但小破飯館的地理位置很不好,和鄉鎮村莊的距離都不近,道路還崎岖偏僻,只有少量的過路人能進門歇歇腳。
尤其是到臨閉店的時候,天黑沉沉的,宋柳總擔心會遇到山匪之類的壞人。
他一家人雖不說老弱病殘吧,但也都是婦女幼童,實在不是很安全。
但宋柳還是口頭安慰了一下。
“娘,幺兒打盹兒了。”宋二抱着宋小幺走過來,宋母将娃娃接過去。
“宋家的,今個兒坐車嗎?”
店鋪外傳來曹大叔的聲音。
這條路只有早晚兩趟板車經過,一般只有晚上宋家人才會坐車,如果關店早一些,晚上也不坐。
但每次曹大哥都會專門停下問一嘴。
宋母正想回絕,宋柳率先應了聲。“坐!”
“幺兒打盹了,一會兒路更不好走,你帶着她和老三先回家。”宋柳說着,往水囊裏灌了點熱茶,塞了一把剩餘的糕點。“路遠,暖身子。”
“你和老二不回嗎?”宋母有些擔憂,宋柳推着她往外走,她卻一步三回頭。
“天還沒黑,我倆晚些回去。看看能不能再賺幾單,正巧明日有集,進貨能手頭寬裕些。”宋柳安撫着宋母,見她有些執拗,将人推出門。“曹大叔還等着呢!”
“娘,你放心吧,我和大哥會互相照應的。”宋二将人扶上車。
宋柳在後面拍了拍車板,“曹大哥,可以走了!”
車子動了起來,宋母坐在一群人中,将熱乎的水囊貼上幺兒的小肚子,将披肩裹緊了幾分。
宋柳等到車走遠了才往回走。剛邁進一條腿,身後就傳來一股詭異的氣場。寒意夾雜着淡淡地血腥氣,驟然籠罩過來。
一個高大寬碩的錦衣男人走進來,只見他腰間配有一把短刀,坐在角落裏。
“客官吃些什麽?”宋柳內心一緊,面上不動聲色,将菜單遞上去。
這個人什麽時候來的?有沒有遇到曹大叔的車?
男人查看的時候,宋柳明顯注意到男人的目光落在價錢上,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荷包。
看來是沒錢了……宋柳心想。
“來一碗面。”
男人聲音低沉,有些獨特。他眼底漆黑,擡眸對上宋柳的目光。
不知為何,宋柳冒了一身冷汗。眼前之人一身黑色錦衣,針腳邊還描了金。絕對不是普通人。尤其是他腳上穿的那雙白底皂靴,除了官家就只能是□□。
而且他身上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腳步卻依然穩健,若不是武功高深,見血後底盤依舊平穩,恐怕就是剛殺了人。
自然不只宋柳察覺到了端倪,宋陽的恐懼幾乎言行于色。
“老二,去給客官下碗面。”宋柳怕生禍,将人遣去廚房。
他壯着膽,給男人上了壺熱茶。
“可有熱酒。”
宋柳倒茶的手一頓,應聲。“有。”
他側目去看,從男人有些不整的衣襟處看到他湧出的血液,看來是前者。
酒熱好的時候,宋陽面也做好了,他端着陽春面和熱羔酒走過去。為了安撫弟弟的情緒,宋柳跟在後面。
宋陽回頭的時候,似是要哭出聲來。
宋柳以為弟弟是害怕,沒曾想聽到宋二輕聲吐出一句:“我忘記放鹽了……”
宋柳不由地背後一涼,這男人看起來不是個好惹的,若是發現面沒放鹽……如此想着,少年的目光落在了男人腰間的短刀上。
會被做成片湯兒吧。
宋柳剛想找個借口将面端回去,沒想到男人已經吃了第一口。兄弟倆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
那一雙冷冰冰的眸子擡起來,宋柳呼吸停滞。
——他發現沒放鹽了。
可那人只是輕輕看了他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快速地将那碗黑暗料理吃完了。
男人吃碗面,宋柳已經做好了被吃霸王餐的準備。
沒曾想那人開口了。
“我今日沒帶錢,可以幫你做工抵債。”他的目光竟然很真摯。
宋柳再次吃了一驚,看來這人并不是壞人。若非走投無路,并不會空手吃飯,又想起方才他默不作聲吃下一碗沒味的面,估計是幾日沒吃飯,身上還有傷,走投無路才會選擇賒賬。
但他并沒有仗勢欺人,也沒有準備嗟來之食。
做工抵債,當真是沒想到。
宋柳不由地松了一口氣,看來真的是個好人。
……
看着在後院劈柴做工的男人,宋柳對一旁地弟弟說:“去找一些愈傷的藥膏,再不濟藥酒也行。”
“大哥,你受傷了?”宋二愣了一下。
宋柳眼神示意了一下,男人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滲出來的血液浸透,逐漸暈開血色。
可是男人依舊面無表情地揮着斧頭,若不是血已經淌出來,只看這張臉,真是無法得知他的傷勢已經如此嚴重。
“你确定往這邊走了?”
“絕對沒錯,追蹤的鷹隼循着血腥味飛過來的。”
不遠處動靜傳進來,屋內三人都是一驚。
“找……找你的嗎?”宋二聲音顫抖,看向男人。
宋柳眼疾手快,将宋二和男人塞進後面的廂房。“躲在這,別出聲!”
鎖上門,宋柳鑽進一旁的雞窩拎起一只公雞的脖頸走進廚房。
當他的菜刀将雞頭砍下來的一瞬間,飯館的門也被打開了。
宋柳壓下狂跳的心,再次揮刀,将粘連的雞脖子砍斷。血液淌了出來,公雞大哥的腿因為痙攣踹了兩下。
“客官先坐,我洗個手就來幫您點單。”
領頭的人面容粗犷,他大刀闊斧地走過去。
“小子,有沒有看見一個黑衣男人?”
宋柳手上的水漬擦幹,從廚房走出來。
“黑衣男人?可有特征?”他神情思索,問道。
粗犷男人将一副畫像遞給宋柳,展開紙張,那張冷峻的面龐赫然入目。竟然是江湖通緝令……上面還落了姓名:顧蘭泱。
宋柳內心早就策馬崩騰,但卻裝作想不起來的神情,十分真誠地說:“沒見過。”
“你再看看!”
“當真沒見過,這人長得不算平凡,若我見過肯定記得。”
原本以為能将人打發了,沒曾想這群人卻互相對視片刻,粗犷男人厲聲道:“搜!”
一群人不由分說,開始四處搜查。
“這是做什麽?哎呦!別給我碰壞了!”宋柳面色驚慌,一臉擔憂鍋碗瓢盆的模樣。實則他在幹擾人群往後院走。
不知是誰推了他一把:“起開!”
“老大!後面還有個廂房!”
“愣着幹嘛!搜啊!”
“後面就是個庫房……”宋柳作勢要攔,卻聽刀柄出鞘之聲。
一把刀攔住了他的路。
“你說沒見過,那地上的血跡從哪來的?”
宋柳咽了口唾沫,“我方才在殺雞,不信你去廚房看看……”
粗狂男人面色陰沉,側目看了一眼,果然看見一只雞躺在案板上,血已經流了一盆。
“想活命,就老實點。”
宋柳立馬噤聲。
聽天由命吧,上鎖了應該能撐一會吧……
剛想到這,就見那人揮刀一砍,銅鎖當啷一聲落地,一腳就把門踹開了。
完蛋了。宋柳正準備抄起斧頭沖進去救人,就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床邊,見人進去驚叫起來。
張望了一圈,沒見到宋二,那女人受了驚吓,掩面落淚。
宋柳對上女人的眼眸,一眼就認出這是誰。沒曾想這人還會易容術,當真不簡單。
粗犷男人看向宋柳。
“娘子……”
“哥哥……”
宋柳內心啧了一聲,真沒默契。
“你們到底什麽關系?!”一旁的人厲聲道。
“這是我娘子,平日裏她就愛叫我哥哥,夫妻情趣嘛……哈哈”宋柳立馬滿含笑意說道。
他瞥了一眼床上端坐之人,那人立馬意會,臉紅着低眉,看起來是女兒家的嬌羞。
粗犷男人狐疑地看向女人,“既是夫妻,可知他的姓名?”
女人擡眸,只見宋柳目光落在穿牆進院的幾縷柳枝。
“柳郎的名諱我自是知曉,你們究竟是何人,這般無理。”
一名随從在粗犷男人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他的面色緩和了幾分。“冒犯了,我等尋人心切。”
他說罷,帶着人離開後院。
宋柳看了一眼女人,跟着他們走回大廳。做了一桌子菜将人打發走,許久才敢回頭去後院查看。
一雙手将他猛然按在牆上,驚駭瞬間。
“是我!”宋柳低聲道。
對方立馬洩了力氣,只聽他聲音依舊冰冷若泉。“抱歉。”
兩人一起去後面的小林子找到宋二,方才顧蘭泱怕躲不過去,讓他翻牆跑走了,躲在這許久才見到親人,宋二立馬哭出聲來。
宋柳将弟弟攬進懷裏,安撫片刻。
“多大的人了,怎麽還是動不動就哭。”
見他哭個不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将他的衣襟都淌濕了,宋柳有些不耐煩道。
宋二一抽一抽地,“我……還不…是擔、擔心你。”
宋柳輕笑一聲,“別哭了,回家給你熬個果酒壓壓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