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二日, 長公主與蘇淼淼母女二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長公主是思及舊人,飲多了酒,宿醉一夜, 醒來難免頭疼。

蘇淼淼則是知道元太子的目的後,憤懑難過,一夜不得安眠, 睜眼後眼底都透了烏青。

但次日用過早膳之後,蘇淼淼還是堅持與母親一起去了前殿。

簫予衡是奉旨而來, 昨日安置之後, 便說好了今日要在前殿,與元太子商議趙皇後入帝陵與喪儀。

長公主因感嘆着趙皇後去的可惜, 這才撐着身上的不适到場, 想為舊人盡一份心意。

至于蘇淼淼——

她則純粹因為餘怒未消, 心緒難平,又想着厚顏無恥、心存算計的人分明是簫予衡與趙懷芥, 該愧疚的也是他們兩個,憑什麽是她要在屋裏躲着?

她還偏要大大方方的出去, 說不得還要尋個什麽借口, 給這對一丘之貉添點堵, 多少出了她這一口氣!

抱着這個念頭,蘇淼淼出門時, 還在腰間挎了牛皮水囊,內裏裝着剛灌的沁涼山泉水,打算若是情緒因為簫予衡影響受不住時,就借着更衣的名頭, 去隔間倒水洗一把臉,好賴能有點用處。

到了前殿之後, 分明是六皇子當前,先與長公主見了禮,但蘇淼淼的目光,卻是第一時間只看向了一旁的元太子。

一身寬大的蒼色道袍,上繡白鶴,在山風之中微微飄蕩,烏發只用一根烏木簪挽在腦後,立于山間大殿,劍眉薄唇,清隽冷峭,清冷孤高,簡直不像塵世中人。

呸,分明都是騙人的!

一個打算着用親事謀劃權勢的家夥,算什麽出塵絕世、神仙中人?

元太子越是這般澹然缥缈,叫人敬贊,蘇淼淼卻反而愈是生氣,她一雙星眸亮的攝人,簡直像是燃着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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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目光,也叫對面的趙懷芥都是一愣,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下,又扭頭看了看身後,素來都是一派儀範清泠的人,第一次閃過這樣明顯的迷惑。

沒等元太子想明白緣故,見蘇淼淼的目光只顧盯着趙懷芥,一旁簫予衡眸色微沉,卻還是耐着性子,溫聲喚了一句:“淼淼,你來了。”

蘇淼淼目光右移,簫予衡一身白衣,輕袍緩帶,看來也是豐神俊朗的謙謙君子。

這兩人站在一處,着白衣的溫潤如春風,穿蒼袍的疏淡若清泉,竟是不分軒轾,平分秋色。

可架不住蘇淼淼如今就是一團火。

還是烈火烹油,燃着正旺的那一種,見着哪個都想蹦點火星,什麽黑黑白白,全都燒成了灰撲撲才算清靜!

蘇淼淼緊緊攥着手心,有對元太子的怒氣頂着,竟也能扭頭避過簫予衡的目光,按着情緒冷冷反駁了一句:“女子閨名不好外露,六皇子還是換個稱呼罷。”

[蘇淼淼……]

蕭予衡面色微微一變,心聲陰沉。

若是私下裏只有他與蘇淼淼兩人,簫予衡或許還會做小伏低,溫言哄勸幾句,但當着趙懷芥的面,簫予衡心下再惱,卻也只是淡淡改口叫了一聲:“表妹。”

其實叫表妹,蘇淼淼也覺着晦氣,尤其元太子與她也是一直在以表兄妹相論。

只是這是這親戚關系是生下來就有的,她自個也不能斷親,蘇淼淼再是不滿,也只能抿着唇扭到一旁保持沉默。

趙懷芥看着蘇淼淼的怒色,便只以為她也是在與六皇子生氣。

他原本也是叫蘇淼淼表妹的,但既然蕭予衡這麽叫了,趙懷芥便不願再出口,只按着昨日說好的約定,也主動出聲,作出一幅親近姿态問了一句:“手上的傷怎樣?玉肌膏可還好用?”

手上的傷早好了,只是心頭的氣還沒下。

蘇淼淼找到了正主,一雙眸子猛地瞪向元太子,簡直能蹦出火星:“ 什麽玉肌膏!這樣的好東西我也配不上,一會兒就給殿下原樣送回去!”

元太子神色一愣,緩緩眨了眨眼睛,一時沒有反應。

倒是身旁的瑞安長公主扭頭看了女兒一眼。

之前蘇淼淼對簫予衡沒個好聲氣,長公主雖然詫異,卻沒有理會,是因為誰都知道他們兩個是一對。

男女之間,本就微妙,公主也不是那等見女兒女婿吵架,便忙不疊按着女兒低頭的“賢德”長輩,更莫提親事還沒定,姑娘家使性子嗔怒幾句,男子也談不上吃不吃虧。

可是元太子的情形卻又不同,從前并不算十分親近的兄長,這樣遷怒,便是冒犯。

長公主皺了眉頭:“淼淼,怎的這樣無禮?”

蘇淼淼冷哼一聲,扭頭不言。

簫予衡看着她,神色晦澀,未置可否。

倒是趙懷芥,仍是蕭疏淡然,主動接下了長公主的指責,寧靜的不見丁點波瀾:“無妨,既是不喜歡玉肌膏,我再送別的。”

這一次,沒等蘇淼淼再說什麽,簫予衡便在心內冷笑一聲,徑直開口道:“姑母也到了,便議正事罷。”

正事自然是趙皇後入陵的喪儀。

歷來皇後的喪儀最浩大隆重的,其實都在剛剛駕崩的幾個月裏,百官哭喪,小殓大殓,梓宮停靈,出殡安葬,合宮奉主……

以至于正式入陵後的百天周年,都要祭祀奉慰,這樣一樁大事從頭到尾辦下來,花費百萬都是尋常,人力更不必提,整個宮中上上下下,都要生生累掉一層皮。

但如今趙皇後都已經入土三年,也不可能将人再從山裏請出來,最繁瑣浩大的儀式便都過去了。

眼下請神位衣冠入東陵,再有大祥儀式,無非比平常冥慶更隆重幾倍,祭品犧牲,水陸道場再大辦些。

元太子說起這些時,都表現的十分沉靜平淡,只由着宮中操持,因此商議起來便也很是順利,三言兩語便定了下來。

剩下唯一一件要緊些的事,便是上尊谥。

簫予衡拿出當今陛下圈定了幾個谥號,叫元太子看過。

慈孝二字從都太宗起就是定下的,趙懷芥看了片刻後,便只選了一個烈,前面再添上元宗尊谥的“明”,連在一處,已去的趙皇後,往後便可稱孝慈明烈皇後。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字選的好。”

蘇淼淼再是生氣,也不會這種時候添亂,因此方才商議趙皇後的正事時,都只安安靜靜在一旁立着。

直到現在,看見長公主面露落寞,才低頭上前,安慰般拉住了母親手臂,

長公主回頭,也搖頭拍了拍她:“你不記得,你大舅母剛正倔強,用這個烈字是再合适不過。”

蘇淼淼沒有吭聲。

她知道趙皇後生前安排元太子與她成婚,命人收羅她的圖冊脾性,叫元太子提前知曉,是一番慈母心腸,覺着她活泛,兒子沉寂,正好相配,想要趙懷芥對她自幼生情,順理成婚。

可趙皇後想過趙懷芥禁欲絕情,壓根就不喜歡她,只是為了公主府才有心謀算婚事嗎?

還是說,這也是元太子母子早就商定過的?

蘇淼淼不願在背地裏議論先人,但身為被謀劃算計的本身,這時候卻也說不出什麽話,便也只能沉默。

簫予衡接過話茬:“業成無兢曰烈,秉德遵業曰烈,姑母這般贊譽,可見明烈皇後必定令人崇敬,可惜我長于江南,沒有福分親自拜見。”

蘇淼淼撇他一眼,她方才正在出神,沒有防範,一個不察,這熟悉的溫潤聲音,便又勾起她被故事強加的陶然歡欣。

這陶然固然叫人沉醉,但得知真相之後,蘇淼淼卻只覺一股受人擺布的晦氣惡心。

她張張口,發現自己被情緒影響,又很難生出惡言惡意,便攥緊腰間水囊,立即轉身去了隔間。

臨去前,她沒敢看簫予衡,便只惡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的趙懷芥。

劇情掌控她,趙懷芥也想愚弄她——

呸,沆瀣一氣,都是一般的晦氣!

出了門後,蘇淼淼一點不耽擱,解下水囊,便倒下今早才裝的山泉水,暢快的浸了雙手面頰,還順手濕了帕子,将前後脖頸也按了一圈,激得她身子都是一顫。

她的動作麻利,回到廳中,簫予衡還在說着陪着母親敬佩可惜的話。

趁着面上冷冽清醒還在,蘇淼淼抓緊時間嘲諷:“見賢而思齊,六皇子只是心中崇敬,自個卻秉性難移,也沒用處!”

簫予衡的面色一滞,竟是生生窒了幾息,才能繼續撐出素日的溫潤強忍道:“淼淼,你這是怎麽了?”

蘇淼淼眸光躲閃的不肯對視,聲音卻是幹脆利落,一點不讓:“我本來就是這樣,什麽娴雅貞靜都是我裝出來的!六皇子原本也不喜歡,我又何必再東施效颦?”

“這麽久了,我也早該坦誠相見,也省的六皇子往後誤會!”

“還有,說了你別叫我名字,六皇子自幼過目成誦?怎的這麽點小事卻忘這樣快?”

簫予衡眉心緊皺,面上透出一絲被誤解般的難過,心聲卻已經透着屈辱般的冷意:[果真還是為了卿卿,不過一時意氣,便蠻橫跋扈至此!]

呸!這算什麽跋扈?想要憑仗公主府的權勢當太子,哪裏有那麽容易?她就是這樣脾氣差,蠻橫的時候都還在後頭呢!

“表妹,你便是生氣,也不該這般辱沒自己。”

轉瞬的平息之後,簫予衡面上已是一副無奈似的包容模樣,只是心下的記恨與難堪卻愈發濃烈:[故意與趙懷芥親近折辱與我,即便幼稚賭氣,也太過了些。]

蘇淼淼還想再罵幾句,不過只是一袋子的泉水,遠遠不如跳進桃花池那樣徹骨的清醒清冽,只這麽幾句話的功夫,便已經有些撐不住。

加上最後這句心聲卻提醒了她,蘇淼淼便立馬調轉目标,看向一旁的趙懷芥。

趙懷芥自從蘇淼淼瞪了他一眼出門時,目光便一直看着她,直到現在,也在靜靜看着她濕潤的鬓角,燃火似的雙眸,面色沉思,靜靜無言。

可這也不妨礙蘇淼淼主動生事:“還有表兄,也很該記着明烈皇後的德行,畢竟這世間也多得是子孫不肖,一蟹不如一蟹!”

元太子一雙清冽無波的微微睜大,桃花眸內透出幾分訝然,奇怪的是,他卻沒氣憤惱火。

蘇淼淼目光中,甚至看見他微微擡了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笑意?

笑?他怎麽還會笑!

蘇淼淼簡直疑心是自己氣糊塗看錯了,但下一刻,她便又聽見了趙懷芥的心聲,還是那樣清冽淡然,隐隐還帶幾分沉醉:[她生氣原來是這幅模樣,生動灼人,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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