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子問卦

第14章 太子問卦

趙懷芥這次的打扮更加樸拙,青衣道袍,雲襪圓履,與山間的清苦道士沒有丁點不同,但晨光之中,卻仿佛每一絲輪廓都在閃着星星點點的光,比起一旁身着法袍的青松道長,都更顯神仙風度。

看到突然出現的侄子,長公主驚詫之後,便也馬上回了神。

從宮中回來之後,她便派車去過國師府,只是趙懷芥說未曾安頓,不好叨擾,正巧這兩日府裏事情也多,長公主便特意囑咐下人,不論元太子何時上門,千萬不許等通傳,只要她或驸馬有人在府,就只管請進內苑。

只是沒料到,偏偏就撞上了這樣的場面。

長公主轉身上前,又叫來蘇驸馬為他介紹。

趙懷芥長揖躬身,叫了一聲姑父,又對一旁因他身份有些遲疑的青松道長,擡手行了道禮,自報家門:“家師劉玄,號瓊山道人。”

諸禮敘罷,最後才又看向了距離最近的蘇淼淼。

蘇淼淼沒有理他,只是皺着眉心立在一旁,眸光虛虛落在一旁,仿佛在沉思什麽,還是長公主提醒,才略微屈膝,有些煩躁的見了一禮:“見過殿下。”

趙懷芥也微微颔首,聲音清冽:“表妹。”

話說罷了,對着樓前的符紙香案,難免也要解釋了蘇淼淼夢魇,請道長驅邪的事。

趙懷芥聞言,又轉眸看向一旁的身影,眸光清冽,如有實質。

但蘇淼淼擡眼時,趙懷芥卻只是在對青松道長問道:“可瞧見了邪祟?”

若是旁人,青松道長說不得還真會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做一場法事,動一動樓裏陳設,留幾件法器物件這般折騰一回。

以青松道長的如今的身份,倒不是為了圖財行騙,只是人心就是如此,大半邪祟都是自尋煩擾,用上些神乎其□□頭将其唬住,人心一正,許多莫測的心思,便也會随之消散,反而便得了心安。

但偏偏趙懷芥報出的名號實在太大。

國師劉玄,只怕滿天下的道門中人,就沒有沒聽過的,畢竟前朝多年一向崇佛,道家能夠在大梁轉興,都多虧了這位獨具慧眼,于微末之時輔佐太宗的劉玄國師。

宗室皇子都罷了,可對着這位國師的底子,青松道長也只能平實道:“邪祟未見,只瞧見幾箱子要去的雜物,聽姑娘們說,也擺了許久,既是要扔,就該幹脆些,常常去舊迎新,才能清靜。”

這說的,是蘇淼淼前些日子收拾出來的筆墨與一堆話本。

話本倒罷了,瞧過之後本來就要送走的,筆墨則是這幾年裏,為了簫予衡才特意尋來的字帖真跡,與她自個日日要練的行書,蘇淼淼這幾日裏事多,每每收拾時,心下又總是難受難舍,便一直沒能收拾利落。

“嗯?吉祥,聽見道長說的,不拘什麽東西,都趕緊搬出去!”

長公主一聽便幹脆立馬吩咐起了下人,之後還是擔憂,又問若不是邪祟,女兒的受驚與噩夢又是為什麽?

青松道長這次便幹脆搖了搖頭:“既是國師高徒在此,老朽也不必班門弄斧了。”

說罷,不顧挽留轉身而去。

長公主看着青松的背影,又憂又氣:“這個老頭,我看也就是徒有其名,自個沒本事,倒推到你身上!”

蘇淼淼見狀也有些詫異,她剛才還想着要不要趁着這機會,假裝自個好了呢,怎的人都沒看清楚長什麽樣,就這麽跑了?

是為了元太子?

果真陳昂那小子說的不錯,這個世道裏,他們這些墊腳的配角,就是諸事不順!

長公主:“罷了,不提這個,我叫廚下備酒菜,咱們姑侄兒好好喝一杯。”

趙懷芥掃過蘇淼淼煩躁的面色,沉默片刻,卻神色疏淡出了聲:“驅邪之事,侄兒也可試試。”

……

一刻鐘後,趙懷芥與蘇淼淼在樓前相對而坐。

蘇淼淼的如意樓并不單單只是一座樓,圍着樓外的小澤池有游廊相連,水上自然也有賞亭水榭。

如今樓中一片雜亂不好待客,吉祥吉利便帶了小丫頭,手腳麻利的将流水亭裏灑水清洗,焚香驅蟲,又搬來了矮腳木案,軟墊竹席,最後又用高腳的琉璃盤裏盛了新鮮瓜果,與清茶一并送來待客。

蘇淼淼心裏有事,因此在侍女們忙碌時一聲不吭,從頭到尾都只顧着沉思出神。

但叫蘇淼淼詫異的事,這麽長時間,對面的趙懷芥竟也是十足的好耐心,就這般屈膝正坐,坐禪似的對着她,不光口上沒有說話,連心裏都是一片空明,一句心聲都無!

他不是心思叵測的大反派來着?這個模樣,怎麽像是當真要修神仙?

回過神的蘇淼淼抿抿唇,還是當前開了口:“表兄要怎麽試?”

別管要幹什麽,都趁早,陳昂的性命還懸在天上,她忙得很。

趙懷芥擡眸看她一眼,又轉向一旁小澤湖上的粼粼波光:“公主說你夢魇,是夢見了什麽?”

“夢見陳昂戰死。”

蘇淼淼幹巴巴的開了口,遠沒有對着陳昂時那般詳盡,只是因為趙懷芥一直沉默聽着,不知不覺倒也多說了幾句:“母親并不信,只覺着我是中了邪。”

趙懷芥安靜的聽罷,直到蘇淼淼有些喪氣似的低了頭,才又對着她道:“不如蔔一卦算算。”

蘇淼淼擡頭:“什麽?”

趙懷芥側眸:“蔔一卦,算算陳昂的生死,”

“你還會蔔卦?”

蘇淼淼詫異之後,又不禁撇嘴:“這也太玩笑了……”

趙懷芥平靜的看着她。

在這樣的目光下,蘇淼淼的話頭便也忽的一頓。

是,算卦玩笑,難不成她耳邊異聞,夢中異兆,說出來就顯得很正經嗎?

不過這個趙懷芥想出這麽玩笑的主意,想來也就是覺着趕走了那個青松,不好意思随便敷衍。

罷了,母親似乎很信他,還按着原來的打算,随便應付幾句,就假裝是當真靈驗就是了。

蘇淼淼這麽想着,便也擡起頭幹脆道:“好,怎麽蔔?我這兒也沒有簽筒龜殼。”

趙懷芥:“錢幣便可。”

聽見這話,蘇淼淼便立即低頭,拽下了腰間的荷包,倒出了一枚金光閃閃的玉幣來。

這是母親每年都會給她定做的壓歲錢,上等的羊脂玉幣,內裏沁着鴿子血般的紅,周圍則是純金包邊,上頭還錾了蝙蝠喜鵲的花樣,叫她随身帶着讨一個好兆頭。

趙懷芥對着這價值千金的錢幣沉默了一陣,低頭從袖子裏取出了三枚普通銅錢,随手扔在了案上。

蘇淼淼還等着他開始算,結果趙懷芥就這樣袖手看了起來,片刻之後,說了一句:“澤水困。”

什麽?這就是算完了?

這也太敷衍了!

“澤水困卦,外卦為澤,內卦為水,此卦……”

趙懷芥說到一半,便看到了蘇淼淼緊皺的眉頭。

他頓了頓,繼續開口是,便只幹脆說了結果:“走投無路,諸事難成,若算陳昂北伐,該是沒有死,只是困境偷生,至少要幾年光陰,才有轉機。”

蘇淼淼下意識反駁:“胡說,我分明看到陳昂中箭死……”

說剛說到這兒,蘇淼淼的口下便又忽的一頓。

她忽的意識到,自己在夢中只是看到了陳昂中箭,而且中箭之後,其實還有陳昂面目殘缺,頂着狄人奴隸的标記,佝偻麻木的看向盛京的畫面。

只是那景象太過雜亂,緊接着又閃過了陳國公府上的白幡,姐姐的一身素缟,她便下意識覺得陳昂一定是死了。

甚至那怪異的天音裏,也只是說了陳昂在北伐中隕落,隕落,不是殒命。

是,仔細想想,那僵硬的天音裏還說過:【隕落在北伐之中的未婚夫,是蘇卿卿與簫予衡之間,許多年後才能彌補的裂痕。】

可若是用陳昂性命劈出的裂痕,用什麽才能彌補?總不會是姐姐許多年裏都耿耿于懷,然後忽的有一日,就無緣無故的放下了?

這不是姐姐的性子。

除非,陳昂中箭之後,并沒有死,只是淪為了狄人的奴隸,茍且偷生,直至許多年後,才終于回了京。

是,簫予衡與蘇卿卿是這《困情》故事的男女主角,這整個世界,從頭到尾都是圍着他們二人的情情愛愛而轉。

前些日子才剛看了半箱子話本的蘇淼淼,甚至都能猜到後頭的故事會是怎麽個走向。

陳昂歸京,彌補了姐姐多年來的遺憾與裂縫,只是因為面目不堪,肢體殘缺,自覺配不上姐姐,或是姐姐已然失身給了簫予衡,只能黯然離場,至此,所有阻礙一一消弭,故事裏的男女主角順理成章的成為恩愛的眷侶。

但真正想通之後,蘇淼淼卻只覺着一腔怒火直沖心頭。

這怒火,甚至比知道陳昂會死時都劇烈的多。

陳昂明知自己的結局,仍舊甘願接受、坦然赴死,是為了邊境綏和,國泰民安,是因為因為文死谏,武死戰,他知道自己生在陳家,就合該馬革裹屍,光宗耀祖——

而不是為了在異族手中受盡磋磨,磨盡傲骨之後,再用茍活的性命來填補什麽男女主角的多年裂縫!

世間哪裏有這樣的狗屁道理!

趙懷芥說罷之後,便一直盯着面前的蘇淼淼。

他看着她圓潤的面頰天邊雲霞一般,一點點漲得通紅,看着她雙唇緊抿,牙關都咬出了吱吱的聲響,也看她白皙瑩潤的手心越攥越緊,終于忍不住一般,猛地拍響了木案。

案上的銅錢都被震得跳起,一枚本就貼在岸邊的,幹脆跌下了木案,滾落幾圈,卡在了趙懷芥膝前竹席。

趙懷芥微微垂眸,正欲伸手,對面蘇淼淼卻已在他之前,躬身将銅板撿了回來,悶悶道了一句:“失禮了。”

“無妨。”

兩人手指似有似無錯過,趙懷芥瞬間蜷回手心,神色仍是一般疏淡。

也是在這時,蘇淼淼聽見了元太子今日的第一句心聲,醇厚低沉,仿佛深井幽潭中傳來的嘆息:[她并不像母親說得那樣……]

這話叫蘇淼淼忍不住的擡頭。

母親?元太子的母親,趙皇後說過她嗎?

唔,也不一定是在說她,或許只是太子想起了什麽別的人。

這個時候,蘇淼淼也沒有多少心思計較這些。

她無意窺探旁人心聲,将三枚銅板撿在一起,想了想,又将自個的玉幣也都并在一處,一起塞進了元太子手心:“多謝殿下解惑,我聽人說過,求人問卦,是要給卦金的,金銀冒犯,不如就請殿下收下這玉幣。”

趙懷芥盯着這羊脂玉幣看了片刻:“常人若是出金問卦,還要求解法。”

蘇淼淼一愣,回過神後,也不禁往前探身,眸光灼灼:“那殿下可有解法?母親不肯信我,陳昂也不願後退。”

蘇淼淼的雙眸黑白分明,瞳仁澄澈的能夠在其中看清自己的模樣。

趙懷芥握着玉幣的手指忽的用力,他挺身後退,扭頭看了看天邊流雲,片刻,才道:“下屬受難,必是主将無能,你攔不下陳昂,可以試試換個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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